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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善后

    此处没有光照,因为粘液淤积的太厚,地铁外部照进来的光也是微乎其微,张量只认出了男人的声音,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抵达此处的。

    “多谢,你救了我一命。”虽然这么说,张量仍动弹不得,男人虽然勉强能够移动,却无法将张量拽出这滩粘液,尝试两次后,张量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先拿我的斧子砍那坨软肉试试,万一它再生出怪物就麻烦了。”

    男人一把接过那短柄斧,朝着那些从驾驶室门后溢出的软组织拼命挥舞,也许是因为这几下挥舞相当于替他的同事报仇,男人显得格外卖力,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那软肉被劈开的位置不断有粘液渗出,如果这么持续下去,不等那软肉被劈开,他们就会先被粘液淹死。

    但男人显然有对策:他奋不顾身地向前挪动身躯,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那软肉的伤口,随后继续挥动斧刃,向着驾驶室内深入。

    “喂!别再向前了!你会窒息死掉的!”

    张量正纳闷于男人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勇猛,对方却这么回答道,“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身体。”

    这句话让张量意识到不对,他试图阻止男人自杀式的前进,但苦于深陷粘液,只能接着问道,“你是谁?你疯了吗?!”

    “哦,”男人一边答话,一边还不忘劈砍向前,“这家伙用你的呼机接受了应答,他可是自愿的啊,我没有逼迫他。”

    “我问的是,”见对方这样趾高气扬,张量彻底生气了,“你这个混蛋究竟是谁!”

    “喂喂喂,我可是刚刚才救了你,”因为陷入那软组织太深,男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仍在说话,丝毫不顾忌粘液可能涌入气管、导致窒息,好似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我是枭科二队的刘雷夫啦,上边让我今天下午见你,我想着呼叫一下吧,结果碰上这种事……乌鲁乌鲁乌鲁……”看来男人已经接近窒息,说不出话,这时他才抽身回到切口外,用后背抵住那切口,这时张量才看出,男人浑身上下都沾满粘液,上身的衣物被完全扯碎,似乎连头发也被扯下了两块,“行了,切这么深,估计这怪物是活不成了。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是蛮好用的,还有你啊,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这家伙根本没胆子救你,也没有借助扶手荡到这里的技巧,就只有一身蛮力……嘛,就是这样,是我救了这一车人,改天写报告你可要给我作证呐。”

    张量被此人的狂妄惊得说不出话;他倒是知道枭科的人大多跋扈之至,但像这样借花献佛、抢他功劳的家伙,张量确实是头一次见。

    “唔?你怎么不说话了,喂,你别死啊,你死了我这边很难办啊,你死了,这老头儿不就抢走了我的功劳了嘛……”

    对于鸦科针对鹰科各部采取的行动,张量原本只是本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并不拒绝暗杀或刺探这样的工作;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就是行凶者手中的凶器,作案的是行凶者,虽然凶器也要被没收,但没有人会谴责凶器:一切都是凶手的错;就算被指控谋杀,他也可以随时患上精神病,以此逃过审判,毕竟他不负刑事责任。

    话说回来,对于鹰科本身,张量是没有偏见的,毕竟两科之间的摩擦往往是以“一科老手欺负另一科新人”的形式发生的,像张量这样的骨干从未被鹰科的人欺凌过,自然也不会对鹰科有什么意见;但那已经成为了过去,对于那个滥用男人身躯、抢他功劳的枭科混蛋,张量居然萌生出了杀心:他此前从未想过要弄死某个人——张量是个善良温顺的人,除非受到了极端的对待。

    “好的,我会给你作证的,”既然决心让那家伙付出代价,张量反而平静下来,他再次尝试挪动身体,依然没有办到,“我被困住了,你能不能问问总部,这辆地铁什么时候才能到站,到站后需要采取哪些行动。”

    “安心啦,这车再有二十分钟就到,我们队和红雀科的武装已经到场了,哎呀,不聊了啊,我看见两个猛兽科的傻冒过来了,这帮孙子就知道狗逮耗子……”

    这句话最终变成了一段气泡音,男人剧烈地咳嗽了半分钟,吐出了许多粘液,这才缓过劲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此时仍是侏儒的张量。

    “先……先生?”

    “是我,”张量身心俱疲,“你现在感觉如何?”

    “哦,先生,我很不舒服,我似乎把粘液吸进肺里了……”男人说起话来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你走后不久,我看见附近有一块粘液冒出嗡嗡声,原来是您的呼机……这是您的呼机,没错吧?我不确定……”

    男人颤抖着从裤子口袋掏出张量的呼机;飞鸟科标配的通讯设备质量极佳,即使被粘液浸泡了许久,依然能正常工作,男人把呼机丢出,张量竭尽所能伸长胳膊,这才将呼机接到手中。

    “就是这个呼机,我想拿给你看,但我不敢往前走;我又害怕这东西的响声会引来怪物,就拼命攥在手里,结果它自己接通了,我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什么按钮……”男人的声音弱了下去。

    “没关系,人之常情。”

    “……然后就有一个男人问我话,我就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他了,然后那家伙问我想不想帮忙,我自然想帮忙啊……”

    “我大概明白,他是如何操控你的?”

    “他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身体’,我当时还不明白,但他信誓旦旦地让我说‘能’,我就照做了,那之后我好像被剥离了自己的身体,也像是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说罢,他又咳嗽起来。

    张量对他深感同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功劳恐怕会被刘雷夫抢走,先前许诺给男人当英雄的回报估计也无法兑现,权衡再三,张量只能羞愧地提出付给男人一小笔钱作为报答。

    “天哪……先生,那样的巨款我可不敢收……我怕被罪犯盯上……”男人如此回答。

    再三劝说下,男人也只肯接受这笔钱的百分之三,张量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愤:他本可以让男人登上今日的头版新闻,但现在他只能用金钱敷衍了事,这一切都是那枭科的混蛋干的好事。

    被困在这一滩粘液中的两人没有再对话。

    地铁无声地行进,那从车头处钻入的巨大蛤蜊状生物已然死透,当地铁抵达C市,枭科和红雀科的武装人员接管了这辆地铁,当然,地铁内的怪物早已被杀光,他们只负责疏散地铁尾部挤作一团的乘客,顺便将张量和男人解救出来,这种工作往往被称为“善后”。

    当半米高的张量裸着上身,带着他那咳嗽个不停的同伴一瘸一拐地走出地铁时,那名枭科二队的队员终于显露真身;此人染着粉蓝色的头发,长相属实清秀,打扮也极其时髦,此时,他正捏着一杯珍珠奶茶,对那些被防化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下吆五喝六;他看见了落魄的张量二人,居然主动打起了招呼。

    “呦,是车上的小矮子,”刘雷夫吸了一口奶茶,继续笑道,“你可要记得给我作证呐,我们说好的,”他又一指男人,“还有你,你回去可得好好洗洗澡,我当时替你冒着生命危险钻进那软乎乎的怪物,沾了一身的粘液,噫,恶心死了。”

    说完这些,他满不在乎般摆了摆手,本来已经可以放二人走了,可他又突发奇想,猛吸一口奶茶,叼住吸管,往张量身上吐出一串粉圆。

    张量对这行为深恶痛绝,但刘雷夫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鸦科的人真是有趣啊,哈,真有趣……”显然,他指的是张量此时的身高。

    男人看出刘雷夫就是之前控制他身体的人,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他不满于对方滥用自己的身体,但也不敢直说。

    直到现在,张量都不知道这名勇敢的中年男人叫什么名字。

    抢他的功劳、害他的同伴得不到应有的奖赏,这些都还不足以坚定张量的决心,毕竟张量是个善良温顺的人,工作之外人畜无害。即便是受到今日这般的欺压,只要好好泡个澡、吃顿饭、睡上一觉,他能将这些不快统统忘在脑后,需要反复强调的是,张量是个善良温顺的人。

    但,当那几粒粉圆陆续落在他身上、沾在他胸前的血痂上时,张量表面上唯唯诺诺地苦笑一下,内在却暗下决心道,“你他妈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