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铠传之辉夜姬物语 » 第九十六章 寿宴

第九十六章 寿宴

    今年的“天长节”恰好赶上十年举办一次的“算贺”(注:即整十的大寿),因此办得恢宏盛大,威赫仪严。执勤的近卫军都披上了华丽的阵羽织,广场上的舞者也皆是身材高挑,相貌俊秀的公卿子弟,伴随着雅乐翩翩起舞。

    按照礼制,寿宴名义上是由储君举办,在紫宸殿设御座及公卿之座,內膳司呈上御膳,对诸臣皆有赐馔。席间,身份高的大臣逐个来到御前献上贺词并敬酒,因阿罗醐没有实体,饮酒这一环节便由辉夜代劳了。

    “瞧你似有醉意,不妨去清凉殿歇息片刻。”眼前尽是京城盛世繁荣景象,又有优秀的继承人在旁,阿罗醐这次寿辰过得相当满意。想到义女今日颇为辛苦,他便主动提议她下去休息一会儿。

    “真的可以去吗?”辉夜从凌晨一直忙到现在,久坐之后身体逐渐有些僵硬,加上又喝了酒,确实很想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迦游罗,你陪竹取去吧。”见她犹豫,阿罗醐干脆指派女官护送。

    “那女儿暂且告退了。”辉夜见状也不再客气,行礼后便从侧面悄悄离席了。

    今天的典礼相当正式,辉夜身为储君,按品大妆穿得臃肿,加上酒酣耳热,虽是冬日,贴身单衣却早被汗水濡得黏黏糊糊。离席之后,她捶了捶酸痛的后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殿下今日辛苦了。”迦游罗贴心地取出手绢,为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

    “咦……”辉夜正要与她闲聊几句,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名近卫军低阶将领,感觉似曾相识,不禁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在广场帮我找来恶奴弥守的那位?我记得你好像叫……魉鬼?如今在御前守卫了吗?”

    “末将惭愧!”名为魉鬼的妖邪立刻受宠若惊地单膝跪倒,“承蒙殿下谬赞,末将以卑微之躯得到了恶奴弥守大人的提拔,这才有幸在御前供职。”

    “原来是这样,真不错~”辉夜抬手命他起身,“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得到提拔也是应该的,并非是我刻意抬举,不必谢我。”

    “只是不知……殿下如何能记得末将?”见储君待人随和,魉鬼便也放开了。

    “妖邪士兵都遮着脸,确实是有点难以分辨。”辉夜哑然失笑道,“不过,你的眼睛像是翡翠那样的颜色,所以我对你的印象很深。”

    魉鬼正要恭维两句,忽然听得外面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于是提醒道,“殿下,左右近卫府的将军们要比试“骑射三物”了,您不去看看吗?”

    所谓“骑射三物”,是指马上弓术“流镝马”、“犬追物”以及“笠悬”,在传统武艺中具有相当高的地位,通常只有在盛大的节日中才会进行比试。

    “骑射啊……”虽然许久没有碰过弓,但辉夜毕竟背负着“狩猎女神”之名,一听到射箭DNA自己就动了。

    “是的,拔得头筹者还会得到陛下的赏赐。”魉鬼继续说道,“那唖挫大人为了这次的比试已经苦练许久,应该是志在必得了。”

    “那唖挫竟然还会骑射?看来是我小觑他了~”听到那个讨厌的家伙,辉夜先是阴阳怪气了一番,而后问道,“恶奴弥守他们不去争一争吗?”

    “殿下有所不知。”魉鬼上前两步,像是怕隔墙有耳一般,压低了嗓音说道,“历年的“骑射三物”都是鬼魔将朱天拔得头筹,其余三位使出浑身解数皆难以撼动。如今他叛离妖邪界,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那唖挫大人便看准了这个时机。而螺呪罗大人更善于谋略,向来不在武艺上用心。恶奴弥守大人自升任左大将后,除了练剑便没有空闲时间了。因此,末将才推断那唖挫大人定能拔得头筹。”

    “原来如此……”辉夜缓缓点了点头,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朝魉鬼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些,“我需要你去帮我准备一点东西……”

    “老臣已许久不见陛下,今日来迟,望陛下恕罪。”紫宸殿内,芭陀闷大师向御座之上的主人行礼致歉。

    “无妨。”阿罗醐今天心情很好,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为何……不见殿下?”芭陀闷瞥见御座旁那个空空的座位,疑惑道。

    “众臣敬酒,竹取薄醉,暂去清凉殿歇息了。”阿罗醐答完立刻岔开了话题,“大师入座吧,且看看三魔将的骑射比试。”

    此刻雅乐演奏已停歇,魔将们皆换上了便于骑射的狩装束,头戴着萎乌帽子,腰挎革包太刀,骑着高大健壮的妖邪马,在场上显得威风凛凛。

    鼓声骤响,那唖挫率先策马飞奔而出,手起弦响,一箭中的,引来一片喝彩。

    “看来,他今天是有备而来了。”见此情形,恶奴弥守知道比试结果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转头对螺呪罗说道,“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我们是陛下的魔将,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就算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了。”

    “我知道。”螺呪罗因为有心事,席间喝了不少酒,俨然已有了几分醉意。他的身子在马上坐得不稳,勉强才振作了精神。前段时间,橘尚侍的那番话无疑戳到了他真正的痛处,令他久久难以纾解。他下意识望向御座的方向,发现属于储君的那个位置竟空着,心头的失落感更重了。

    两轮比试过后,那唖挫箭无虚发,轻松取得了领先优势。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得意洋洋地驱动坐骑来到两位同僚面前,傲慢道,“今日承让了。”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恶奴弥守不喜欢他小人得志般的嘴脸,不甘示弱,冷冷地做出了反击。

    “呵呵,是吗……”那唖挫只当他是在嘴硬,唇角狞笑一声,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最后的“笠悬”。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随即便有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如闪电般突入场中。不等众人做出反应,那白影反手抽出一支箭,优雅地引开长弓,“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不偏不倚直中目标。

    “什么人?!”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抢自己的风头,那唖挫刚发出一声怒吼,就看到那不速之客折转回身,脸上赫然戴着一张白狐面具,浑身上下简直都写着“可疑”二字。他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道,“近卫军!!!”

    “那匹马……”螺呪罗骤然发现对方的坐骑似曾相识,立刻拉住也想上前的恶奴弥守,着急道,“你先别去,让近卫军也别轻举妄动。”

    “难道……”恶奴弥守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立刻扬手制止近卫军的行动。尽管那唖挫下令在前,但近卫军最终只会以最高长官的指示为优先。

    “恶奴弥守,你什么意思?!”没想到同僚竟会当众和自己对着干,那唖挫正要发火,却见那位不速之客一骑扬尘,径直向他疾驰而来。转眼间,那人已将三支利箭执于指间,拉紧弓弦,瞄准了他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那唖挫差点以为对方想要刺杀自己,下意识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在沙土地上翻滚了几圈。然而,伴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神秘之人已然侧身,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了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三块小木板,表现令人瞠目。

    场下的宾客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当是刻意安排的表演,顷刻间掌声雷动。

    “殿下威武!!!”螺呪罗忽然大喊一声,他此刻十分确信那位骑着雪驹的不速之客必是皇女无疑。当初妖邪界入侵人间之时,皇女曾去他的临时府邸做客,在府中女眷组织的“小弓之会”上展露过一手精湛的射术。

    “诸位将军弓马娴熟,孤一时技痒,打扰了。”见他认出自己,辉夜也不再装了,伸手摘下了白狐面具,露出芙蓉晓月般的面容。

    “殿下威武!!!”见皇女揭开了面具,恶奴弥守立刻翻身下马,率领全体近卫将士向储君行礼,间接带动全场宾客起身附和,一时间犹如山呼海啸。

    “……”芭陀闷坐在靠近御座的朝臣首席,看着这一幕,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那小丫头当真是诡计多端,以醉酒为借口耍这种花招,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尽风头,个人威望想必又要更上一层楼了。那唖挫这个盟友属实是够蠢笨无能的。

    “想不到竹取竟如此精通骑射,当真是惊喜了。”阿罗醐的语气听起来淡定,内心实则满意得不得了。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女儿技惊四座,给身为父皇的他挣足了面子。而她作为女性皇储所要面临的质疑与压力,今日之后定会减轻。

    “比试尚未完结,诸位将军请继续吧。”辉夜打压那唖挫的目的已经达到,笑着对附近的近卫军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毒魔将大人扶起来啊。”

    “……”被算计的那唖挫此刻真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如今整个人灰头土脸,前两轮积攒起来的声望荡然无存。就算比试继续,就算自己拔得头筹,也再难超越那臭丫头一发三矢的惊人表现,更遑论得到陛下的青眼相待了。白费了……自己坚持数月的苦练全都白费了……都是她……都是这个可恶的女人!她为什么不去死啊?!

    辉夜却根本不在乎他会怎么想,迎着众多目光,骑着雪驹往紫宸殿去了。

    “过去只听说是殿下平定了叛军,今日亲眼见其英姿,方知传言非虚啊。”看着皇女身轻如燕地下马,意气风发地走向御前,席间的大臣们议论纷纷。

    “今日小小卖弄,惟愿博父皇一笑。女儿衷心祝您万寿无疆,长乐无极。”众目睽睽之下,辉夜仪态周全地行下大礼,恭敬地献上了她的贺词。

    “来。”尽管听到“万寿无疆”时,阿罗醐的内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但他还是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毫不吝惜地夸赞道,“真吾儿也!”

    “多谢父皇。”辉夜莞尔一笑,待对方回到御座后,自己也随之入座了。

    最后一轮比试过后,那唖挫果真顺利胜出。但正如他自己预测的那样,现场宾客反应平淡,只能听到众人礼貌性的掌声。他心情低落地来到御前接受赏赐,行礼谢恩后,抬头恰好看到皇女对他笑得意味深长,恨得简直要发疯了。

    热闹的典礼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子时三刻,辉夜才陪同阿罗醐退场,返回了谒见厅。

    “你今日着实辛苦了,早些回月宫歇息去吧。”宴席的落幕莫名带给阿罗醐一种人生即将落幕的伤感,他不愿让义女看出端倪,便想催促她离开。

    “父皇,作为储君,我今日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辉夜诚恳地望着他,“但作为女儿……我很想单独为父亲过一次生日。”

    “什么?”阿罗醐没有料到她会忽然说这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得有时间,我先为您弹首曲子吧。”辉夜想了想,坐到自己的钢琴前,抬起手,演奏起《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阿罗醐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能感受到旋律像是一道清冷的银色月光,从夜空静静地流淌到大地上。又仿佛是有人在不远处讲着故事,带着淡淡的忧郁,诉说着心中的孤独。

    当最后一个动听的音符消失后,藤原尚侍带着迦游罗,将皇女早已准备好的生日蛋糕缓缓地推进了殿内,行过礼后又退了出去。

    “父皇,这是人间过生日时吃的蛋糕。”辉夜起身,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虽然您不需要饮食,但能请您先吹熄上面的蜡烛吗?”

    尽管觉得义女的提议好笑,像极了小孩子的把戏,但此时并无第三人在场,他不愿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就按她的要求用妖邪力熄灭了蜡烛。

    “接下来,您在心里许一个心愿吧,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会不灵的哦~”

    心愿……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活两年,能看到竹取顺利继位,让他的基业好好地传承下去,仅此而已。

    “最后,请您亲手切开蛋糕,我会帮您品尝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辉夜的声音已隐约有些哽咽。每每想到对方没有实体,她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

    顺着她的心意,阿罗醐拿起了那把对他而言过于小巧的刀,将蛋糕切开了。

    辉夜取下一块蛋糕,香甜的味道立刻钻入了她的鼻腔。她动作轻巧地将一勺奶油送进嘴里,味道十分甜美,却莫名夹杂着几分苦涩。她先是想起生父与爷爷争吵的那个灰暗的生日,又想起在那之后,每个生日都是征士陪伴在自己身边。征士……征士……对深爱之人的思念忽然一股脑翻涌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丫头,你是不是想回去了……”蓦地,阿罗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

    “!”辉夜惊愕地抬头,泪水也在这一瞬间决堤了,“我想……我想回去……”

    “那就回去吧……”见她终于说出实情,阿罗醐虽然不舍,却也不想再勉强她留下了。人间还有她牵挂的人,寿宴之后,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妖邪界了。

    “谢谢您……”得到准许,辉夜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与伤心,端着蛋糕哭得泣不成声。

    “若他以后再敢让你哭泣……我定不会轻饶他。”尽管放的是狠话,阿罗醐的语气却温柔得出奇,像极了一位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快吃吧,吃完之后……就早些回去……回去之后你要用功念书,等考完之后再回来吧……”

    “我知道了……”辉夜用手背抹去了眼泪,抽泣着把剩下的蛋糕吃完了。

    返回人间时,辉夜将妖邪门开在了无人的深山中,然后用瞬间移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伊达家的院中。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院子里的一切依然还是老样子,即使闭上眼睛,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前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彼时已经快凌晨一点,无论是伊达家的人还是来做客的同伴们,应该都已经睡下了。辉夜怕惊扰了他们休息,于是在廊下小心脱去物射沓(皮履),尽可能脚步轻盈地往征士卧室的方向走去。

    待会儿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叫醒他呢……辉夜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间熟悉的屋子前面。然而,透过门上的和纸,她竟然发现屋里隐隐亮着微弱的光。难道……他还没有入睡吗?难道他……是特地在等她吗……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下意识走上前,径直拉开了障子门。

    听到开门的动静,的确尚未入睡的征士猛然抬头,正好撞上了那双令他挂念的眼眸。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让两人都不禁呆在了原地。数秒后,征士先反应过来,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将女孩拥入了自己的怀中,然后用双臂将她的身躯牢牢锁住,仿佛她随时会从自己眼前再次逃走一般。

    “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不等辉夜开口,征士抢先在她耳边低语着。如今夜深人静,他担心惊动家人朋友,于是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欣喜与激动,只有手臂还在不断收紧。

    “我没有为了妖邪界而忘记祖父的养育之恩,那个时候我已经答应他要出席今天的寿宴了,真的没有办法……”从冰天雪地的室外来到熟悉而温暖的怀抱,辉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被对方拥抱得有些呼吸困难,心中的委屈更甚,带着哭腔解释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到我们吵架的事,也没有预料到他会忽然跑来这里兴师问罪,给祖父他们带来危险……对不起……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的……你相信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辉夜不住的解释反而更加深了征士心中的愧疚,他将自己的侧脸贴在女孩冰凉的脸颊上,无比懊悔地自责道,“是我昏了头了,误会了你的想法,也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真的很抱歉……都是我错怪了你,能请你……原谅我吗……”

    “你以后……再也不可以不要我了……”每每想到对方把她推开的那一刻,辉夜就难过得心如刀绞。她用力锤了两下那宽阔的脊背,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也不能放开我的手,我会难过的……”

    “我向你保证,永远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今后无论何时,我都一定会耐心地听你把话说完,好不好?”征士过去最怕看到她哭泣,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个令她伤心的人。他轻拍着她的后背,用温柔的话语去安抚她的情绪,直到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正准备松口气,忽然发觉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正不断向外散发着不正常的热气,“辉夜,你这是发烧了吗?”

    “啊……”被征士这么一说,辉夜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昏昏沉沉。她平时很少生病,但前几天冷战后她赌气跑回妖邪界,在寒冷的冬日里淋了一场大雨,恐怕就是那时着了风寒。之后她一直忙于筹备寿宴,十分劳累也没有睡好,估计是免疫力降低才导致此刻出现了发热。

    征士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烫得像火炉一样,于是立刻帮她脱去冰凉的外衣,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去墙边的小柜子里取了一支体温计,递给辉夜后嘱咐道,“你先量一下体温,我去帮你烧一些热水喝。”

    “好……”虽然发烧让身体越来越难受,但辉夜的心却感觉暖暖的,能清楚地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这突然的病情让曾经的隔阂与尴尬顷刻间烟消云散,看着征士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她烧得发红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