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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艰难岁月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快到了来年一月末,万历四十六年,滁州地区迎来第一场大雪。天气骤然冷了下来,闵信行衣被单薄了,他去当铺低价买了一件破旧羊皮袄穿在身上,又买了一捆稻草铺在床板上才勉强抵御寒冷。

    虱子多了不痒这句话是真的,穷人不干净的生活很容易生虱子,闵信行衣被和身上有不少虱子,平常接触的穷人身上大都也有虱子,尤其到了冬天衣服穿的多,更容易滋生这些寄生虫。他一早提着篮子出门读书,走到巷子口看到几位成年的男人蹲在阳光下晒太阳,这些男人不约而同的脱下脏破棉长衫露出结实的胸膛捉虱子,抓到一只虱子就放进嘴里狠狠咬死,相互间还打趣说着笑话。

    一位壮汉从胳肢窝抓到吸饱人血的虱子放进嘴里,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道:“小伙子,你那件破羊皮袄夹缝里有好多虱子。过来,我帮你抓,看你瘦的就剩骨头了,虱子都把你血吸干了。”

    “穷成这样了还读什么书呀,赶紧找活干,挣钱养活自己才是正经出路!”另一位壮汉毫不避讳人的在裤裆里捉虱子。

    “道不同,不与为谋!读书人的事岂是你们这些贩夫走卒能懂的?”闵信行高傲的抬头挺胸离去。

    “真是个疯子!”壮汉们同声道。

    这个读书疯少年是附近胡同里居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北城门外只有这一位读书人,人们只要见到他都喜欢打趣嘲笑,闵信行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他手脚生了冻疮,耳朵也冻到了,咬牙忍着贫寒的生活。

    年关将近,古人是十分注重过年的,再穷的家庭都开始置办年货了,当然年味也越来越浓。闵信行来到老郝包子铺看到生意十分好,主动端一个板凳坐在厨房蒸包子的土灶前帮忙烧火,同时暖和一下身子,冻僵的四肢暖和过来后,起身买了三个菜包子就着一碗热稀饭下肚,吃饱喝足后拿本书继续蹲坐在土灶前烤火。闵信行已经不去北湖读书了,雪后在湖岸边读书是找罪受,岸边冷风能将人冻僵。穷人不怕冷是胡说八道,人没有选择的时候只能忍受痛苦。

    “再添一些柴禾,读书也要用心烧锅,要不我不让你烤火了。”老郝看着一心二用的穷困少年骂道。

    “好,好,刚才背书出神了。郝叔,这几天生意怪好的,挣了不少钱吧!其实过年期间你也可以开业卖包子的。”闵信行添了一把柴禾道。

    “包子店都在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关门歇业,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懂不懂,亏你还是读书人!”老郝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有钱,要不是看在闵信行能帮他烧火,早将人赶走了。

    包子店在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是不开业的,天气冷食物能放的长久,人们提前买许多包子和馒头冻着过年期间吃,老郝包子铺从早忙到晚做了大量的包子和馒头卖出去着实赚了一些钱,土灶也是从早烧到晚,闵信行没有读书的地方,趁机以帮忙烧火的名头留下看书烤火。

    太阳西斜了,老郝一家还在忙碌,这时几个地痞流氓上门,老郝和他们争执了几句脸上就挨了巴掌,他诺诺的取出钱盒子交钱。地痞流氓拿钱满意的走了,闵信行也准备离开了,道:“郝叔,后天给我留六十个馒头和四十个菜包子,千万别忘了,要不然会饿死人的。”

    “你不去曹家过年吗?狗子呢,好几天没看见了,又去钓鱼了?”老郝稳住情绪道。

    “我是谁呀,谁把我当回事,估计就是死了也没人过问。曹家过年忙,缺人手干活,狗子走不开呀。”闵信行叹口气,自己动手将瓷水壶灌满开水道:“大家活的都不容易,人呀最怕比较,一比较就幸福了,在我眼里你是最幸福的人!”

    “你这个小无赖过的也太惨了。”老郝喃喃自语:“赚点小钱不容易,苛捐杂税就不说了,地痞流氓还找上门要孝敬,每年赚的钱只够糊口,难呀!”

    闵信行对老郝的话充耳不闻,奸商的话不能信,相识几个月,老郝就没多给他一个包子吃,想免费多喝一碗稀饭都不行!

    年三十,又是一场鹅毛大雪从早下到晚,闵信行每隔一个时辰拿一根竹竿去划落稻草屋顶上堆积的雪花,雪层太厚是要压垮房子的,寒冬无家可归只有被冻死!又一次从被窝艰难爬起出门划雪,胡婶子厨房传来的饭菜香味飘进鼻子,他喃喃道:“炸萝卜丸子、黄豆烧鸡、红烧肉,也没什么好菜,不知道会不会送一些给我这个房客吃。”

    闵信行腿脚不听使唤来到房东院门口,高叫道:“胡婶子忙呢,要不要我帮忙呀!”

    胡婶子伸头扫了一眼,冷笑道:“不用!”她接着对看门大黑狗道:“狗东西,看好院门,敢放不相干的人进来,老娘宰了你!”

    闵信行恹恹的拿着长竹竿回去了,临晚,爆竹声此起彼伏响起,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狗子过来喊他去曹家吃年夜饭。一人茕茕孑立、形影单调的躺在床上,茅草屋子正中间房梁位置用麻绳吊着一个大竹篮子(防止老鼠偷吃),里面是冻硬的馒头和菜包子,足够吃上半个月。辞旧迎新的爆竹响了半夜,闵信行睡的不安生,早上躺在床上,一边从被窝里掏出两个焐暖的馒头吃,一边继续背书想事情。

    童生考试就要开始了,衙门口已经贴出告示通知考试时间,过完年就考试,闵信行也要去报名,历来考试都是要花钱的,曹家要走关系帮他缴纳报名费。如何让曹士庆乖乖交钱,这不是嘴皮子一搭就行的,看来还要受一番凌辱和殴打,就是被凌辱殴打也不见得能成事。闵信行躺在简陋的稻草板床上,心中算计:时间早了不行,曹士庆肯定会以忘了为由头推脱掉!提前三天,第一天去澡堂子礼貌的和他商量,第二天跪在澡堂子门口恳求,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早上跪在曹家大门前祈求,下午就装作吊死在他家大门口的无赖样,这番闹腾下,曹家肯定名扬滁洲城,一定可以逼迫曹家出钱走关系帮他报名考试!

    大年初一,人们走出家门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昨晚响了大半夜的爆竹,闵信行睡的很不安稳,他起床从屋顶吊着的竹篮子里拿了几个馒头和包子放进被窝焐热,出门装了一瓷壶雪化掉,接下来的十几天都没有开水喝了,好在雪水还算干净。

    在家里躺了一天,闵信行已经将曹全给他圈划书的内容背的滚瓜烂熟,屋里人味很重需要透气,他穿好衣服出门逛街。过年期间天气晴好,不少城里居民回乡探亲还没有回来,闵信行在冷清的巷子口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家中有不多的余财,他可不敢走远。小巷子背光,下一场雪很长时间不化冻,下午三点多钟就回屋关门钻进被窝取暖避寒气,闵信行没有等到任何问候,只好闭眼接着默背书,

    包子和馒头总量是精心计算好的,可是还是出了错,正月初十那天是滁州琅琊山庙会,闵信行一早也去凑热闹,咬着牙花钱吃了顿别的食物换口味,临晚回家才发现老鼠还是从房梁上进了竹篮子祸害了包子和馒头,精心储备的食物不能吃了,他向邻居乞讨也没要到足够的食物,曾在床上躺了二天一夜忍受饥饿。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滁州城热闹非凡,官府特地放开夜间宵禁,晚上更是一夜鱼龙舞,阖家欢乐和穷困少年无关,闵信行晃悠的在路边元宵摊子上吃了三碗元宵才勉强找回温饱的感觉,念念不舍的丢下三十六文钱离开,口中抱怨元宵数量太少,价格却比平日贵了三倍不止。\ufeff

    正月十六一早,闵信行重新提着篮子来到老郝包子铺,看到包子铺开门兴冲冲跑过去和老郝一家打招呼。刚过完小年,大多数人家早上吃昨夜留下的剩菜饭,所以包子铺的生意很冷清,老郝见到老顾客来了难得露出笑脸,道:“小闵,你还活着呀,别吃菜包子了,吃肉包子长点肉,你好像又瘦了。”

    肉包子比菜包子贵一文钱,关键是肉质没保障,闵信行可是亲眼见过老郝买病死猪肉做肉馅的,他道:“我就是一个骨头架子,胖瘦和我没有关系。肉包子就不吃了,要是吃油嘴就麻烦了,我的钱就坚持不到这个月童生试了。”

    “哎,你这是在作死呀!听叔一句劝,别去考试了,乖乖找一份活计挣钱养活自己。”老郝看着“骨头架子”道。

    吃完五个菜包子又喝了一碗稀饭,闵信行又找到肚子饱胀的感觉,他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叔,我今天想去曹家澡堂子找岳父大人商量一下县试报名事宜,你能不能给我些热水洗漱一下,可以的话再借一件棉衣和棉鞋给我穿,我怕曹家人小看我。”

    “好吧,叔就帮你一把,你到我家后院好好洗脸,我把我的棉袄、棉裤和棉鞋借给你。小兔崽子,你可要爱惜我衣服,一个时辰后还给我,再买十个肉包子报答我对你的恩情。”老郝前半段话很让人感动,后半段话开出条件让人无奈。

    闵信行流着鼻涕,穿着宽大的棉袄和不合脚的棉鞋来到曹家澡堂子,记忆中,父亲还在世时经常带他来洗澡,那时曹士庆真是一位很和蔼可亲的人。如今曹氏父子对待讨债鬼的态度截然相反,曹士庆听到真要帮无赖子报名童生考试态度很冷淡,曹成“亲切的”打了闵信行一顿。双方纠缠一会,曹士庆迫于面子只好松口答应带他去报名,约定时间和地点就在滁州府衙门口。

    “曹叔,明天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在衙门口,我们不见不散,你要是不见我,我就去你家找你,来澡堂子也行。”闵信行握着拳头道。

    “知道了。”曹士庆瞪眼看着无赖子点头同意,大庭广众下,他不能将事情做绝。

    借来的棉袄、棉裤和棉鞋被人为弄脏了(被曹成按在地上打),闵信行不得不多买了二十个肉包子才平息老郝要杀人的怒火,一共三十个肉包子分二天都给了狗子吃了,对了,过完新年,狗子又回来钓鱼了。\ufeff

    (你们认为闵信行能通过童生试,进而考取秀才吗?什么,考不取!那你可以离开了,此书对你而说到此结束!)

    曹士庆还是愿意帮闵信行走关系报名,闵信行试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曹士庆试着相信他一次,两人第一次就一个明确的目标达成一致,都对这次考试寄托了美好的希望,

    刘氏在家算账,细数澡堂子小半年的盈利,和去年差不多。和平时期,滁州的人口没有大的波动,洗澡的人还是那么多。曹士庆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荸荠过来,刘氏喜欢吃,她拿过一个荸荠吞进口里,道:“当家的,我娘家侄子要娶亲。我爹那老不死的非要我出五十两银子贺礼。”

    刘氏接着连吃了三个荸荠,道:“你过几天去我家,别进门,就给他五两银子,记住!别多给了,我爹就是撒泼打诨也别多给。”\ufeff

    “好的,我不进你家门。”曹士庆道。

    曹士庆和刘氏的感情很深厚,当年刘氏是滁州附近一个叫担子的小村子里的村花,曹士庆作为衙门里的帮闲到村子收税赋认识这位美女村姑。曹士庆和刘氏互有好感,他就大胆的请媒婆到刘家求亲,但刘家看不上曹士庆,曹家只是城里破落户。刘家一心想将刘氏嫁入富人家做小妾换取银子。妾者,玩物也!刘氏是一位十分有主见的女子,她不愿意被人玩弄就跟曹士庆私定终身,两人偷逃回滁州城成亲。刘家人追到城中找曹家要彩礼,曹家没有钱,刘家准备将女儿捆回家。奈何刘氏名节已毁,两家打了一架也没解决问题,刘老爷子咽不下这口气就和女儿断绝关系,父女二人多年不来往。

    曹家穷,一家子挤住在一起,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两人做婚房,曹家老爷子就在南门附近租了一处小房子给两口子做婚房,接着就是分家。那时候,曹士庆在衙门做帮闲赚的钱不多,工钱还时时拖欠,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刘氏无怨无悔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也就是在那时曹家和闵家成为邻居。

    曹家的户籍职业是衙役,曹老爷子年纪大了就让大儿子接替这份职业,家中的其他儿子依着老爷子关系在衙门当帮闲(临时工),帮闲工钱低还时常拖欠,曹士庆艰难的养家糊口。闵有为借钱给曹士庆开澡堂子,曹士庆和刘氏起早贪黑做活,为了省钱不请人帮忙,曹士庆亲自给人搓澡修脚。两人已经有长子曹成,刘氏照顾不到儿子就将小人用绳子拴在澡堂门口不让他乱跑,曹成自小就没有受到好的教育。后来子女多了,尤其是曹全要上学读书,刘氏回家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她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女儿家里有钱了,刘老爷子亲自登门认闺女,刘氏是一位爱憎分明的人,父女和好后也只是维持表面上关系,每年孝敬父母三、五两银子,毕竟不孝的罪名就能将她压死。曹士庆感激刘氏的好,一直不纳妾,甚至在家规中明确规定:曹家不纳妾!当然曹家家规主要都是刘氏制定的。

    “童生考试时间要到了,闵信行非要考。”曹士庆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今天下午,张教谕来泡澡,我向他打听情况,闵信行情况特殊要走关系,他说恐怕花费不小,要二十两银子打通关系。”

    “要多少银子。”刘氏手里拿着一颗荸荠问道。

    “二十两银子,闵有为当年被革除功名影响到了闵信行,但主要还是他还在孝期,要守孝三年,这要花钱打理。”曹士庆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闵信行是娼妓之子,明朝规定娼妓之子不能参加科考,好在闵信行母亲早已从良,而且死掉了,可以变通按照父母双亡处理。

    \ufeff“我家条件只能供养曹全!”刘氏心中一紧将手里荸荠丢掉,想了一会道:“这样,叫那小子明天过来一下,我让曹全考校一下他的学业,要是曹全都不认可,你就别白费心思了。我好好和他谈一谈,给他一笔钱做了断,但一定要闵信行重写退婚文书,还要邻里当面作证,我不花冤枉钱。”

    刘氏看出曹士庆对闵信行还有一丝感情,这份感情混杂在闵家那份恩情中,还有看着闵信行长大做女婿的半个儿子期待中,她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情让曹士庆伤心。

    \ufeff“这法子好,这样做,他再也赖不到我了。”曹士庆道。

    刘氏起身出屋到家中井水旁打水洗手,眼光一扫看到狗子偷偷摸摸回来了,道:“狗子,你立刻出门告诉闵信行让他明早过来一趟。”

    狗子今天回来有些早,原准备偷溜进自己屋子躲懒,等一会吃晚饭再出来,没想到刚进门就遇到家里母老虎,他道:“知道了。”接着转身就跑,刘氏冷笑一声看着狗子离开。

    第二天,曹士庆一早出门找南门老邻居帮忙作证,熟悉两家情况的人大都住在南门附近,大明朝人口不怎么流动,生于此、长于此、也死于此。曹士庆依照昨天和刘氏商量好的法子来到几户当年的好邻居家拜访,很快就做好准备,只等刘氏和闵信行到来。

    因为闵信行要来曹家,狗子不用去伺候,只好留在家里干活,他被刘氏支派的团团转,忙的腰酸腿痛还不得好。曹全因为有重任在身也没有去上学,狗子去学堂帮他请假回来了,闵信行还没上门。

    “狗子,你昨天有没有和闵信行交代清楚,让他今天早点来。”刘氏叉着腰问道。

    “回夫人,闵少爷说他一定来。”狗子有意添堵。

    “屁少爷!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向着他。”曹成道。

    “没有,我天天盯着他读书识字。”狗子道。

    “是吗?”刘氏冷哼一声,接着道:“这阵子钓鱼卖了不少钱吧!把钱交出来!”

    “啊,没有的事。”狗子惊慌失措的否认。

    刘氏对闵信行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知道他每天用功读书,也知道狗子借机钓鱼发财。对狗子私自赚钱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等着找机会好好教训一顿,她揪住狗子耳朵,不顾他喊疼拖到狗子的住所,一脚踹开门厉声问道:“说,钱藏在哪里!”

    “没有,夫人,你冤枉我。”狗子痛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是吗?我冤枉你!”刘氏松开手,看到大儿子跟过来看热闹,道:“曹成,搜屋子,我就不信找不到。”

    狗子吓的朝床边看了一眼,这个眼神出卖了他,刘氏立刻道:“把床掀开,钱应该藏在那里。”

    床铺掀开,拐角露出一处土层松动的痕迹,扒开土层找到一个土罐子,里面有不少铜钱,人赃并获。曹成一脚踹在狗子身上,接着施暴,打骂道:“敢藏钱,打死你个贼胚子。”

    闵信行都怕曹成的拳头,狗子被打的跪地求饶也不管用,流着泪哀嚎道:“这是我辛苦钓鱼赚的钱,不是偷的。”

    “你人都是我家的,挣的钱自然也是我家的。”刘氏开心的数着钱罐子里的一枚枚铜钱,她一直没揭穿下人不忠就是让狗子多挣一些钱。

    “背主存钱,打死算了。”曹全冷冷道。

    “打死了,要花钱葬他,还要给他家里抚恤银子,多亏呀!”曹悦听到狗子鬼哭狼嚎的叫声也过来看热闹。

    狗子身上疼,心里更疼,八百多文钱,都是血汗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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