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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之将死,其鸣也哀

    俱文珍很是焦虑,短短几日之前,还养尊处优的他就好似被掏空了身子,双眼通红不说,原本还算丰满的脸颊也瘦可见骨了。

    本来他与霍忠唐二人交了大印后,便都被关在了军帐里,吃喝倒是不愁。

    然而,自从那天晚上霍忠唐被皇上叫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接下来俱文珍的心情就好似过山车一般。

    先从看守那得的消息是,霍忠唐似乎被皇帝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帐篷里,大家对他似乎还挺信任。

    俱文珍大喜过望,以为很快自己也会接受皇帝的召见,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却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好似将自己遗忘了一般。

    直到今天早上,他得知消息,长安城中,有人打着肃宗悼太子李豫(原历史上的唐代宗代)之名,在长安聚兵造反,拥护颖王李适,而自己手下不少滞留在长安城中的将领,因为担心皇帝会找他们麻烦,也公然打着俱文珍的旗号挟带众人投靠后,俱文珍当时两眼一黑,险些摔倒,他明白,自己完了。

    万念俱灰之下,俱文珍便请求看守他的士兵,帮自己带话给霍忠唐,让自己再见皇帝一面,但从早上到中午,却一直没人带他去见天子。

    又入了秋夜,俱文珍烦躁不安,辗转难眠,索性坐在床上,独自一人在帐篷中听着外面久违的刁斗号鼓,与操练整齐的厮杀之声,俱文珍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这几日反复复盘,自己到底怎么就瞬间从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一方枭雄,沦为了阶下囚,连反击的力量都使不出来。

    他在后悔,如果当日自己留在长安召集旧部,又或者是出逃,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想来想去,想烦了的他,索性起身披上了外衣后,借着微弱的烛灯开始独自手谈来。

    当李瑶进来时,俱文珍正依然沉浸在正在这黑白尺寸之间。

    身着着盔甲的李瑶由心的称赞:

    “嗯,不错不错,死到临头,还能如此心境,单凭这,朕倒也不算选错了庸才。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说吧,霍忠唐与你二人,你是主心骨,霍忠唐手上有三本帐册,想来你手上也应该有一些能让朕惊喜的东西吧!”

    俱文珍不慌不忙,弃了黑子,整了整衣冠后,方才郑重的拜向李瑶,平静如水,没了以往的卑躬屈膝,也不见了骄横跋扈,好像对老友一般淡然道:

    “奴婢愿赌服输,纵然大家将奴婢千刀万剐,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请大家能够放过奴婢兄长一家。”

    李瑶一屁股坐在棋盘的对面,看着姿态卑微,却仍有几分骨气的俱文珍,也是心生怜悯,俱文珍并非是个庸才,奈何生不逢时。

    李瑶摇头道:“朕并非是不明之人,当今世道昏昏浊,如墨池染莲,随波逐流亦是无奈,又有几人能保清白。

    朕不是那般求全责备之人,你且放心,纵然你有罪,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且可将功折罪,朕纵不能饶你性命,却也不会株连你的家人。”

    李瑶说的很真诚,

    但俱文珍听后,神情中却满是不信。

    不过李瑶现在也懒得给他证明自己的诚意,而是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了,你说你有要紧的事禀报于朕,现在你可以说了吧?长安城里的乱局,朕可还要去收拾呢?”

    俱文珍又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大家为今日准备了多久?!”

    李瑶闻言一愣,想了想后,诚实的说道:“半个月吧,半个月前朕下的决心,下决心离开皇宫。”

    俱文珍听后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陛下便能做得如此周密,将我等乃至长安上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俱文珍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辛辛苦苦织了多年的缚龙网?却被这个年轻的皇帝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轻易的化解了。

    李瑶对此不以为然的反问道:“

    为什么不行?你们看似实力强大,但却不能将大唐天下都握在手中,在大明宫里,朕自然任由你们摆布,可是出了大明宫,朕又有何处去不得,我大唐并不缺忠臣良将的”。

    “嘿嘿,陛下啊,陛下,若是大唐的皇帝都有你这番见识,大唐江山也就不至于沦为现在这般境地了。”

    俱文珍发自内心的拊手大赞着。

    李瑶对此却没什么兴趣,再次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好啦,别跟朕扯扯这些有的没了,朕还忙着商议军情呢,你还是拿些干货出来吧!”

    俱文珍再次恢复平静后,点了点头后,又整理了番语言后,斟酌着开口:“大家,接下来要奴婢要说的,可能比较长,望大家给些耐心。”

    耐心快要耗尽的李瑶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墨迹。

    俱文珍开始回忆:“大概是四年前吧,那时奴婢刚刚接手神策军,就有人找到了奴婢,那是一个自称是大唐宗室的和尚,法名叫智弘,说要奴婢助他登临大宝。”

    李瑶对此倒是不可置否,哪朝哪代没这种疯子?新中国建国后多少年了,不还能冒出几个在山沟沟里自称皇帝,还给早就凉透的老蒋册封的浑人吗?

    “当时奴婢也没有搭理他,不过又是个痴心妄想之人罢了,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一身不是一般人呐!”

    说到这里,俱文珍的脸色也是难得的凝重,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畏惧。

    这下,李瑶真来了兴致,好奇的问道:

    “这些江湖中人,敢登门上你的府上说这话,多少想来是有些手段的,不过你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滚过刀,见过血的,应当不至于被那些伎俩给骗到吧?”

    俱文珍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实,若是一般的骗子,奴婢当时就将他料理干净了。那妖僧智弘虽然口若悬河,但还也糊弄不了奴婢,让奴婢忌惮的是他背后的人?”

    “是谁?”

    李瑶这回是真来了精神。

    俱文珍却再次询问:“敢问大家,奴婢听说长安城中有人打着颖王李适的旗号,是不是提到先悼太子李豫的名号?”

    李瑶点了点头,

    俱文珍确定之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就对了。”

    李瑶就挑了挑眉毛,催促道:“你不会告诉朕,妖僧智弘背后就是颖王李适吧?

    先不说颖王李适根本难以与外界接触,即使能接触,他一个闲散王爷,每个月的俸禄也就千贯罢了,又能起得多大事?”

    在晚唐搞兵变的门槛确实比较低,但是硬核条件还是很高的,要么用钱砸军队,要么本身就在军中具有足够威望,可以号召士兵跟他抢钱。

    而这两点明显不是李适有的。

    俱文珍眯着眼睛,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情附和道:“大家圣明,一个空散的王爷,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如果再加上关东世家呢?与关陇门阀呢?”

    “什么?一个区区的野和尚竟然能够说服两方联手?”

    本来还不在意的李瑶,这回当真是坐不住了。

    关陇与河北世家之间的关系,虽说恨大于爱,但在必要的时候也会联手,可是区区一个不知名的野和尚又是哪来的本事?

    就好比冷战中的美国与苏联也不是不会和解,但推动这两位大佬和解的人总不可能是海地之流啊!

    俱文珍摇了摇头后,坦然与李瑶相视道:“这奴婢就不知情了,只是,当时他告诉奴婢,只要奴婢愿意替他在长安隐藏行踪,那么他便可助奴婢在必须要的时候,祝奴婢保住权力”。

    李瑶冷笑道:“比如说呢?”

    俱文珍现在倒也是不避讳,:“比如说之前,陛下若想要突然出宫,而常规的手段拦不住的话,那么奴婢就会通知妖僧智弘在长安城中发动信徒生乱,将陛下吓退,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让陛下因惊吓过度而生病暴死。

    如果不是陛下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且几乎是只身离宫,那么,奴婢敢保证,大家永远不可能在奴婢安排好之前踏入这神策军中。”

    李瑶感到后背发凉,但倒也并不意外,历史上,唐朝的皇帝除却死得明明白白的以外,猝死的也不少,即使是号称元和圣天子的唐宪宗,不也在皇宫里死得不明不白吗?

    皇宫,从来不是天子的堡垒,看似高大的宫墙只能带来虚幻的安全感,却实实在在的将天子与他的帝国隔离开来。

    在真正的风暴与敌人面前,皇宫只是锁住了天子的囚笼,以及一口不会有人掀开的棺材。

    “朕还以为你能告诉朕什么惊天秘闻呢?

    你说的这些,对现在的朕而言,有什么用处吗?反正他们已经都动手了,待神策军收拾了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兴致缺缺的李瑶用手摸着下巴那有些扎手的胡须,很是失望的对俱文珍给予了不太高的评价。

    长安城中能够出多少兵?16卫军能拉出一万人来?再加上街头混混,撑死了也就六万,而且战力堪忧。(唐昭宗对此应该是深有感悟的,他能轻松地在长安城内拉出十万神策军,然后被李克用的3000人就打了个屁滚尿流)。

    现在李瑶手上神策军有可用之兵两万,且几乎全员披甲,又有左丶杨这几位老将坐镇,虽说年纪大点,可是打打长安城里那些废物一样的16卫军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毕竟平行世界的历史虽然有些分差,但很多基本状况是没法改变的。比如有关军队的战斗力分布问题。

    所以对李瑶而言,平定叛乱后,俱文珍说的这些其实无关紧要啊!

    李瑶有些不太满意的瞪着俱文珍,要求他再给点干货。

    俱文珍迟疑了一会儿后,又对李瑶继续说道:“不怕大家怀疑,其实有关的妖僧智弘,除了朝中皇族丶世家后,奴婢隐约的发现,他似乎还与中原的不少方镇又令有勾结。”

    “有哪些?”

    “宣武丶淮西”。

    李瑶听到了这两个扼着大唐漕运命脉的藩镇名字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两个藩镇也参与其中的话,那麻烦可就真大了,安史乱后,河北、淄青割据自立,不服王化。河南丶河东丶关中虽在朝廷手上,只是一来在安史乱中元气大伤,户口流失严重,且安史乱后,这些地区国防压力极大,防河北丶防回纥,防吐蕃,开销甚大,根本没有多余的财富维持大唐运转。

    这使得朝廷赋税大半依靠江南,依赖于大运河的周转。

    有个形象的比喻,安史乱后,唐朝是一匹脖子很长的长颈鹿,它的身体位于江南,头部却在遥远的关中,一条并不算宽的大运河是它的脖子。一旦被卡住脖子(大运河),便会轰然倒塌。

    宣武(治汴州,今开封)丶淮西(治蔡州,今汝南),都是漕运咽喉所在,扼着大唐的命门啊。

    “好了,大家,奴婢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大家千刀万剐也罢,五牛分尸也好,奴婢甘愿受罚。”

    俱文珍说完后,便平静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竟找不出俱色,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李瑶要看着一心求死的俱文珍,想了想后,试探性质问道:“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朕说了,朕不想杀人?”

    俱文珍却却是不信,嗤笑道:“大家何必再玩弄我这将死之人呢?我大唐天子向来杀伐果断,至亲手足尚且杀得,又何况是我这奴婢阉人。”

    李瑶见他不信,也没再空口解释,大唐皇族在这方面的信誉确实有待提高,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对着正在那等死的俱文珍下了通知:“前几日,法界大师冒险辗转从西域回来了长安,禀报了安西北庭的消息,他们是来求援的。

    可你也知道,现下的长安,短期内是发不了援兵的,但朕必须要让那里的将士知道,长安丶大唐没有放弃他们,所以朕现在命你代替朝廷,前去去安西丶北庭,晓喻将士,三年,三年之后,朕一定亲率大军接他们回家!

    你兄弟家应该不止一个儿子吧,你可以带一个随你一同前往。”

    俱文珍猛地睁开了双眼,吸呼吸都有些急促,胸口起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生怕这是皇帝的戏言。

    李瑶郑重的点头对俱文珍再次保证:“君无戏言,朕说了,今日大唐的乱局,非一人之罪,朕现在也不想治谁的罪,朕现在只想一点一点的,把大唐这座破房子给修好而已,你好好休息吧,待长安乱定后,立即出发。”

    说完后,李瑶不再停留,大踏步的走出了帐门,只留下了跪在地上,哽咽着大喊的俱文珍,

    “奴婢叩谢陛下,祝陛下再造大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