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变（12） 作者 陈草旭变

    十二

    中午，大雾渐散，天依然灰蒙，四班没有按照原有的时间和方向前来汇合，司号员冒着危险吹号，通讯员打红旗、打信号弹，却被有任何回音。金连长带着警卫员，沿滚落着杂乱山石的山谷和山间小道，前往高庙寻找，又被柳辉追上，强硬拉回，那里仍然危险，如果没有确凿的的消息，不能随意寻找四班的踪迹。

    半夜生风，由北部来，吹响棚壁。金连长、柳辉和连队干部，整夜不能安歇。房东大娘听到柴棚内不时传来他们的声声叹息和彻夜交谈。

    次日上午，武工队员及侦查组回来，说昨天傍晚，鬼子拉了辆马车的尸体，回到柳林镇东林寨的据点，传出东林寨和小鸿寨据点的鬼子有很多在高庙与八路军的战斗中伤亡，一个小队长也在打死之列，县城内以及大鸿寨等据点的鬼子和伪军已经全部撤回。

    金连长跟着柳辉和侦察组，带领二十多个战士，重新回到高庙，在凛冽的秋风与寒霜中，找到了四班的战士。四班的十二个同志，一个不少，都在这里啦。

    这是山岗上一个杂草丛生的乱坟堆，这里明显是临时依靠着坟茔先敌开火，把大队的鬼子引到他们这里。这是一个绝山岗。山岗突兀，原有几棵古松屹立，背后是七十坡度的崖壁，他们两面迎敌，仓促挖了一些简单的掩体，大多在坟堆的侧面，有的掩体只挖了一半，便以扇形对敌开火。

    可想而知，被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两面包围，与敌交战，没有从崖西的小路突围，是抱定赴死的决心。他们也学按照班长这个老党员的命令，绝不后退一步，掩护部队安全突围，为保存连队的有生力量，完成大队首长“必须在柳林镇打开局面，站稳脚跟”的总任务，以自己的全部牺牲，向连队和大队发出默默无声却惊天动地的誓言。

    站在霜风阵阵的坟岗，看着炸开的一个土坑，又一个土坑，半个坟包，又半个坟包的战场，看着只剩下一棵古老松树，其余已经打残树干满地松枝的惨状，就知道当时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豫西抗日大队，是从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五旅抽调了三个建制连，从河南林县的独立大队中编制了两个连，又从师部特务连抽调了一个排组成。这五个连的武器配备是当时八路军内最好的。三连四班配有两挺机枪，一挺歪把子，一挺加拿大，五支三八枪，其余是夹板枪；共有子弹九百余发，每人还有六颗以上的手榴弹。但在这次殊死的战斗中，全部打光。金连长扶起四班长的遗体，他的额头上还有一柄弹片；捧起坟包上炸开的新鲜的血染的泥土，任何一捧都有弹片或子弹壳。

    重机枪、小钢炮的这些重型武器都用上了，无法打下这个小阵地的敌人，使用了燃烧弹。战士们散开的背包，烧焦的军服，是扑火时留下的可歌可泣的见证。整理这些遗体的时候，看到大部分同志的都是多次负伤，当时也只是一条毛巾或者撕开的绑腿，简单的包扎之后，又投入战斗。

    乱坟岗的侧面，应该是战斗中的最后一个支撑点，三个战士中，一个半拉身子没有了，一个两条腿炸断；两条腿炸断的战士上半身伏在还没有枪高的小战士身上，明显是在自己没有生还可能的绝境，本能地掩护保护全班最小的同志，只有十五岁的执意给随四班断后的小明。

    金连长看着小明稚气未脱的面孔，竟是安详如睡的摸样，他是打中了胸部而牺牲的。好像还能看到他，坐在不远的那颗石头上，一边擦枪又瞄准，一边背诵着条令：“先敌开火，先敌展开，先敌占领有利地形”

    而现在的高庙山岗，只有呼呼的萧瑟山峰，吹动着纪律衣服碎裂的布条，在破损的松树上，时光倒流一样的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