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的故事
那个镶了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放在抽屉里很久了。
灰尘淡淡地笼罩着，有一丝迷离，有一点怅然，却是一样的珍贵。
珍宝静静地站起来，打开抽屉，取出她，用白色的绵布轻拭着。这是一个镶嵌着爱的宝贝，或者只是她心情的某种比照。不谋而合的该是此时的想念。
晴天，不会下雨，但下起来也许会让人想不到。
珍宝走出屋，戴上她的蝴蝶形太阳墨镜，坐上有真皮座位的汽车，黑色的连身裙，已挡不住她的心酸。
她是骄傲的，独有她如此。
可是明天依然会过去，不管今天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坚信自己的完美。
Jumbo，你好！
她听到电话里他的声音，是透过无数次打击后无奈的声音。
为什么还来找我？
珍宝反问他。他们三年前分手，因为彼此虚无漂渺的梦想。无法实现，也无法用更美好的现实来替代。寻找理由，分手，却使心里的千疮百孔无法再愈合。
你还会回来吗，回到我身边吗？是他带着茫然却依然坚定的声音。
天彻，不要这样，好吗？你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空洞的问题，没有内容的问题和答案。
天彻是一个优秀的男子，在珍宝第一眼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的不同和震撼。
那个雨后，和所有的雨后一样，我都要到那个飘香的书店去找寻我喜欢的书籍。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书和梦想并列着，我不知道在大学毕业之后，对于我来说，该选择怎样的路或前程，我的犹豫只因为我的喜欢也许只是一场虚梦，想象的一片竹林而矣。
我喜欢在书店里给自己蔚藉，起码我会觉得除了我还有更多的人怀揣美梦而没有实现。这是一个残酷的社会。
我学的是心理学。对于心理学只能当作一种做人的特殊判断力，而拿它来做某项职业，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想浪费自己的天赋，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每个雨后，我都看见那个男孩，和他同时来，同时去，是一种不谋而合的巧遇。
第一眼是惊艳的，或许应该是我们彼此的惊艳，之后，我们似是而非的约定一样的相遇。这是我们之间一种微妙的契约。我喜欢这种契约。
我们交换了号码，相识，在我们之间并不神秘。
是天彻先走过来的，轻轻地向我微笑。我的心便开始颤动。
我们当时都是单身，我刚刚与大学男友分手，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难受，因为知道注定。而天彻是彻头彻尾的没有谈过恋爱。他对自己的要求相当严格，在没有事业之前，爱情的奢侈于他没有吸引力。
然而，我——珍宝是个例外。因为我们彼此太多的相逢。
我们的伞尖会在不小心的情况下相碰。雨水打过我们彼此的肌肤。
眼神在不自觉当中交汇成一条线，或者更应该说是一道电光。闪动在我们彼此的灵魂。
抬起头发现我们竟然坐在一起，偶然吧还是奇迹？我想起了费翔的老歌。
我定定地看着他，随着时间的游走，入神入目，是我无法抗拒的心动。
许久的心动抖然升起。
窗外，无声的花瓣轻轻飘落。雨打在花的脸上，露珠晶莹闪烁，现出天空的苍白色彩。仿佛是我愿意倾听的雨滴声，使我难忘。我静静地从座位走开，离去。
我走出大门的霎那。回过头，看见他的眼神流动梦幻。
是我熟悉的梦幻，却非常人能有的激情。
就这样爱上一个男子，没有理由的爱和相信自己的爱。
始终记得天彻走过来时不自然的表情。
HI！你的借书卡。他递给我。他的指尖触动了我，是微风拂面的感觉。清新的，婉约的。透着空气的流动和传递。我们都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彼此。
珍宝害怕这些，回忆太过茫然了，现实或者会改变一切。现实也许会更真实一点。
Jumbo，你在听我说话吗？天彻的声音执著着。
对不起，我的手机很烫了，能不能就此打住？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希望你能明白，这两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手机发出嘀的一声，断电了。像突然将他从珍宝的生命中挥去一样，还来不及去收拾和整理，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花无痕水无声的流落。是珍宝的疼痛。
雨好大，出奇地大。大滴大滴，出没在生命的来来回回。
他又晚归，一头的汗，一身的雨，已分不清什么是汗什么是雨，他太拼命，太用心。工作，工作。还有我们的生活。
Jumbo，晚上出去吃饭。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两周年的日子。他微笑，他记得这个日子，始终牢记着，像记住自己的生日那样的记着，或者根本就是不用记也自然想到的。他很执著，不管什么事，他都是这样认真。
去哪儿吃饭？我问他，那时，我还没找到工作，两年了，天天一个人在家，难受得快要发疯了。天彻一无所怨的眷顾着我，疼惜着我。
我开始在那种情绪中堕落。我会经常地发脾气，生气，骂人，砸东西。我的性情开始朝激进上延伸。
他提出一个比较高档的酒店。
我问他，你的钱，够吗？
够了，我今天刚拿了加班工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拼命工作，我一定会给你买大的房子，大的汽车。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天彻，你何苦这么做，我会害了你！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越来越悲观，我开始茫然于我的未来和现在。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现在和未来可以浪费。
我是这样一个无意义的人，生活在他的空间和领域里，耗费着他的金钱和生命，我开始憎恨自己的存在。我知道我迟早会连累到他和他的未来。
我和他无声地走到那个酒店，我的脚步突然地停住，我呆呆地注视着那个酒店的大门，我不想进去，那会成就我所有的罪恶感。
他的半边肩被雨水淋得湿湿的，脸上跳动着憔悴的情绪，红色的霓虹灯闪烁着，打在他湿透的半边肩上现出幽幽的绿色补光，他在似红非绿间给我震动，短短两年，他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老气。他的疲惫在他的额间越来越深地呈现着。
进去呀！他拉住我的手，走进大堂。
我们坐在窗边，雨水落在上面形成漂亮的水花，我用手在玻璃上画着，渐渐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回过头，看见天彻睡着了，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浮起一个很好看的弧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扼杀了我们彼此都应该有的幸福。我们的捆绑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更轻松些。他的事业也应该成就的更快些。
我在纸条上写了一行字，轻轻地压在他的手下。
我起身，走出去。那个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和留恋。
我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模样，因为那个瞬间我没有允许自己再多看他一眼，我害怕那一眼会让自己再次停留住。
我想起一首歌，男女双方离别时，里面有这样一段英文对话：
Willyoukissmeagain?
No.Ican’t.IamafraidifIkissyou，Iwillnever，neverleaveyou.
一切都过去了，分明不再有记忆，又分明刻骨铭心。
珍宝的眼泪流下来。分手是痛苦的，痛到几乎不再会哭泣。
离开他们共同生活的城市时，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苦楚，却要强力忍受和控制，这是她第一次懂得爱的真谛。
爱的付出是一种莫大的奉献，却也是一种心的剥离。一层层地褪去的，是苍老的年华。
珍宝在这个两年内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爱情。
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一种更深的荣誉，她在一家公司做到了销售区域总监的位置，直到后来顺理成章地到净淳的公司，这一切无庸置疑是珍宝的心血加汗水。
她知道她所得来的不易，于是她更加不想放弃自己所得到的这一切。
而和净淳的认识也是上天的安排，是命运的眷顾。
所以不得不拒绝，哪怕是伤害。拒绝天彻，是她唯一能做的。
珍宝的男友来接她了，事实上他们也才刚刚相恋了半年。但半年里他们的感情进展迅速，珍宝觉得跟净淳在一起的生活远远替代了和天彻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在一起便没有了太多的理由。只要愿意或者是欣赏便可以在一起。现代人的方程式里没有那么多罗嗦繁杂的模式。
但珍宝也明白净淳为她所做的，是因为爱，更是因为彼此知心交心。
他们是相爱的，是没有理由的相爱的。
况且他们是一种自由的方式。自由的在一起生活。是他们可以幸福的原因。
在一次酒会上。净淳干净的脸庞，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过去了很久的天彻。
朋友介绍我们认识。
我们聊天，喝酒，我们一直待到了深更半夜。
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他的身边，我们衣冠楚楚，谁也没有侵犯到谁。
他睡眼朦胧，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喝多了，便在一起待到了今天这个早上。
他突然哑然失笑：我没有冒犯到小姐您吧？
你放心好了。什么也没发生。
你的个性倒是很直接。像花瓣一样，不会伤人。
你错了，任何事物只要施加了某种力量，都会伤人。花瓣，如果吹来一阵猛烈的风，她也一样会伤你很深。
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他突然问我。
你觉的呢？我反问他，我倒很希望从他的嘴里得知他对我的想象。
谁知，我们又谈了一整天，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只是让时光这么放心地离去，只是让自己这么开心的流离，不再需要还迁就什么。
很好的开始，我们便经常约会，直到，他以一种自由的方式和我飞翔。
净淳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疼爱珍宝，像珍宝这样的女人是应该得到疼爱的，她美丽、聪明、精灵、能干。她到了净淳的公司帮他打理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净淳相信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是他所需要的。而珍宝也相信只有这样的男人才不会像当初那样让她有负罪感。
一个天生想拥有一切的女人没有必要去拴住一双欲振飞扬的翅膀。
珍宝知道她的情感开始走入轨道。
可天彻的出现像一盘没有人可以预料的棋局，半路会让珍宝乱了阵脚。
回忆会折磨得她死去活来，起码还证明过去的情感是依然存在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切又会怎样的蔓延。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珍宝却依然把持不了自己日益冷漠的激情。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打电话给他。
天彻，你好！
Jumbo，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行吗？
珍宝发现自己的违心，背叛，是瞒不了自己的心的。
Jumbo，你好吗？天彻似乎并不受珍宝情绪的影响，一如既往的问候她。
我不错。你呢？你的理想呢？
还可以吧。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包括梦想。我们的梦想以前只是一幢房子，一部汽车，有一个温馨的家，现在呢，虽然已远远超过了那一切，心却还是原来的方向不改初衷。天彻的声音空灵飘逸，像抓住了珍宝的梦幻一样，她的无所适从是心底无限的深渊。
眼内有温暖的眼泪，涌动着，潮水般将她的过去涨起涨落。天彻是对的。
天彻，对不起，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许多。这一切是你赋予给我的。
也是你赋予给我的。给我机会和理想。
珍宝的思绪突然间被自己打断。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会令自己有这样的心情去面对过去、将来亦或只是短暂如风的此刻。
离开那家酒店，恍惚中，觉得天彻依然在沉睡。
我收拾好行李，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留恋与钟情，乘着远去的列车，飞驰而去。
我离开那座城市，也许会回来，也许不再。命运的机绳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将心打开。但是我明白有一种最值得驻守的爱情已离我远去了。
惟一陪伴在身边的是当初他送的镶着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生日的礼物已成为记念。不再来。
醉梦不再醒。
恍若大梦大醉大生死，只是一个瞬间的开始而矣。
后来净淳带我回来。说我们的开始在这里。
他的总公司派他到这个城市。他带着我，带着我心的缱眷走到原来的起点。
开始与终了都离不开宿命的安排。离不开人生起落的规律。
想不到是再次的重逢。
下雨天，我开车去开会。半路上车子抛锚了。我驻立着，看着人流勿勿而过，却找不到解救自己的方式。
我蹲下身去，看着黑乎乎的轮胎，想动手却又无能为力。
头发散落在黑色的连身裙上，淡淡地流淌着，柔情铺散。心的柔情随之而来。
雨淋在身上，整个肩膀整个衣衫湿落着。
我似乎忘却了焦虑，有点对自己幸灾乐祸的开心。
那辆黑色房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
它嘎然而止的时候，我抬起头。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带着他的骄傲驻立在我的面前。
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Jumbo。他叫出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
那一霎那，我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天彻。天彻。相恋的所有情节汹涌而来。
我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一场往事淡漠，直到天彻以他的方式出现，我才知道过去并没有画上休止符。所有的一切还有开始的痕迹。
模糊的笼罩着我现实的生活。
可以不屈服吗，对你的生活？天彻在电话那头问珍宝。
不仅仅是生活，我一样要对他屈服。我现在的男友净淳。他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那么自私。
那么对我，公平吗？Jumbo，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张纸条，却将我的心完全粉碎。我找遍了整个城市遍寻不见你的踪影，我的心里是怎样的屈辱，你知道吗？没有人明白我在这三年里所受的苦，但我成功了。
天彻，我明白你，你的优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但当初我只能是你的绊脚石。我吃你，用你的，我自己陷在麻木和优越中，我已经不懂得付出。可是我忘不了你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所含的心酸。我忘不了。
天彻，那已经是过去了，你明白吗？
Jumbo，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净淳的生日，来临了。
珍宝买了一大束鲜花，蛋糕，和礼物。并订了一套豪华餐，等待他的到来。
小提琴悠扬着，夜色格外柔和。珍宝第一次穿得如此隆重，脸上的妆不露痕迹的配合着夜色的悠扬。多梦的年华，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苍老的。
珍宝喝着鸡尾酒。饮吮着。她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小心的拂拭着酒杯的边沿。她想过一种崭新的生活，可是，现实总是不允许。她想到这些，总是忍不往要轻轻地苦笑出声。
幸福的概念，总是被人用别的意思偷换。
净淳和我的第二次约会是在一个西区的酒吧。
他换着一身和他白天不一样的装束和我聊天，他显得青春和活力。他习惯性的喜欢扬眉，两道眉毛挑起来的时候充满对人生的喜悦。
他喜欢喝沃特加，他说那种酒特有味。甚至有烟草的淡淡香气。
他的初恋是在上高一时，和一个女生爱的死去活来，结果那个女孩子自杀了，因为有了孩子，过小的心灵无法承担世人的眼光。他也因此自责。备受心灵的折磨。终于在上高三时离家出走。
回来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他的母亲因为想念他，积劳成疾，不治而去。他的父亲看到他时，已不知道痛苦为何物，成天疯疯颠颠。以酒洗面。
他决定重新做人。重上高中，边打零工，边养活自己和父亲。
就是这么走到了今天。
他笑笑，语气轻松自在。没有痛苦和眼泪，却已远远超过痛苦和眼泪所及的范围。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我第一次了解原来有一种人是活在这样的噩梦中。
我开始怜惜他。我的心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莫名的笑容，包括描述他那段悲惨的经历。
他说他很早熟，很小的时候就把别人的肚子搞大，真是作孽。
他说他喜欢的人是毕加索。
听完他的话，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青草的气息，柔软的，还有着微微的卷曲。他说他最喜欢的颜色是樟树的颜色。
他独立的人格感染了我。我吻了他的头发。
他的奇特的经历是我无法想象的。我爱上了他的经历和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
Jumbo，你知道吗？算命的说，我的命很硬的。所以我铸造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他笑着，两道眉毛很好看的扬起。像两柄历经风霜的剑。
时间流走的很快。
珍宝看了一下时钟。已是十点。他们约的是八点。
她打他的手提电话，始终关机。他没有音讯的存在着。存在着她的空间里。
她低下头，她的香槟已喝下了大半。有一滴液体从杯沿滴落下来。发出灯光的颜色。
她打开送给他的小盒子，里面是一片樟树叶，她的瞳仁里多了一种颜色。
珍宝拿出那片叶子，轻轻凝眸，纹路，叶脉，仿佛是人的手掌心。一道道凝刻的是岁月的痕迹。
她重新将那片樟树叶放进小盒子，她知道净淳会来的。
某天早晨，净淳突然很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开着车，神情一如平时那样镇定清闲。我知道命运已经告诉他该如何去面对一切的风雨危难。所以我没有去问他，他将会带我去何处。
汽车行驶着，只觉得行驶的路线越来越偏。一路的花展开着笑颜，芬芳着。像生命里随风而去的情结令人着迷。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净淳拉着我的手。我看着那个医院，有点诧异，却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我要见到的，会是一个对净淳的生命有着重要意义的人。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显然神志还不太清，他的眼睛已经很模糊，没有神采和光芒，看不见光线，太阳，和事物。
但他知道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归来令他的眼睛有了喜悦的神采。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Jumbo，这是我的爸爸。
爸爸，这是您未来的儿媳妇，她叫珍宝，她今天和我一起来看您，陪您过生日。
哦，哦，好，好。他的喉间发出闷闷的声音，他的表情是开心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老人像他这样的开心。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我看着净淳，看着他为父亲所做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而没有人能体会净淳的心情。
净淳说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而他欠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一天，我们在一起认认真真地陪他父亲度过了一个最难忘的生日。也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心酸的生日。
从此我对净淳更加有了一种说不明的情绪，我对他的爱已升华到了另一个高度。
他是一个多灾多难却伟大的男人。在灵魂的深处流淌着孤独倔强的血液。他的笑容明快心灵却阴郁，他的面貌不屑于世，心灵却充溢爱和悲痛。
了解他这样的男人是困难的。得到这样的男人的爱却也是幸福的。一生悲壮。
时间已到了凌晨。
那杯鸡尾已所剩无几，侍者走到她面前说：小姐，您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珍宝淡淡地挥挥手。
花瓶中玫瑰的模样已现出疲惫，和焦虑。珍宝的心里则是深深地惘然。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美丽的城市夜景，倾泻在珍宝眼里。
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氛。珍宝知道净淳所有的快乐与不快都是因为她。她的独特的香氛。
她还记得净淳说过，如果她们的爱情不发生天灾人祸的悲剧，就一定要给她最好的爱情。所以她相信净淳一定会来的。
时间已静悄悄溜到了三点。珍宝有淡淡的睡意涌了上来。
她伏下头来，隐隐约约有青草的气息划过唇边。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是渐渐地睡着了。
净淳看着珍宝的脸，那张熟睡的眼和唇，都是他曾经依恋的事物。漾着孤独却绝然的颜色。带着悲凉和骄傲。像水一样一滴一滴滴过他的生命。他知道他们彼此的邂逅是因为相爱。可相爱如若带着曾经的影子便成为一种迁就。让生命为难或自责，都是净淳不愿意看到的事物。他为此觉得她的可悲。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吻过她的面颊。轻轻地拂过她的发梢，他一眼看见她手中紧紧捏住的小盒子，他试着将它取出。
在他看见那片樟树叶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珍宝，他轻轻地叫出声。带着对她的怜爱和无奈走开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轻轻地叹息。他只觉得心一点一点被欺弄。可是，风中依然有另一种情绪在悄悄伸展。
她抱着自己很痛的头回到家。
她不知道为什么净淳没有去。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珍宝第一次有些惶恐。
她想让心平静下来。
她回到房间，脱了鞋，换了睡裙，蒙上被子。她很想好好的睡一觉，而明天又有许多的事要做。
她不再想净淳的事或者天彻的事。
一切的思考都是多余的，只是徒增烦恼而矣。
Jumbo，你想好没有？天彻问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天彻。我们的开始只是人生的一个过渡。你明白吗？
很好，很好。我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描述爱情的。它只是人生当中的一场过渡。无风无浪的过渡。你从中一定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那么你跟你现在的男友难道是人生的另一场过渡吗？
天彻嘲讽珍宝。他觉得珍宝这一次病得不轻。
那是不一样的。珍宝极力辩解。
哐啷！珍宝本想从包里拿什么，可有一样东西从她包里滑落下来。
天彻轻轻地拾起它。用白色的棉布轻拭着。
那个镶了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看上去有点陈旧和落伍。一朵金色的玫瑰从眼镜的支脚上掉落下来。
那种震摄人心的美丽。
霎时将珍宝的心撕裂。
如果你不爱我，还留着它干什么？如果你不想念我，还随身带着它干什么？
天彻的话像花语，城市的咖啡馆飘出淡淡的花香。像雾一样笼罩着这个半透明的咖啡馆。袅绕着，诉说着。
净淳又没有回家。连续三天。
她开始觉得这一次他是没有理由的，起码这个理由也是肤浅的，甚至庸俗的。
她一向对他放心，可这一次在她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还是知道在这大半年里，净淳给她的是全部的真心和爱护。
此刻，珍宝不知道自己还爱着谁。
她听说过净淳有一个专门和别人谈生意的公寓。
她通过各种努力，找到那里。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敲门。她的手半悬空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害怕亦或担心。万一她看见不应该看到的她又会怎样。
在她想敲门的时候，她轻轻一推，竟发现门并没有锁。
她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里间，那似乎是间卧室的门，她轻轻走近。
她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之后她听到净淳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亲密。
她冲动地想冲进去。她又一次制止了自己。她透过门缝，她想看清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这是所有女人的共性，在她们得知自己的老公有了外遇的时候，她们都想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珍宝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虽然她并不想具体到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什么可比之处。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地场面。他们两人坐在床沿上，在说话，态度是轻松的。
珍宝突然想起她们的认识，也是由于在一起聊天所致。
珍宝不愿再想了。她夺门而出，走出这间公寓房子。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净淳看着远去的珍宝的背影，突然有些伤心。
他本不想让这种伤心迟续的。但是他不知道除了这种方法他还能用什么样的方法。
他不允许背叛。背叛实则是一种污辱。
他只是想挽救。如果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丧失，那么爱情的指数只能是零。
他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场面，他们的爱情不应该是这个冰点数字。
除了让她心痛，他无能为力。
珍宝躺在天彻的怀里痛哭流涕。
天彻，我原来以为在离开你之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轻易的夺走我的心。可是净淳是一把火，燃烧着，他会随时燃烧，随时让你疯狂。他的血液里有别人不可预知的东西。他有时很阴冷，像冬天一样。例如现在，他选择这种方式让我们彼此决裂。但是他又没有你想像当中那么极端。他理智而中肯。他知道什么样的分寸才能让别人赋予更多。他很优秀。我佩服他。并且热爱他。
天彻，我受不了。
天彻将珍宝紧紧拥在怀中。
珍宝泪眼腥松的推开天彻，她看见他的半个肩头湿润着，像被雨淋过一样，她想起那天的离别，在雨中的离别，雨水也将天彻的半个肩头湿透。是如此相似的感动。
那一刻，天彻看着珍宝的眼睛，突然说：珍宝，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有了女朋友。
珍宝出奇的平静，她爱你吗？
是的，可是我爱的人是你。
那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知道。
她不嫉妒？亦或怀恨？
她只是希望我能回心转意。
珍宝突然间懂了。其实他们都在徘徊，在两者之间艰难的徘徊。
他们当初所要寻找的那片纯蓝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都做了幼稚的选择。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是徒劳。
天彻，我们之间可以继续吗？
可以的。只要你给我机会。
那你等我。等我回去跟净淳都说清楚。
珍宝我会等你。等你。
珍宝带着天彻对她的痴心一片茫然的走开。
她的心里残存的一点余热已荡然无踪。
她觉得恶心，有一种类似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发觉她的心和身体都开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她在家等了好几天。她希望净淳能适时出现。
家里的花换了好几束。他都没有回来。
白色的百合，绽放的情结。一朵一朵，独自吐芳香。
珍宝留恋着他们的生活，是她心底不会凋谢的白色百合。
那天中午，珍宝打开门，大束大束的阳光扑面而来。
净淳像走在阳光里，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她直视着他。
我去看我父亲。他病得挺严重。
你生日那天，你跟谁一起过的？为什么会遗忘我们的约会？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没有。我去了。当时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我希望你安静。
那你，为什么这样做。所有的事情总应该有他存在的理由。你说，对吗？
我不想多说。我总是希望生活是和谐的，宁静的，可是我明显看到了你体内的压抑。我不想这样对你。珍宝，你该问问你自己的心。
你跟其它女人在一起，就没有错了吗？难道错的只能是我？
只是聊天而矣。
聊天？
对，像你和你的昔日恋人那样，聊天而矣？
原来，他都知道了。珍宝轻轻地一痛。她的隐瞒，加深了彼此的误解。只是没有办法再挽回。错的人，该是她。
他是一个烈性的男人，不允许有伤痕出现。珍宝是知道的，他的性情可以排山倒海的涌来，但这一次他放弃了。
青春的遭遇，父母的不幸，造就他这种刚执的性情。
她想收拾行囊，告诉净淳自己实在无药可救，因为她对天彻或许对自己都太不公平。
净淳制止了她。珍宝，等你想好了，再给我一个答案。
净淳扬起漂亮的双眉，他笑得苦涩。
他实在不愿意再受更多的伤害，对他来说，命运实在是不公的。连他的爱情都不放过。
珍宝一个人孤独的行走着。
像风一样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天彻家的楼下。
她一步一个台阶，轻轻地往上移。
她听到屋子里有人声的争执。
她推开门，沿着缝隙望去。
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鲜明的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那种鲜明是可以将你全身照亮的鲜明。
珍宝一下子愣住了。
她记得这个女孩。在净淳的公寓里。
那个女孩肆意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屑。天彻也愣在那里。
她突然啪地一声打了珍宝一个耳光。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你——，阿芝。对不起，珍宝，你等一下。天彻追了出去。
没有人留意珍宝此时的感受。她的脸红肿，心却是一片漆黑。
冰冷得一如当初离别时的心情。
她走下楼。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的耳边反复萦绕着他们争执的话语。这时，她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的声音：天彻，不许你再跟那个女人来往。
天彻的声音：我的事不用你管。
女孩：我为了报复你们，故意去接近她的男朋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彻：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知道你的行为像什么吗？
女孩：我知道你要说我什么，好，既然这样，我死给你看。
说到这儿的时候，正是她打开门的时候，继而珍宝就被她打了一个耳光。一切是这么的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把珍宝的生命给抽空了。
她一直在试图解决爱的三角问题，现在变成了四角。
每一个角都是那么固执，有说服力。并且牢牢地巩固着自己的90度。
珍宝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本来以为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如初的。
她一直在摇摆晃荡。
她突然想呕吐。大幅度的呕吐。
她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微微的发热。那一巴掌把她的心彻底粉碎。
她已无颜再去面对自己、天彻，和净淳。
相爱的种种细节水一样流淌着。
比生命更重要的爱情已随风而去。
不再有未来的牵恋和自由。
她想去买一大把安眠药。她想投胎做一条鱼一样在水里游。
她走进医院，她突然晕倒。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净淳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容颜是否憔悴。她想一定是的。
Jumbo，你怀孕了。我们的孩子。
净淳一脸的欣喜。
她突然觉得愧对净淳好多好多。
真的吗？可是，我，我们。珍宝语无伦次。珍宝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单亲的家庭里生长。她也不想就此让净淳违心的娶她。毕竟，要忘记一个伤口很难很难。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
就在那一霎那，珍宝心里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有了结果。
她知道她是如此地深爱着净淳。
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
天彻地出现，像一枚石子打进了一湖并不平静的湖水。
两个男人相见了。
珍宝闭上眼睛，又快速地睁开。
她不想因为自己再有战乱。
可是病房里出奇地安静。
天彻先开了口。Jumbo，你没事吧。我替阿芝向你道歉，也向这位先生道歉。
珍宝知道，天彻是无辜的，爱是无辜的。
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净淳露出善意的笑。
祝福你们！
天彻将美丽的玫瑰交到珍宝手中，他亲了珍宝的面颊，微笑着离去了。
珍宝看着净淳的表情，她害怕这个同样无辜的男人再受伤害。
让爱别去受伤害，这是珍宝心里美好的心愿。
珍宝得好好在家养胎，这也是净淳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他们过了一段平平静静的日子，像他们初初结识时一样美丽平静的日子。
净淳出差好几天了。
这个晚上。突然狂风暴做。
这个季节里，这样的天气不多。
珍宝隐隐感到害怕。这种害怕是这几个月以来不曾有过的现象。
她不知道怎样来抚平这样的心慌。
她在雷声中隐隐入睡，直到被恶梦惊醒。
她坐在床沿，开始忧虑。她不知道这种忧虑从何而来。却一样固执地牵着她的心。
早上，风云不散。
她接到电话。她拿起听筒。
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完结。
她摔下听筒，飞将出去。不顾身体的不便。
她不相信命运会如此的不公。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六年后——
他们的房间外，种了许多许多的樟树。
樟树的叶子被夕阳染成金黄金黄。
鸟儿，成群成群地飞过。
他们没有婚姻，但他们有一个女儿。
雪宝六岁了，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她的外形像妈妈，性格像爸爸。
爸爸，爸爸。她在大声地叫着，跳跃着。
雪宝，乖！
净淳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他显然已没有六年前俊朗，但他的眼睛里已没有失望和却步。
在那场车祸中，净淳失去了左腿，在获知自己残废的最初，净淳自杀过五次，五次都被我发现救起。
你说过，如果我们的爱情不发生天灾人祸的悲剧，就一定要给我最好的爱情。现在，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矣。你还有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能亲手去酿这场悲剧，否则你就是徒杀我们幸福爱情的刽子手。
净淳听到这句话时，内心原来的那个自我开始和现在的自我搏斗。
直到他在晕睡后醒来。他才发现他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可耻。
你说过，你的命很硬的。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答应我，坚强地活下去。
天彻和阿芝结了婚，结婚那天，我没有去。
我代表我和净淳送了一大束玫瑰花和礼品给他们。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夜色中。
我找了一处松软的土地，将那个镶了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埋了进去。
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但是她代表了一个美好的过去的生活。
回忆，是可以掩瞒的。
只要心里不再有遗憾。
我将净淳的父亲从偏僻的医院里接了回来。他的病已经明显有了好转。
我们一家搬到了乡下。
种了许多花和树，尤其是净淳喜欢的樟树。
他恢复的很好。医生说只要坚持锻炼，将来装假肢一定没有问题。
第二年早春，我们的女儿如约出世了。取名雪宝。
她很可爱，没过半年就会叫妈妈、爸爸和爷爷。
天彻和阿芝偶尔会来看我们，并带许多玩具给雪宝。
珍宝从里屋走出来。她看见净淳和女儿玩得很高兴。
这六年。他们没有正式结过婚。
在一起生活，是她心中最好的永远。
她幸福地看着他们爷儿俩开心的模样，一滴眼泪倾刻流下。
许久，没有这样清澈幸福的眼泪了。
樟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地响着。
偶尔洒落的几片叶子，在风中打几个转，飘落下来，像人的生命一样需要几个简单但美丽的轮回，漂亮的弧线。
不再重复也不再颠沛流离。
爱情，如果不是悲剧，便是最好。这是珍宝生命里最美的承诺。
●
2001-7-2
燥热之空
灰尘淡淡地笼罩着，有一丝迷离，有一点怅然，却是一样的珍贵。
珍宝静静地站起来，打开抽屉，取出她，用白色的绵布轻拭着。这是一个镶嵌着爱的宝贝，或者只是她心情的某种比照。不谋而合的该是此时的想念。
晴天，不会下雨，但下起来也许会让人想不到。
珍宝走出屋，戴上她的蝴蝶形太阳墨镜，坐上有真皮座位的汽车，黑色的连身裙，已挡不住她的心酸。
她是骄傲的，独有她如此。
可是明天依然会过去，不管今天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坚信自己的完美。
Jumbo，你好！
她听到电话里他的声音，是透过无数次打击后无奈的声音。
为什么还来找我？
珍宝反问他。他们三年前分手，因为彼此虚无漂渺的梦想。无法实现，也无法用更美好的现实来替代。寻找理由，分手，却使心里的千疮百孔无法再愈合。
你还会回来吗，回到我身边吗？是他带着茫然却依然坚定的声音。
天彻，不要这样，好吗？你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空洞的问题，没有内容的问题和答案。
天彻是一个优秀的男子，在珍宝第一眼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的不同和震撼。
那个雨后，和所有的雨后一样，我都要到那个飘香的书店去找寻我喜欢的书籍。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书和梦想并列着，我不知道在大学毕业之后，对于我来说，该选择怎样的路或前程，我的犹豫只因为我的喜欢也许只是一场虚梦，想象的一片竹林而矣。
我喜欢在书店里给自己蔚藉，起码我会觉得除了我还有更多的人怀揣美梦而没有实现。这是一个残酷的社会。
我学的是心理学。对于心理学只能当作一种做人的特殊判断力，而拿它来做某项职业，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想浪费自己的天赋，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每个雨后，我都看见那个男孩，和他同时来，同时去，是一种不谋而合的巧遇。
第一眼是惊艳的，或许应该是我们彼此的惊艳，之后，我们似是而非的约定一样的相遇。这是我们之间一种微妙的契约。我喜欢这种契约。
我们交换了号码，相识，在我们之间并不神秘。
是天彻先走过来的，轻轻地向我微笑。我的心便开始颤动。
我们当时都是单身，我刚刚与大学男友分手，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难受，因为知道注定。而天彻是彻头彻尾的没有谈过恋爱。他对自己的要求相当严格，在没有事业之前，爱情的奢侈于他没有吸引力。
然而，我——珍宝是个例外。因为我们彼此太多的相逢。
我们的伞尖会在不小心的情况下相碰。雨水打过我们彼此的肌肤。
眼神在不自觉当中交汇成一条线，或者更应该说是一道电光。闪动在我们彼此的灵魂。
抬起头发现我们竟然坐在一起，偶然吧还是奇迹？我想起了费翔的老歌。
我定定地看着他，随着时间的游走，入神入目，是我无法抗拒的心动。
许久的心动抖然升起。
窗外，无声的花瓣轻轻飘落。雨打在花的脸上，露珠晶莹闪烁，现出天空的苍白色彩。仿佛是我愿意倾听的雨滴声，使我难忘。我静静地从座位走开，离去。
我走出大门的霎那。回过头，看见他的眼神流动梦幻。
是我熟悉的梦幻，却非常人能有的激情。
就这样爱上一个男子，没有理由的爱和相信自己的爱。
始终记得天彻走过来时不自然的表情。
HI！你的借书卡。他递给我。他的指尖触动了我，是微风拂面的感觉。清新的，婉约的。透着空气的流动和传递。我们都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彼此。
珍宝害怕这些，回忆太过茫然了，现实或者会改变一切。现实也许会更真实一点。
Jumbo，你在听我说话吗？天彻的声音执著着。
对不起，我的手机很烫了，能不能就此打住？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希望你能明白，这两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手机发出嘀的一声，断电了。像突然将他从珍宝的生命中挥去一样，还来不及去收拾和整理，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花无痕水无声的流落。是珍宝的疼痛。
雨好大，出奇地大。大滴大滴，出没在生命的来来回回。
他又晚归，一头的汗，一身的雨，已分不清什么是汗什么是雨，他太拼命，太用心。工作，工作。还有我们的生活。
Jumbo，晚上出去吃饭。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两周年的日子。他微笑，他记得这个日子，始终牢记着，像记住自己的生日那样的记着，或者根本就是不用记也自然想到的。他很执著，不管什么事，他都是这样认真。
去哪儿吃饭？我问他，那时，我还没找到工作，两年了，天天一个人在家，难受得快要发疯了。天彻一无所怨的眷顾着我，疼惜着我。
我开始在那种情绪中堕落。我会经常地发脾气，生气，骂人，砸东西。我的性情开始朝激进上延伸。
他提出一个比较高档的酒店。
我问他，你的钱，够吗？
够了，我今天刚拿了加班工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拼命工作，我一定会给你买大的房子，大的汽车。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天彻，你何苦这么做，我会害了你！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越来越悲观，我开始茫然于我的未来和现在。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现在和未来可以浪费。
我是这样一个无意义的人，生活在他的空间和领域里，耗费着他的金钱和生命，我开始憎恨自己的存在。我知道我迟早会连累到他和他的未来。
我和他无声地走到那个酒店，我的脚步突然地停住，我呆呆地注视着那个酒店的大门，我不想进去，那会成就我所有的罪恶感。
他的半边肩被雨水淋得湿湿的，脸上跳动着憔悴的情绪，红色的霓虹灯闪烁着，打在他湿透的半边肩上现出幽幽的绿色补光，他在似红非绿间给我震动，短短两年，他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老气。他的疲惫在他的额间越来越深地呈现着。
进去呀！他拉住我的手，走进大堂。
我们坐在窗边，雨水落在上面形成漂亮的水花，我用手在玻璃上画着，渐渐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回过头，看见天彻睡着了，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浮起一个很好看的弧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扼杀了我们彼此都应该有的幸福。我们的捆绑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更轻松些。他的事业也应该成就的更快些。
我在纸条上写了一行字，轻轻地压在他的手下。
我起身，走出去。那个瞬间，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和留恋。
我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模样，因为那个瞬间我没有允许自己再多看他一眼，我害怕那一眼会让自己再次停留住。
我想起一首歌，男女双方离别时，里面有这样一段英文对话：
Willyoukissmeagain?
No.Ican’t.IamafraidifIkissyou，Iwillnever，neverleaveyou.
一切都过去了，分明不再有记忆，又分明刻骨铭心。
珍宝的眼泪流下来。分手是痛苦的，痛到几乎不再会哭泣。
离开他们共同生活的城市时，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苦楚，却要强力忍受和控制，这是她第一次懂得爱的真谛。
爱的付出是一种莫大的奉献，却也是一种心的剥离。一层层地褪去的，是苍老的年华。
珍宝在这个两年内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爱情。
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一种更深的荣誉，她在一家公司做到了销售区域总监的位置，直到后来顺理成章地到净淳的公司，这一切无庸置疑是珍宝的心血加汗水。
她知道她所得来的不易，于是她更加不想放弃自己所得到的这一切。
而和净淳的认识也是上天的安排，是命运的眷顾。
所以不得不拒绝，哪怕是伤害。拒绝天彻，是她唯一能做的。
珍宝的男友来接她了，事实上他们也才刚刚相恋了半年。但半年里他们的感情进展迅速，珍宝觉得跟净淳在一起的生活远远替代了和天彻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在一起便没有了太多的理由。只要愿意或者是欣赏便可以在一起。现代人的方程式里没有那么多罗嗦繁杂的模式。
但珍宝也明白净淳为她所做的，是因为爱，更是因为彼此知心交心。
他们是相爱的，是没有理由的相爱的。
况且他们是一种自由的方式。自由的在一起生活。是他们可以幸福的原因。
在一次酒会上。净淳干净的脸庞，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过去了很久的天彻。
朋友介绍我们认识。
我们聊天，喝酒，我们一直待到了深更半夜。
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他的身边，我们衣冠楚楚，谁也没有侵犯到谁。
他睡眼朦胧，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喝多了，便在一起待到了今天这个早上。
他突然哑然失笑：我没有冒犯到小姐您吧？
你放心好了。什么也没发生。
你的个性倒是很直接。像花瓣一样，不会伤人。
你错了，任何事物只要施加了某种力量，都会伤人。花瓣，如果吹来一阵猛烈的风，她也一样会伤你很深。
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他突然问我。
你觉的呢？我反问他，我倒很希望从他的嘴里得知他对我的想象。
谁知，我们又谈了一整天，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只是让时光这么放心地离去，只是让自己这么开心的流离，不再需要还迁就什么。
很好的开始，我们便经常约会，直到，他以一种自由的方式和我飞翔。
净淳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疼爱珍宝，像珍宝这样的女人是应该得到疼爱的，她美丽、聪明、精灵、能干。她到了净淳的公司帮他打理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净淳相信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是他所需要的。而珍宝也相信只有这样的男人才不会像当初那样让她有负罪感。
一个天生想拥有一切的女人没有必要去拴住一双欲振飞扬的翅膀。
珍宝知道她的情感开始走入轨道。
可天彻的出现像一盘没有人可以预料的棋局，半路会让珍宝乱了阵脚。
回忆会折磨得她死去活来，起码还证明过去的情感是依然存在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切又会怎样的蔓延。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珍宝却依然把持不了自己日益冷漠的激情。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打电话给他。
天彻，你好！
Jumbo，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行吗？
珍宝发现自己的违心，背叛，是瞒不了自己的心的。
Jumbo，你好吗？天彻似乎并不受珍宝情绪的影响，一如既往的问候她。
我不错。你呢？你的理想呢？
还可以吧。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包括梦想。我们的梦想以前只是一幢房子，一部汽车，有一个温馨的家，现在呢，虽然已远远超过了那一切，心却还是原来的方向不改初衷。天彻的声音空灵飘逸，像抓住了珍宝的梦幻一样，她的无所适从是心底无限的深渊。
眼内有温暖的眼泪，涌动着，潮水般将她的过去涨起涨落。天彻是对的。
天彻，对不起，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许多。这一切是你赋予给我的。
也是你赋予给我的。给我机会和理想。
珍宝的思绪突然间被自己打断。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会令自己有这样的心情去面对过去、将来亦或只是短暂如风的此刻。
离开那家酒店，恍惚中，觉得天彻依然在沉睡。
我收拾好行李，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留恋与钟情，乘着远去的列车，飞驰而去。
我离开那座城市，也许会回来，也许不再。命运的机绳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将心打开。但是我明白有一种最值得驻守的爱情已离我远去了。
惟一陪伴在身边的是当初他送的镶着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生日的礼物已成为记念。不再来。
醉梦不再醒。
恍若大梦大醉大生死，只是一个瞬间的开始而矣。
后来净淳带我回来。说我们的开始在这里。
他的总公司派他到这个城市。他带着我，带着我心的缱眷走到原来的起点。
开始与终了都离不开宿命的安排。离不开人生起落的规律。
想不到是再次的重逢。
下雨天，我开车去开会。半路上车子抛锚了。我驻立着，看着人流勿勿而过，却找不到解救自己的方式。
我蹲下身去，看着黑乎乎的轮胎，想动手却又无能为力。
头发散落在黑色的连身裙上，淡淡地流淌着，柔情铺散。心的柔情随之而来。
雨淋在身上，整个肩膀整个衣衫湿落着。
我似乎忘却了焦虑，有点对自己幸灾乐祸的开心。
那辆黑色房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
它嘎然而止的时候，我抬起头。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带着他的骄傲驻立在我的面前。
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Jumbo。他叫出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
那一霎那，我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天彻。天彻。相恋的所有情节汹涌而来。
我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一场往事淡漠，直到天彻以他的方式出现，我才知道过去并没有画上休止符。所有的一切还有开始的痕迹。
模糊的笼罩着我现实的生活。
可以不屈服吗，对你的生活？天彻在电话那头问珍宝。
不仅仅是生活，我一样要对他屈服。我现在的男友净淳。他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那么自私。
那么对我，公平吗？Jumbo，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张纸条，却将我的心完全粉碎。我找遍了整个城市遍寻不见你的踪影，我的心里是怎样的屈辱，你知道吗？没有人明白我在这三年里所受的苦，但我成功了。
天彻，我明白你，你的优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但当初我只能是你的绊脚石。我吃你，用你的，我自己陷在麻木和优越中，我已经不懂得付出。可是我忘不了你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所含的心酸。我忘不了。
天彻，那已经是过去了，你明白吗？
Jumbo，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净淳的生日，来临了。
珍宝买了一大束鲜花，蛋糕，和礼物。并订了一套豪华餐，等待他的到来。
小提琴悠扬着，夜色格外柔和。珍宝第一次穿得如此隆重，脸上的妆不露痕迹的配合着夜色的悠扬。多梦的年华，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苍老的。
珍宝喝着鸡尾酒。饮吮着。她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小心的拂拭着酒杯的边沿。她想过一种崭新的生活，可是，现实总是不允许。她想到这些，总是忍不往要轻轻地苦笑出声。
幸福的概念，总是被人用别的意思偷换。
净淳和我的第二次约会是在一个西区的酒吧。
他换着一身和他白天不一样的装束和我聊天，他显得青春和活力。他习惯性的喜欢扬眉，两道眉毛挑起来的时候充满对人生的喜悦。
他喜欢喝沃特加，他说那种酒特有味。甚至有烟草的淡淡香气。
他的初恋是在上高一时，和一个女生爱的死去活来，结果那个女孩子自杀了，因为有了孩子，过小的心灵无法承担世人的眼光。他也因此自责。备受心灵的折磨。终于在上高三时离家出走。
回来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他的母亲因为想念他，积劳成疾，不治而去。他的父亲看到他时，已不知道痛苦为何物，成天疯疯颠颠。以酒洗面。
他决定重新做人。重上高中，边打零工，边养活自己和父亲。
就是这么走到了今天。
他笑笑，语气轻松自在。没有痛苦和眼泪，却已远远超过痛苦和眼泪所及的范围。
他是这样一个男人。我第一次了解原来有一种人是活在这样的噩梦中。
我开始怜惜他。我的心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莫名的笑容，包括描述他那段悲惨的经历。
他说他很早熟，很小的时候就把别人的肚子搞大，真是作孽。
他说他喜欢的人是毕加索。
听完他的话，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青草的气息，柔软的，还有着微微的卷曲。他说他最喜欢的颜色是樟树的颜色。
他独立的人格感染了我。我吻了他的头发。
他的奇特的经历是我无法想象的。我爱上了他的经历和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
Jumbo，你知道吗？算命的说，我的命很硬的。所以我铸造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他笑着，两道眉毛很好看的扬起。像两柄历经风霜的剑。
时间流走的很快。
珍宝看了一下时钟。已是十点。他们约的是八点。
她打他的手提电话，始终关机。他没有音讯的存在着。存在着她的空间里。
她低下头，她的香槟已喝下了大半。有一滴液体从杯沿滴落下来。发出灯光的颜色。
她打开送给他的小盒子，里面是一片樟树叶，她的瞳仁里多了一种颜色。
珍宝拿出那片叶子，轻轻凝眸，纹路，叶脉，仿佛是人的手掌心。一道道凝刻的是岁月的痕迹。
她重新将那片樟树叶放进小盒子，她知道净淳会来的。
某天早晨，净淳突然很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开着车，神情一如平时那样镇定清闲。我知道命运已经告诉他该如何去面对一切的风雨危难。所以我没有去问他，他将会带我去何处。
汽车行驶着，只觉得行驶的路线越来越偏。一路的花展开着笑颜，芬芳着。像生命里随风而去的情结令人着迷。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净淳拉着我的手。我看着那个医院，有点诧异，却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我要见到的，会是一个对净淳的生命有着重要意义的人。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显然神志还不太清，他的眼睛已经很模糊，没有神采和光芒，看不见光线，太阳，和事物。
但他知道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归来令他的眼睛有了喜悦的神采。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Jumbo，这是我的爸爸。
爸爸，这是您未来的儿媳妇，她叫珍宝，她今天和我一起来看您，陪您过生日。
哦，哦，好，好。他的喉间发出闷闷的声音，他的表情是开心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老人像他这样的开心。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我看着净淳，看着他为父亲所做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而没有人能体会净淳的心情。
净淳说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而他欠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
那一天，我们在一起认认真真地陪他父亲度过了一个最难忘的生日。也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心酸的生日。
从此我对净淳更加有了一种说不明的情绪，我对他的爱已升华到了另一个高度。
他是一个多灾多难却伟大的男人。在灵魂的深处流淌着孤独倔强的血液。他的笑容明快心灵却阴郁，他的面貌不屑于世，心灵却充溢爱和悲痛。
了解他这样的男人是困难的。得到这样的男人的爱却也是幸福的。一生悲壮。
时间已到了凌晨。
那杯鸡尾已所剩无几，侍者走到她面前说：小姐，您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珍宝淡淡地挥挥手。
花瓶中玫瑰的模样已现出疲惫，和焦虑。珍宝的心里则是深深地惘然。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美丽的城市夜景，倾泻在珍宝眼里。
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氛。珍宝知道净淳所有的快乐与不快都是因为她。她的独特的香氛。
她还记得净淳说过，如果她们的爱情不发生天灾人祸的悲剧，就一定要给她最好的爱情。所以她相信净淳一定会来的。
时间已静悄悄溜到了三点。珍宝有淡淡的睡意涌了上来。
她伏下头来，隐隐约约有青草的气息划过唇边。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是渐渐地睡着了。
净淳看着珍宝的脸，那张熟睡的眼和唇，都是他曾经依恋的事物。漾着孤独却绝然的颜色。带着悲凉和骄傲。像水一样一滴一滴滴过他的生命。他知道他们彼此的邂逅是因为相爱。可相爱如若带着曾经的影子便成为一种迁就。让生命为难或自责，都是净淳不愿意看到的事物。他为此觉得她的可悲。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吻过她的面颊。轻轻地拂过她的发梢，他一眼看见她手中紧紧捏住的小盒子，他试着将它取出。
在他看见那片樟树叶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珍宝，他轻轻地叫出声。带着对她的怜爱和无奈走开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轻轻地叹息。他只觉得心一点一点被欺弄。可是，风中依然有另一种情绪在悄悄伸展。
她抱着自己很痛的头回到家。
她不知道为什么净淳没有去。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珍宝第一次有些惶恐。
她想让心平静下来。
她回到房间，脱了鞋，换了睡裙，蒙上被子。她很想好好的睡一觉，而明天又有许多的事要做。
她不再想净淳的事或者天彻的事。
一切的思考都是多余的，只是徒增烦恼而矣。
Jumbo，你想好没有？天彻问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天彻。我们的开始只是人生的一个过渡。你明白吗？
很好，很好。我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描述爱情的。它只是人生当中的一场过渡。无风无浪的过渡。你从中一定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那么你跟你现在的男友难道是人生的另一场过渡吗？
天彻嘲讽珍宝。他觉得珍宝这一次病得不轻。
那是不一样的。珍宝极力辩解。
哐啷！珍宝本想从包里拿什么，可有一样东西从她包里滑落下来。
天彻轻轻地拾起它。用白色的棉布轻拭着。
那个镶了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看上去有点陈旧和落伍。一朵金色的玫瑰从眼镜的支脚上掉落下来。
那种震摄人心的美丽。
霎时将珍宝的心撕裂。
如果你不爱我，还留着它干什么？如果你不想念我，还随身带着它干什么？
天彻的话像花语，城市的咖啡馆飘出淡淡的花香。像雾一样笼罩着这个半透明的咖啡馆。袅绕着，诉说着。
净淳又没有回家。连续三天。
她开始觉得这一次他是没有理由的，起码这个理由也是肤浅的，甚至庸俗的。
她一向对他放心，可这一次在她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还是知道在这大半年里，净淳给她的是全部的真心和爱护。
此刻，珍宝不知道自己还爱着谁。
她听说过净淳有一个专门和别人谈生意的公寓。
她通过各种努力，找到那里。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敲门。她的手半悬空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害怕亦或担心。万一她看见不应该看到的她又会怎样。
在她想敲门的时候，她轻轻一推，竟发现门并没有锁。
她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里间，那似乎是间卧室的门，她轻轻走近。
她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之后她听到净淳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亲密。
她冲动地想冲进去。她又一次制止了自己。她透过门缝，她想看清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这是所有女人的共性，在她们得知自己的老公有了外遇的时候，她们都想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珍宝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虽然她并不想具体到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什么可比之处。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地场面。他们两人坐在床沿上，在说话，态度是轻松的。
珍宝突然想起她们的认识，也是由于在一起聊天所致。
珍宝不愿再想了。她夺门而出，走出这间公寓房子。她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净淳看着远去的珍宝的背影，突然有些伤心。
他本不想让这种伤心迟续的。但是他不知道除了这种方法他还能用什么样的方法。
他不允许背叛。背叛实则是一种污辱。
他只是想挽救。如果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丧失，那么爱情的指数只能是零。
他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场面，他们的爱情不应该是这个冰点数字。
除了让她心痛，他无能为力。
珍宝躺在天彻的怀里痛哭流涕。
天彻，我原来以为在离开你之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轻易的夺走我的心。可是净淳是一把火，燃烧着，他会随时燃烧，随时让你疯狂。他的血液里有别人不可预知的东西。他有时很阴冷，像冬天一样。例如现在，他选择这种方式让我们彼此决裂。但是他又没有你想像当中那么极端。他理智而中肯。他知道什么样的分寸才能让别人赋予更多。他很优秀。我佩服他。并且热爱他。
天彻，我受不了。
天彻将珍宝紧紧拥在怀中。
珍宝泪眼腥松的推开天彻，她看见他的半个肩头湿润着，像被雨淋过一样，她想起那天的离别，在雨中的离别，雨水也将天彻的半个肩头湿透。是如此相似的感动。
那一刻，天彻看着珍宝的眼睛，突然说：珍宝，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有了女朋友。
珍宝出奇的平静，她爱你吗？
是的，可是我爱的人是你。
那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知道。
她不嫉妒？亦或怀恨？
她只是希望我能回心转意。
珍宝突然间懂了。其实他们都在徘徊，在两者之间艰难的徘徊。
他们当初所要寻找的那片纯蓝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都做了幼稚的选择。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是徒劳。
天彻，我们之间可以继续吗？
可以的。只要你给我机会。
那你等我。等我回去跟净淳都说清楚。
珍宝我会等你。等你。
珍宝带着天彻对她的痴心一片茫然的走开。
她的心里残存的一点余热已荡然无踪。
她觉得恶心，有一种类似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发觉她的心和身体都开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她在家等了好几天。她希望净淳能适时出现。
家里的花换了好几束。他都没有回来。
白色的百合，绽放的情结。一朵一朵，独自吐芳香。
珍宝留恋着他们的生活，是她心底不会凋谢的白色百合。
那天中午，珍宝打开门，大束大束的阳光扑面而来。
净淳像走在阳光里，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她直视着他。
我去看我父亲。他病得挺严重。
你生日那天，你跟谁一起过的？为什么会遗忘我们的约会？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没有。我去了。当时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我希望你安静。
那你，为什么这样做。所有的事情总应该有他存在的理由。你说，对吗？
我不想多说。我总是希望生活是和谐的，宁静的，可是我明显看到了你体内的压抑。我不想这样对你。珍宝，你该问问你自己的心。
你跟其它女人在一起，就没有错了吗？难道错的只能是我？
只是聊天而矣。
聊天？
对，像你和你的昔日恋人那样，聊天而矣？
原来，他都知道了。珍宝轻轻地一痛。她的隐瞒，加深了彼此的误解。只是没有办法再挽回。错的人，该是她。
他是一个烈性的男人，不允许有伤痕出现。珍宝是知道的，他的性情可以排山倒海的涌来，但这一次他放弃了。
青春的遭遇，父母的不幸，造就他这种刚执的性情。
她想收拾行囊，告诉净淳自己实在无药可救，因为她对天彻或许对自己都太不公平。
净淳制止了她。珍宝，等你想好了，再给我一个答案。
净淳扬起漂亮的双眉，他笑得苦涩。
他实在不愿意再受更多的伤害，对他来说，命运实在是不公的。连他的爱情都不放过。
珍宝一个人孤独的行走着。
像风一样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天彻家的楼下。
她一步一个台阶，轻轻地往上移。
她听到屋子里有人声的争执。
她推开门，沿着缝隙望去。
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鲜明的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那种鲜明是可以将你全身照亮的鲜明。
珍宝一下子愣住了。
她记得这个女孩。在净淳的公寓里。
那个女孩肆意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屑。天彻也愣在那里。
她突然啪地一声打了珍宝一个耳光。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你——，阿芝。对不起，珍宝，你等一下。天彻追了出去。
没有人留意珍宝此时的感受。她的脸红肿，心却是一片漆黑。
冰冷得一如当初离别时的心情。
她走下楼。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的耳边反复萦绕着他们争执的话语。这时，她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的声音：天彻，不许你再跟那个女人来往。
天彻的声音：我的事不用你管。
女孩：我为了报复你们，故意去接近她的男朋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彻：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知道你的行为像什么吗？
女孩：我知道你要说我什么，好，既然这样，我死给你看。
说到这儿的时候，正是她打开门的时候，继而珍宝就被她打了一个耳光。一切是这么的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把珍宝的生命给抽空了。
她一直在试图解决爱的三角问题，现在变成了四角。
每一个角都是那么固执，有说服力。并且牢牢地巩固着自己的90度。
珍宝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本来以为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如初的。
她一直在摇摆晃荡。
她突然想呕吐。大幅度的呕吐。
她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微微的发热。那一巴掌把她的心彻底粉碎。
她已无颜再去面对自己、天彻，和净淳。
相爱的种种细节水一样流淌着。
比生命更重要的爱情已随风而去。
不再有未来的牵恋和自由。
她想去买一大把安眠药。她想投胎做一条鱼一样在水里游。
她走进医院，她突然晕倒。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净淳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容颜是否憔悴。她想一定是的。
Jumbo，你怀孕了。我们的孩子。
净淳一脸的欣喜。
她突然觉得愧对净淳好多好多。
真的吗？可是，我，我们。珍宝语无伦次。珍宝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单亲的家庭里生长。她也不想就此让净淳违心的娶她。毕竟，要忘记一个伤口很难很难。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
就在那一霎那，珍宝心里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有了结果。
她知道她是如此地深爱着净淳。
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
天彻地出现，像一枚石子打进了一湖并不平静的湖水。
两个男人相见了。
珍宝闭上眼睛，又快速地睁开。
她不想因为自己再有战乱。
可是病房里出奇地安静。
天彻先开了口。Jumbo，你没事吧。我替阿芝向你道歉，也向这位先生道歉。
珍宝知道，天彻是无辜的，爱是无辜的。
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净淳露出善意的笑。
祝福你们！
天彻将美丽的玫瑰交到珍宝手中，他亲了珍宝的面颊，微笑着离去了。
珍宝看着净淳的表情，她害怕这个同样无辜的男人再受伤害。
让爱别去受伤害，这是珍宝心里美好的心愿。
珍宝得好好在家养胎，这也是净淳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他们过了一段平平静静的日子，像他们初初结识时一样美丽平静的日子。
净淳出差好几天了。
这个晚上。突然狂风暴做。
这个季节里，这样的天气不多。
珍宝隐隐感到害怕。这种害怕是这几个月以来不曾有过的现象。
她不知道怎样来抚平这样的心慌。
她在雷声中隐隐入睡，直到被恶梦惊醒。
她坐在床沿，开始忧虑。她不知道这种忧虑从何而来。却一样固执地牵着她的心。
早上，风云不散。
她接到电话。她拿起听筒。
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完结。
她摔下听筒，飞将出去。不顾身体的不便。
她不相信命运会如此的不公。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六年后——
他们的房间外，种了许多许多的樟树。
樟树的叶子被夕阳染成金黄金黄。
鸟儿，成群成群地飞过。
他们没有婚姻，但他们有一个女儿。
雪宝六岁了，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她的外形像妈妈，性格像爸爸。
爸爸，爸爸。她在大声地叫着，跳跃着。
雪宝，乖！
净淳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他显然已没有六年前俊朗，但他的眼睛里已没有失望和却步。
在那场车祸中，净淳失去了左腿，在获知自己残废的最初，净淳自杀过五次，五次都被我发现救起。
你说过，如果我们的爱情不发生天灾人祸的悲剧，就一定要给我最好的爱情。现在，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矣。你还有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你不能亲手去酿这场悲剧，否则你就是徒杀我们幸福爱情的刽子手。
净淳听到这句话时，内心原来的那个自我开始和现在的自我搏斗。
直到他在晕睡后醒来。他才发现他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可耻。
你说过，你的命很硬的。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答应我，坚强地活下去。
天彻和阿芝结了婚，结婚那天，我没有去。
我代表我和净淳送了一大束玫瑰花和礼品给他们。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夜色中。
我找了一处松软的土地，将那个镶了玫瑰金边的蝴蝶形太阳眼镜埋了进去。
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但是她代表了一个美好的过去的生活。
回忆，是可以掩瞒的。
只要心里不再有遗憾。
我将净淳的父亲从偏僻的医院里接了回来。他的病已经明显有了好转。
我们一家搬到了乡下。
种了许多花和树，尤其是净淳喜欢的樟树。
他恢复的很好。医生说只要坚持锻炼，将来装假肢一定没有问题。
第二年早春，我们的女儿如约出世了。取名雪宝。
她很可爱，没过半年就会叫妈妈、爸爸和爷爷。
天彻和阿芝偶尔会来看我们，并带许多玩具给雪宝。
珍宝从里屋走出来。她看见净淳和女儿玩得很高兴。
这六年。他们没有正式结过婚。
在一起生活，是她心中最好的永远。
她幸福地看着他们爷儿俩开心的模样，一滴眼泪倾刻流下。
许久，没有这样清澈幸福的眼泪了。
樟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地响着。
偶尔洒落的几片叶子，在风中打几个转，飘落下来，像人的生命一样需要几个简单但美丽的轮回，漂亮的弧线。
不再重复也不再颠沛流离。
爱情，如果不是悲剧，便是最好。这是珍宝生命里最美的承诺。
●
2001-7-2
燥热之空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