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白刃

    曹爽把那玩意儿递过来，一般人怕是要破防，破大防，越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越见不得你把他肚子里的那些东西摆在台面上。

    可司马懿既是伪君子，也是真性情，看了一眼封页，波澜不惊，反倒随手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感叹，“君子藏器于身，未逢明主岂不可惜？”

    曹爽本来也在看他表情，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嘴里的一大口酒喷了出来，还好及时歪开半边调整了方向，否则今天这一大桌子菜，太傅怕是无福享用了。

    喷完就扶着桌子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不想七十多岁的人还能开车，车轱辘都压曹爽脸上了。

    藏器于身，你藏了什么东西？还未逢明主，逢了明主你想干啥？哈哈哈！

    这话倒不是司马懿在说他自己，而是在劝曹爽呢。

    你一身的好本事在这儿窝着干什么，还不回家去大杀四方。

    只是这老头劝降都这样出其不意，打仗的时候更不用想了，玩的就是千里奔袭，当年的夏侯渊比起司马懿，都是个弟弟。

    曹爽好不容易缓过来，连忙说不劳太傅费心，从明日起他就读春秋，读左传，不看这丧志的玩意了。

    司马懿也不放下那书，一只手端了酒，也饮了一杯，打趣的说到，“话说钟会那小子，可是钟繇七十四生的，老钟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钟繇的年纪还要大司马懿一辈，已过世多年，是说钟繇老来得子，七十四岁才生下钟会，司马懿今年七十了，他对比了一下自身状况，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曹爽一边拿绢擦他刚才吐到的桌子边缘，也一边坏笑着回答，“我可不敢乱说，许是老人家天生神力呢。”

    他两个心知肚明相视一笑，七十四岁还能生出孩子，要么就是钟繇天生神力，要么有没有可能，那就不是他的孩子……

    当然这只是两个老男人在这里说荤段子顺带着八卦一下。

    司马懿四朝老臣两任托孤，今年七十了，那些比他有本事比他有资历的人啊，都被他熬死了。

    当今魏国，敢和他打趣，能和他拌嘴的人，也就老友蒋济，和小辈曹爽了。

    郭太后也还要小他一辈，郭太后的老爹，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你说啊，一个人活到司马懿这个份上，大家都对他毕恭毕敬，是不是也太可怜了。

    就是他已经彻底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可以像这样随便打趣开玩笑的人，后来不是曹爽被他杀了，蒋济也被他气死了吗。

    好在他也没几年活法了，他大概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吧。

    他生命的最后时候确实是摸到了权力的最高峰，但那也是他人生中最孤独和绝望的岁月了。

    所有人要么害怕他，要么尊敬他，要么躲着他，你说曹爽一个小辈放肆，可现在连放肆的人也没有了啊。

    再也不存在可以和他平等交流的人了，在我看来这是人生中极大的不幸。

    所以法正死的时候刘备哭得那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法正的才智无双，更因为法正是刘备的朋友啊，是可以和刘备平等交流，是可以放肆的那个人。不是说两个人身份和权力上的平等，而是他们两个相处的那种平等。

    如果我是司马懿，哪怕我抱着那传国玉玺，哪怕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鬼，我想我闭上眼也能看见蒋济哀怨的目光和曹爽忿恨的神情，我想我会睡不着的。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所以我这样的人，是注定做不了晋宣帝了。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司马懿终于能笑着问出口，“大将军为什么要反悔呢？”

    曹爽也笑着问他，“太傅为什么不发誓呢？”

    “如果我真的让你以列侯的身份回去，真的既往不咎，你愿意吗？”

    “可是我想守的不是家里的娇妻美妾和金银财宝，我想守的是我大魏的江山啊。”

    摊牌了，这两个人彻底摊牌了，鱼死，网破……

    明明上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坐在一起吃饭，下一刻就要提起刀来杀对方全家，我不是说这帮政客有多虚伪，我也能多少明白他们的无奈，就像后世朱元璋写的那样。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