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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讲和

    受地铁事件的影响,渡鸦科所有针对鹰科诸部的行动全部取消;也因为这次的取消行动,鸦科的总理事似乎更改了策略。

    原本血鸦科和墨鸦科都打着置身事外的算盘,留渡鸦科独自和鹰科角力;渡鸦科的规模比血鸦科和墨鸦科加起来还大,倘若赢了鹰科,他们自然要分享胜利果实;输了,他们两科也不会承受人员伤亡。

    鸦科总理事老谋深算,他不可能没有看出血鸦、墨鸦二科科长的打算,在鸦科合并时,三科内部便经历了一次血液互换,蕾莉就是这样被分到了渡鸦科四队,一些血鸦科和墨鸦科的骨干或新秀在无声无息之间调换了岗位、接起了渡鸦科的直属任务,而渡鸦四杰和渡鸦的其余骨干则是分毫未动。

    但即使是这样的大换血也不足以彻底挟持另外两科:多年来共事造就的默契让那些调离原岗的精英们意识到了总理事的计策,他们绝无可能乖乖认领针对鹰科的任务,对此,总理事似乎制定了一个更大的计划,鸦科的员工们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阴谋气息,但张量除外:他当时正在休假。

    张量的假期持续了一天半,这并不是因为岗位上有紧急任务需要他去做,而是因为他本人闲不住:张量是个交际圈很小的人,除非有左尚角那样性格外向的同事能带着他玩耍,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度假;至于他常去消费的饭店或书店,如今的他却完全不敢前去,否则便有撞见斩钢的危险——听说他在休假,斩钢也请了十四天假。

    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张量在一家小宾馆三楼的空调加压器上醒来,他揉揉眼睛,从窗户翻进房间;这两天,他都住在默默无闻的小宾馆里,即使如此,他也只敢在窗外的空调加压器上睡觉:睡在加压器上,这也难怪他压力大。

    张量眯缝着眼睛看一看呼机,一条信息也没有,有家不能回,有钱无处花,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他精神萎靡,哈欠连天,哪怕这才过了一天半。终于,为了鞭策自己,张量鼓起勇气,拨通了斩钢的号码。

    呼机还没来得及发出滴滴声,对方便接通了,但呼机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张量只能率先开口。

    “我错了……”

    “错哪了?”呼机对面传来女人暴躁的质问声。

    “不应该拿洗衣机洗鞋……”

    “还有呢?”

    “……不应该拿洗碗机洗鞋……”

    “不是这个!”

    这下张量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想到这两条惹斩钢生气的事,就在他语塞时,房间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一只拳头砸开这五厘米厚的实木门;穿过破洞,那拳头像眼镜蛇一样在门板上摸索,然后摸到了门锁。

    张量瞳孔放大,他当即坐在了地板上,蜷缩着朝墙角挪去。

    随着“吱呀”一声,门缓缓张开,门后正是张量那怒发冲冠的女友。

    “躲,你真以为躲得了我吗?”

    张量太了解斩钢了,他尽可能蜷缩身体,扮出一副可怜的神情,静静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

    “你在开会那天就该向我道歉了!知不知道!?”

    张量疯狂点头。

    斩钢的声音和她的外形完全不符;她穿着和张量别无二致的服装,灰风衣、宽檐帽、灰西裤、黑皮鞋,但她的相貌却不像张量那般毫无特点:斩钢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即便是如此低调的装束,依然难掩她的姿色。一般市民估计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在渡鸦科工作,但现实就是如此,斩钢不单是渡鸦科一队的队长,如果渡鸦科科长退休,她还将接任渡鸦科科长的位置。

    “我真想揍你!瞧你这落魄的样子!起来!我为了你请了十四天假!该死……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斩钢戴着和他同款的灰色手套;她一把将张量从地板上薅起来,只见二人的身高也相差无几,斩钢只比张量矮一厘米,如果他们同时压低帽檐走在街上,路人们会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灰衣人,这或许也是二人成为情侣的原因之一。

    “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接任务……”张量连连摆手,他是真害怕斩钢揍他。

    “你回去工作了,我怎么办?!”

    “那就……不回去?”

    “不回去工作,难道要我养你?!”

    “……”

    斩钢的脸涨得通红,她抬脚踹向身下,张量倒地,再次缩到了墙角。

    “叫你洗鞋!叫你拿洗碗机洗鞋!叫你不道歉!叫你去按摩!叫你睡宾馆!……”斩钢一边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他,张量缩在墙角滚来滚去。

    终于,斩钢也没什么好骂的了,她消了气,叉腰说道,“别装了!我踹的是床!你跟着来什么劲?!”

    张量缓缓爬起,看着四分五裂的床,他心有余悸,默默咽了口唾沫。

    “还看什么?!赶紧滚回去上班!今天晚上我要看见一封一万字的道歉信,否则某人就要挨揍了!”说罢,斩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张量一刻也不敢耽误,他收拾完东西便往宾馆一楼跑,大厅里,可怜的宾馆老板像极了一只断了气的绵羊,十足可怜地望着粉末状的大门和裂成两半的柜台——柜台中央插着一片完整的玻璃门;老板的嘴唇颤抖不止,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实在抱歉,”张量丢下一沓钞票,“这些钱您拿去修补家具好了。”

    “我只不过说了句随手关门……”老板面色发紫,看来受到了严重惊吓。

    “没事,她不记仇,从来都是当场发飙……”张量只能如此安慰道。

    这也是二人作为情侣的证明:斩钢并不会只对张量发火,实际上,她对大家一视同仁,对于张量甚至多了一份仁慈;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斩钢,张量此时也应该在渡鸦一队。

    “太刺激了……”走出宾馆,张量长出一口气,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D市本部:他需要赶在斩钢等得不耐烦之前写好道歉信;出租车上,张量拨通了王队的号码,想告诉他自己归队的消息,但奇怪的是,王队居然没有接听。

    ……

    二十五号下午三点十分,C市飞鸟科本部。

    王不佞捏着那一袋档案,露出难以决断的神色。

    这间房间没有灯光照明,矮矮的茶几上摆着银制烛台,一支天蓝色的小蜡烛缓缓燃烧,提供此处仅有的一点照明。

    王不佞坐在淡红色的沙发内,他正对面是一名似笑非笑的盲人,那人用纱布缠住了双眼,手里端着一颗深黄色的琥珀;用诡异来形容此人犹有不及,他那皲裂的肌肤上满是怪异的纹身,所纹的字眼无法辨认,因为那些符号随着烛光的摇曳,正在不断扭动,仿若活物。

    盲人手中,那大琥珀内封存着一颗眼球,那是谁的眼球?答案并不重要,毕竟那不是人类的眼球,从瞳孔的形状来看,那应该是羊眼。

    “理事说,他现在相信了。”王不佞开口道。

    “我知道他相信,但我想知道,你,信不信?”盲人提出耐人寻味的问题。

    王不佞再度四下打量一番,“这里……”

    “绝对的安全,或许是鹰科最安全的地方,连光都飞不进来。”盲人答道。

    “那么你也知道我会如何回答?”王不佞冷哼一声。

    “我不但知道,我还要替你说出来。”盲人抚摸着琥珀,矮桌上的蜡烛已然快要烧尽,它发出一缕白烟,蜡油顺着烛台缓缓流下,烛光摇曳的更加厉害了,“你不信,但你不得不信,铁证由不得你不信,即使你强烈地想要不信,但……你信。”

    王不佞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垫背上,用鼻子长出一口气,鼻息过后,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必多言,”盲人已经开始了回答,“既然命定之事无法改变,那么身为洞察者的我又为何要做这一切?

    对此,我无法直接回答,请允许我用类比的方法解释给你。

    你知道癌症吗?

    曾今一度,那种疾病被当作绝症,当一名医生宣布某人患上了癌症时,命定的死亡就已然找上门来了,那么病患将不再有牵挂:没有绝症患者会继续平凡度日,他们会旅行朝圣,或者醉生梦死,或者和他们的家人待在一起,还有的人寻了短见,但没有人,我是说没有人,会继续他们原本的日子。

    无论如何,病人都是要死的,这和医生无关,甚至和癌症无关,但如果那名庸医没有检查出病灶,告诉病人‘你很健康’,结果又会如何呢?

    那名病人会继续浑噩,他会继续工作,起早贪黑,养家糊口,即使结局没有变化:等待着他的依然是死。

    如此,我就是那名病人。”

    说到这里,那矮桌上的蜡烛彻底燃尽,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当然,这对于那盲人是毫无影响的,只听见他继续,用沧桑沙哑的声音讲:

    “你也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我知道自己将要死去,而你仍怀着珍稀的自信、宝贵的愚蠢,仍相信自己健康无病。

    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名病患所希望做的事,说到这里,我解释清楚了吗?”

    黑暗中,王不佞回答道,“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