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需要怀疑

    人类号控制大厅内嘈杂异常，各种设备的报警声、命令的下达声、操作员之间的交流声、甚至还有隐约的抽泣声，全部混杂在一起，让艾瑞斯元首很难集中精神进行思考。

    他眉头紧锁，只把背影留给了大家，目光始终停留在屏幕显示的战场统计数据之上，显然是不希望自己沮丧的表情被人们看到。

    75艘飞船直接在战争中毁灭，这甚至还包括了11艘方舟号冬眠飞船。直接死亡者保守估计也超过了23亿，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宇宙空间里，到处都漂浮着战争留下的痕迹，除了能看到大小不等的战舰残躯外，多数细碎的残骸早已无法分辨到底属于哪个部位。这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一些金属材质的“陨石”——那是高温下融化又重新凝结的船体结构。

    不管是武器光束、还是聚变反应堆爆炸，人类目前所使用的任何材料都无法承受这种毁灭带来的高温，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材料技术，在宇宙战争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更让人心生恐惧的是，在这些碎片当中，还有大量支离破碎的尸体漂浮、碰撞着，那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数以亿计的冬眠者。他们本是为了寻找重生而来，却被无辜的送入了地狱。没有人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结果，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在战争阴影的笼罩下，死亡已经变成了一串数字，生命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一文不值。

    地球之上的战争，即使战败撤退，起码还能对伤员进行营救，还能为死者收尸。可是在这冰冷的宇宙之中，人们甚至连受伤的机会都没有——飞船毁灭，代表的就是所有船员的直接死亡。而这些死者的最终命运同样悲凉，没有葬礼也没有回顾生平的墓志铭，等待他们的不过是在黑暗的宇宙中无尽的流浪，

    相比于眼前的惨不忍睹，更让人万念俱灰的，是人类文明已经彻底失去了远航的希望。为了在战斗中赢得一线生机，所有飞船都消耗了大量的燃料，想再次加速到每秒钟1万公里的正常航速，已经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而10艘被视为远航生命线的补给飞船，同样损伤惨重。在敌人的无差别攻击下，有6艘当场爆炸解体，剩余4艘补给飞船，有2艘的船体结构也已经发生了破损，失去了继续航行的能力。和出发时相比，整个远航舰队的物资储备，就只剩下不到总量的五分之一了，而且这里面燃料和维生给养的占比还不到一半。

    除了满目的疮痍，透过舷窗人们还看到，此时舰队中正有大量的小型太空梭在飞船之间穿梭往返，它们在争分夺秒的转移着冬眠舱、燃料和拆卸下来的各种备用零件——很多飞船虽然一时没有毁灭，但也失去了基本功能，聚变反应堆早已处于过载的边缘，发生爆炸是迟早的事情。人类能做的，不过是在它彻底变成宇宙尘埃前，尽可能多的拯救生命和抢救资源罢了。

    看着通讯画面中舰长们沮丧的表情，艾瑞斯元首低沉的说道，“我想……我们应该选择相信这个一号传递的信息。”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下来，似乎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发表各人意见的机会。但此刻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明显是在等待艾瑞斯的意见。

    “实际上，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舰队遭到重创，物资和燃料所剩无几，就连维持生存都已经变得有些棘手，更不要说继续执行远航计划了。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管这个立方体的操作者是谁，不管李前辰是否真的正处于其内部，也不管它的来意如何。毕竟从毁灭边缘拯救了我们人类文明的，正是这个强大的立方体。换一个角度想，即使这一切真的是某一个高等文明的圈套，我想我们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以及反抗的能力。”

    “你说的没错。”武超点头回应道，“无条件的相信对方，已经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借助这个高等文明的力量，人类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李前辰真的处于这个立方体的内部，而且他还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意识，那么我们和一号之间的交流就必须慎之又慎。因为它现在是这个立方体飞船的实际控制人，我们和李前辰的命运都系于它一身，在外星敌舰离开前，立方体飞船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看着屏幕中各位舰长纷纷点头表示了赞同，艾瑞斯向信息通讯员下达了命令，“向立方体发送如下信息：如您所说，我们的物种个体确实不能在宇宙空间内独立存活，进入立方体的内部需要飞船作为载体。如果您同意我们看望李前辰的请求，那么请问，我们可以派遣何种规模的飞船进入这个立方体呢？”

    这段信息显然是经过反复推敲的，正如武超所说，要尽量避免冒犯这个自称一号的意识体，它的每个举动都关系着人类文明的命运，而牵动这命运变化的，正是与它之间的信息交流过程。

    如果李前辰的确是立方体的主人，那么一号必然可以毫无障碍的理解人类的信息，这是推测中最好的结果，交流过程只要避免误会就可以了，并不需要顾虑太多。而如果这个所谓的李前辰和一号都是一场阴谋，那么合理的交流同样至关重要，即使不能反抗，起码也能在人类想出对策之前拖延些许时间。

    其实，一直到现在，艾瑞斯还是无法相信人类能如此幸运，他依旧对发生的一切保留着深深的怀疑和担忧。

    莉莉丝走到了元首的身边，她早就看出艾瑞斯内心的顾虑，在信息传递的间隙，莉莉丝安慰道，“你不需要怀疑自己的决定，即便这是一个高等文明的阴谋，作为弱小的一方，我们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吗？哪怕是成为这个高等文明的奴隶，也比整个文明的覆灭要好上许多。只要人类还一息尚存，我们的文明就存有火种，一切就都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面对莉莉丝炽热的眼神，艾瑞斯并没有作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屏幕之中巨大立方体的影像。他知道莉莉丝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带领人类走向黑暗的历史罪人，他的思绪就变得纷乱如麻，内心深处也会隐隐作痛。

    一号并没有让人类在焦急中等待太久，它那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再次传入在了人们的意识之中，“立方体的内部空间，足够承载你们此刻所有的飞船，你们可以全部进入到立方体内部，这样对你们来说也会更加安全。当然，选择哪艘飞船进入，我会听从你们的意见。”

    在接收到这段信息后，就连控制大厅的操作人员都不自觉的看向了元首的方向，他们的眼神之中有庆幸、也有担忧，但更多的则是深深的震撼——这无疑是向人类文明抛出了一个巨大的橄榄枝、甚至可以说是一颗橄榄树。在文明覆灭的边缘，如果能进入这个立方体内部避难，那简直是对人类的一种恩赐。更不要说这个立方体还蕴含着先进到无法想象的科技水平。

    “那我们还犹豫什么？艾瑞斯元首，赶紧回复对方吧。那个该死的外星舰队还在虎视眈眈的寻找机会，咱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飞船了。”

    姜山统帅大声的说道，由于说话时用力过猛，他的脸部肌肉都因为疼痛而跳动了几下。此时人们才注意到，姜山的一只手臂正用医疗夹板固定着，看上去明显伤的不轻。

    “我不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选择。”西蒙紧接着提出了反对意见，“你们不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了吗？甚至都有些不和常理了。我怀疑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我们不能拿整个人类文明去冒险。现在所剩无几的飞船就是人类文明劫后余生的全部了，即便是进去，也要留一些在外面以防不测。”

    西蒙的话引来了大家新一轮的讨论，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明显嘈杂了起来，赞同或是反对的看法不绝于耳。

    面对这个两难的矛盾选择，艾瑞斯元首却是出奇的镇定，他缓缓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了下来，“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是矛盾异常的。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了，而且也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信息，想做出正确的选择非常困难。但既然是选择，那就必须有一个结果。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确不合常理、或者说太过顺利，难免让人心生疑虑。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的种种顾虑，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过于高看自己的文明了。试想一下，在暴雪中，打开门庇护一只蜷缩在门口、奄奄一息的流浪猫，对我们来说算是什么重大决定吗？同样的道理，此时庇护一下我们人类舰队，对这个高等文明来说，也许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所以，我决定，人类舰队全部进入这个立方体的内部。将部分舰队留在外面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这个立方体真的对我们人类文明图谋不轨，我想我们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说完，艾瑞斯眼神坚定的向着立方体再次发送了信息，“伟大的一号，我们已经决定，全部进入到立方体的内部。下一步该如何去做，请您给出指示。”

    一号的回答没有丝毫停顿，“在李前辰醒来之前，我不能控制立方体飞船进行移动，所以你们必须控制自己的飞船主动向我靠近。在一定距离上，我会将你们引导入立方体的内部和李前辰汇合。”

    “还有一点要提醒的是，我在你们的一艘飞船上，检测到一些低等智慧生物，其中的某些生物已经具备了初级的意识结构，这会触及到立方体的意识结构权限识别功能。只要这些生物一直处于意识休眠的状态，是可以跟随你们安全进出的。但是，如果它们在立方体内部恢复意识，会立即被排异功能杀死。你们如果需要这些生物体存活，请务必注意这一点。”

    一号所说的这艘飞船，正是人类的火种号生态延续飞船。它里面所承载的是地球上的部分动植物样本，目前都处于冬眠状态。原计划中，一旦将来找到宜居星球，这些动植物是用来帮助人类快速恢复生态系统的。本来这样的火种号飞船一共有两艘，但经过刚才的战斗，目前就仅剩下这一艘了。

    人类自然是不可能丢下这艘仅存的火种号飞船的——除了它所搭载的动植物样本以外，还有几千名工作人员在飞船之上，人满为患的残破舰队，再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接纳他们了。

    “既然选择相信，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犹豫和顾虑了。我命令，前进目标设定为立方体表面的中心区域，所有飞船……出发！”

    随着艾瑞斯元首命令的下达，人类舰队仅存的90多艘飞船再次启动了引擎，向着立方体的黑色表面开始了缓缓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