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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溺者

    星期二,下午三点,M市,奈洛比南峰。

    一把登山镐被插在了雪堆之中,发出喀沙沙的声响。

    张量脱下氧气面罩,哈出一口热气,他静静看着那气体凝成冰雾,不由得心情愉悦。

    “别玩了,按照这种速度爬下去,等我们到了山顶,那家伙早就走了。”斩钢提醒他道。

    张量于是戴上面罩,抓起登山镐,朝斩钢追去,“你慢点,这里雪很深,我走不了那么快。”

    二人正在攀登的是M市第一高峰,据斩钢说,他们此行是为了找一名赴死者,鸦科需要那家伙的帮助。虽然张量不清楚什么样的角色能帮到鸦科,但他在斩钢的劝说下接下了这个B级任务,至于任务的内容,斩钢并没有过多透露。

    见斩钢放慢了步伐,张量迅速追上,问道,“我们所找的人至少是科长级别吧?”

    “哦,忘了跟你说,他是椋鸟科科长。”

    “椋鸟科?那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鬼地方?”

    他们从D市坐飞机到达M市就花了整整一天,从市区租车抵达山脚又花了六小时,现在他们还需要登上山顶;张量对此疑惑不解,什么样的人会在这种山峰上定居?

    “他是不是住在这儿我不清楚,但任务确实要求我们到山顶见他。”斩钢解释。

    无奈,张量耸了耸肩,继续向着山顶爬去。

    下午三点五十分时,二人抵达了奈洛比南峰顶。

    张量用手套擦了擦护目镜上的凝霜,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山顶,但他四下望去,此地并无人影。斩钢摘下外套的兜帽,“我们得找一找,赴死者一般都很喜欢作死,说不定他已经被雪埋住了。”说着,她就用登山镐在雪地里刨起来。

    “不会吧?虽然死法是固定的,但该冷还是会冷……”张量朝着远处眺望,在雪平线上,他隐约看见了一个突起,“你看哪,那是什么?”张量指向不远处那雪人一样的突起。

    “谁知道,过去看看吧。”

    此处积雪很深,两人相互帮扶着,接近了那雪地上的异样。

    那是一个裸男。

    他背对着二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盘腿打坐,看得出,此人的身材非常魁梧,皮肤因为低温变得苍白,但肌肉线条和身体轮廓都证明他是一个健康而强壮的活人。因为他的体温,那岩石表面的雪融化了大半,可见他在此地待了很久,体温已经传给了冰冷的岩石。

    “喂!”隔着约五十米,张量朝那打坐的裸男大声呐喊,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张量无奈地一摊手,“他不会已经死了吧?冰天雪地却不穿衣服……”

    “没有可能,他的死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肯定不是冷死。”斩钢用镐子推开积雪,朝着那人继续前进,张量紧随其后。

    二人废了一番功夫才来到岩石旁,好奇心作祟,张量先一步绕到裸男正面观察起他:此人长发长须,身上的毛发全都发黄,或许是因为缺乏某种营养;带着那一脸的胡须,他的长相显得很一般,此刻,他闭着双眼,双手搭在膝盖上握成拳,这姿势似乎来自某种殉道者,但张量对宗教不甚了解,他只看出裸男的鼻孔缓缓冒出白雾,这说明他仍在以一种极慢的节奏呼吸。

    他还活着。

    “您好,我是渡鸦科四队的队员,我叫张量。”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张量自我介绍道。

    裸男睁开了左眼,他的眼睫毛被一层薄薄的冰雪裹住,睁眼时,细碎的雪从他的眉毛上落下,那些裹在冰层下的睫毛显得晶莹剔透。

    “你好,旅行者,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答案。”裸男说了这样一句极具禅意的话,随即又闭上了左眼。他的嗓音沙哑至极,似乎已经久未喝水,也许他是依靠食用周遭的降雪补充水分的。

    斩钢走到张量旁白小声嘟囔道,“这些家伙都神神叨叨的,你别管了,我来。”说罢,她拉开羽绒服拉链,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保温杯,递向那裸男。

    “热汤,甜的,你要吗?”

    她拧开了保温杯,银耳炖雪梨的香气在山顶飘散开来,热气只一瞬间就化作了冰雾,斩钢只好又拧上保温杯盖,以防温度流失。

    对于一个连水都无法触及的禅师而言,这样的热汤无疑是一种强烈的诱惑,裸男因此动心了。

    “扶我起来。”他说。

    斩钢收起保温杯,朝张量做了个手势,二人来到岩石两侧,一人扶一只手,将裸男抬了起来。因为此人保持这一姿势实在太久,他的肌肉已经僵住,只能依靠外力起身。

    裸男睁开双眼,“松手吧。”

    二人同时松开了手,那男人落在雪地上,颤巍巍地爬向岩石,从雪面下抓出一条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牛仔裤,颤抖着套在了身上:看来他还是习惯不了这刺骨的寒冷。

    穿上裤子后,他活动肩膀、扭扭脖子,转身看向斩钢。

    “汤。”

    斩钢掏出保温杯递给他,那保温杯表面裹着一层塑胶,避免金属在低温下粘连人体皮肤,男人接过保温杯,却开始撕扯那层塑胶——他似乎忘记了如何打开杯子。

    “这家伙在这里多久了?”张量看着那男人笨手笨脚地将杯子剥皮,不由得问道。

    “哎呀,我来吧。”斩钢靠上去,拿回杯子,轻松拧开了杯盖。

    男人接过热汤,将淡紫色的嘴唇贴在杯沿上,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如此温暖,真甜哪,我上一次喝甜汤已经是……上一次了,我记不清楚,我忘了。”男人感叹道。

    “椋鸟科的人会定期给他送羊肉汤,避免这家伙死在山上,我觉得那完全没必要,这家伙无论如何死不了。”斩钢凑到张量耳畔小声说。

    “可他怎么上厕所呢?”张量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

    “我哪里知道?说不定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用雪一埋……你不要问这么恶心的问题好吗?”

    喝完汤后,男人将杯子还给斩钢。热汤滋润了他的嗓子,他跳回到岩石上,高举起双臂,面朝远方的天空,用崭新的声音讲道:

    “奈洛比山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其南高峰被维卡森族人称作‘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南高峰的巨岩上,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知道。”

    张量左右打量了一番,他没有看见豹子的尸体,或许那干尸已经被维卡森人挪走了。

    “那豹子的坟茔就在我脚下,我不知那野兽兄弟为何来到此地,我也不知道你们二人为何来此。”男人接着说道。

    “我们来接你下山,李德想见你。”斩钢回答。

    “是么?”男人双手合十在胸前,转过身来,“那他为何不让他侄子前来,反倒要让你们二位爬山呢?”

    “谁知道呢?也许李融不喜欢高山?”

    男人并拢双腿,紧闭双眼缓缓低下头,默念着什么,三秒后,他发问道,“既然不是来自本科的请求,那么,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什么我需要跟你们下山?一碗热汤想必收买不了我。”

    “椋鸟和鸦科素来较好,你身为科长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斩钢义正言辞地说道。

    男人只是微笑,仍闭着双眼。

    “我没有理由,你们也没有理由。”

    斩钢摇摇头,她正在强忍着不发火,张量见状,急忙拉开斩钢,劝道,“您看,我不知道那豹子为何来到此处,但我们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找您,您行行好,跟我们下山吧。”

    这话让男人睁开了一只眼。

    “有道理。可是那豹子此行必死无疑,你们却穿着棉衣棉裤,有镐子傍身,不但能活着登上山峰,还可以活着下山。”

    张量看出,此人是个天生的哲学家。他不喜欢哲学家,但任务在身,他必须说服此人。

    “话虽如此,但您也可以活着下山,再活着上来。我们只负责前半部分,那之后您还可以去爬别的山,鸦科会提供所需费用的。”

    男人收起了笑容。

    张量意识到此人一定有不下山的理由,他急忙解释,“当然,如果您有不下山的理由,不妨告诉我们,鸦科会设法解决的。”

    男人睁开了右眼,紧盯着张量。

    沉默的半分钟后,他又笑了起来:“你也是赴死者,我看得出来,说吧,你是怎么死掉的?”

    “病死。”张量实话实说。

    “哦?那可真是幸运,这是个模糊不清的死法,你不会有真正恐惧的东西,不像我。”

    “虽然我不知道这符不符合礼貌,但……”

    “不必问了,我是溺死之人,这个死法折磨我太久了。”男人将双手手心对向张量,他的手掌中心各纹着一个字,左手是“道”,右手是“禅”。

    “我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山顶,但看在你和我是同道中人的份上,我就先下山待几日吧,你们有准备呼吸器吗?”

    “什么呼吸器?”张量扭头看向斩钢,斩钢也摇摇头。

    “氧气罐,要我下山必须有氧气罐,我是相当惜命的。”男人讲。

    “这个不难,山下有新的,如果你担心,可以先用我们的。”斩钢指着自己的氧气面罩说。

    “罢了,我们走吧,估计这段路上还不至于有水源能淹死我……”男人跳下岩石,朝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张量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追着男人的步伐,问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杜宾。”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