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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缓南中战火蔓延 平政事贤能晋升

    丞相府位于御城河以北,皇宫的东南角。这里本是一处旧官邸,自从先帝过世之后,后主登基,此处被选作相府用地,略作修缮之后,就正式开府理事了。

    蒋琬,字公琰,荆州零陵人,此时正往相府赶来。他当年从荆州跟随先帝一起入川,如今丞相开府理事,他被任命为相府东曹掾。能够在丞相左右做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更何况,丞相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

    那是刚入川时,蒋琬被委任广都县令一职。也是他平素志气高远,加之初入仕途,对县令之职没有太看重。上任几个月就不曾认真理事,酒宴倒是没断过。恰逢先帝巡查,看到县务荒废,难免怒火攻心。而偏偏蒋琬当时大醉不醒,被护卫搀扶到先帝面前。护卫一放手,他就瘫倒在地。先帝气得脸色发白,对左右怒喝道:“此等人留他何用?推出去,斩!”

    蒋琬跪在地上,身后刀斧手举起大刀,先在他的颈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刀锋的寒凉顺着脊柱往下淌,一瞬间传递到全身,酒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主公息怒!”蒋琬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刀斧手的大刀高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丞相接着说:“蒋琬志向高雅,其才能足以治理一个国家,让他担任地方县令难免屈才。他的治理原则是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而并非是为了向上司交差。还请主公再三考虑。”先帝的声音回答道:“既然丞相为他求情,我就免他一死,但此人我绝不再留用。来人,给我将他赶出衙门。”

    酒醒后,蒋琬羞愧难当。而在那生死关头,丞相对他的极力赞誉,则让他深深铭记。从此,蒋琬一改疏狂的个性,渐渐变得谦虚自持,不久后他得到丞相推荐,出任什祁县令,进而担任尚书郎,如今又升为东曹掾。

    蒋琬刚到相府大门,这时,官道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接近。定睛一看,只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士兵腰间插着一把黄色小旗,耀眼夺目。护卫脱口而出:“不好!快来人,有急件。蒋大人,请您暂时避于一旁。”说话间,那匹快马就冲到眼前,来人口中高喊:“八百里加急!”声音未了,人已滚鞍下马。护卫忙接过来人囊中的急报,一路小跑送进中门。其余士兵忙将来人扶住。那人已是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狂喘气。再看他的马匹,也是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蒋琬看在眼里,暗自心惊。这八百里加急军报,不知是为何而来?难道东吴孙权又重开战火?抑或是北面曹魏,悍然进攻?

    正在胡乱猜测之间,护卫从中门出来,唤过两个小兵,吩咐他们分头去请李恢将军和蜀郡太守杨洪,务必速速赶到相府。这时,送急报的驿兵和马已被送到后面休息,相府前又恢复平静。蒋琬跨进中门,当值的赵侍曹正守候在倒房中,看见蒋琬进来,赵侍曹迎上前说:“恭喜蒋曹掾。朝庭选茂才,蒋曹掾荣幸选中。丞相有文书给您,让我将它放在东厢房里,待你阅览。”蒋琬有些吃惊,正待细问,这时听到后面紧跟着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刚才离开的那位护卫又跑了回来,满脸紧张。赵侍曹问:“又是什么事?”那护卫张张嘴,没有说话。赵侍曹说:“但说无妨。”那护卫说:“魏延将军派来亲兵,说是有几封寄给丞相的私人书信,要亲手面呈丞相。”赵侍曹问:“什么书信这么重要?”护卫放低声音,说:“他说是来自敌魏高官的信件。”与敌魏官员的私人通信,在这当头可是非常敏感。赵侍曹不禁愣了一下。蒋琬的心也“咯噔”一声,自觉不便停留,就招呼了一声,自往东厢房走去。

    在中间天井的后面,一栋三间大屋的平房,两边是东西厢房。西厢房的屋面正在换瓦,“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东厢房正是蒋琬的办公之处,那破败的门窗被拆走,新的门窗尚未装上,估计这两天就该装缮完毕。那被选为茂才的文书正放在书桌上,蒋琬打开一看,颇为踌躇。经历了这些年的波折与历练,蒋琬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狂士。自己资历浅薄,选为茂才,只怕难以服众。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去见丞相,请丞相收回成命,另外聘请资历更深的人。

    正这么想着,赵侍曹又领来两位官员,在此等候丞相召见。领头的一位文官,两颊瘦削,满脸严肃。蒋琬认得,此人是司盐校尉王连,这些年一直负责国有盐场的收购、经营和销售,颇得丞相重用。由于他做事认真,经营有方,国营盐业年年增长,产量渐渐超过私营盐场,让盐业收入渐渐成为蜀汉的一项经济支柱。不过,蒋琬听说,王连为人过于严谨、古板,私下里众人对他大多是敬而远之。

    跟着王连身后的武将,身材魁梧,圆脸阔口,嗓音高亢。经王连介绍,此人姓芩名述,是王连手下的得力助手。三人坐下来交谈,蒋琬方才得知,王连二人今日是奉丞相之命,专程前来,禀报今年前半年盐业的生产与经营状况,并带来各地盐场账册汇总,以备丞相查阅。刚才听赵侍曹说,丞相需要主持一个紧急会议,让他们在此暂时等候。

    这时,陆陆续续有官员来到,穿过天井,进到正厅。其中两人,正是李恢将军和杨洪太守。李恢和杨洪都是益州人氏,既然丞相找他们来府议事,那急报肯定与益州有关。蒋琬想到此,猛地想起近来听到的一些传闻,说是南方的一些地主豪强,由于新推行的经济政策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使得他们对朝政非常不满。这八百里急报,是否跟他们有关?

    蒋琬预感到,如果南方发生叛乱,更多的急报会在近日接二连三地飞来。先帝新逝,政权始更,国家正处在动荡之中。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大风暴的前奏。

    果然,不久之后,有更多插着黄色小旗的快马,陆陆续续奔来丞相府。

    蒋琬没猜错,南方四郡,除了永昌郡毫无消息,越嶲郡、益州郡和斨柯郡的大地主们联合起来,以益州雍闿为首,举兵反叛。为了扩大影响力,他们谣言煽动南方土著部落首领孟获和他们共同造反。不仅如此,他们还写信向东吴称臣,以期借助东吴的力量,共同对付蜀汉朝廷。一时间,蜀汉南方各地战火蔓延,老百姓流离失所,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陷入停顿之中。

    李恢,字德昂,杨洪,字季休,两人都是益州本地人士。见过丞相后,丞相将南方传来的这份急报递给二人。看毕,李恢率先说:“丞相,南人饶勇善斗,长于弩射,末将对南方地势最为熟悉,愿意率军南下,平定叛乱。”杨洪摇头说:“平乱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三郡串通同时反叛,互为犄角。若专攻一处,其它两郡叛军必合兵一处,岂不腹背受敌?况且,前几年我国连连征战,人力物资消耗巨大,国库空虚,民众贫瘠,此时派兵主动出击,只怕国家农业与经济更加恶化,难以为继。”李恢说:“反贼虽以三郡联合之势兴兵,然而其优势在南方山林之中奔袭作战,攻城略地非其所长。若以三千人驻守要害之地,必能遏制三郡北上之主力,可保成都平原安然无恙。”丞相说:“三千人,也是目前成都能够派出的最多兵力。你可领这三千人即日开赴南方,守住中路。另外我再调拨东、西两路人马。西线由子龙将军领兵两千驻守,由汉中太守魏延处调拨人马。东线由尚书令李严处派人率领两千人驻守。你们觉得如何?”李恢说:“如此甚好,有这三路兵马,反贼必被限制在南方区域,不致危及中土。”

    杨洪沉吟片刻,说:“丞相,国家这几年将冶铁和丝绸经营国有化,又加强国有盐业的竞争力,触动了南方地主们的利益,他们造反还情有可原。可南方部落跟着造反,却是不知缘由。我们能不能派人和他们分别谈判、安抚,如果能够达成协议,或许可以减轻这场兵灾战祸?”丞相说:“这个主意好。我们可以派人安抚,这样,即使谈判不成,我们也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来为平叛做准备。”杨洪说:“不知安抚南人之事,丞相可有合适的人选?”丞相说:“尚书令李严在益州长期为官,多次剿贼立功,在南方各地颇有影响力。由他出面写信劝慰反贼最为合适。”杨洪说:“丞相,下官听人说,李严年轻时为治吏,当地老百姓有句传言,说他’腹有鳞甲,不可亲近’,意思是他为人心机太深,不好亲近。丞相还请三思。”丞相说:“李严为人,我也略有所闻。不过,各人的性格为人都不尽相同,重要的是彼此能够一心为公,共同御敌。目前国家危难,国力疲惫,我希望我国朝野上下能够共同合作,度过难关。几个月前我在永安之时还见到李严,永安一带的防守,由他全力担任,他倒也做得尽心尽责,我希望这次平叛,他也能全力配合。”

    李恢二人走后,赵侍曹将魏延的亲信带进来,呈上从曹魏寄来的书信。丞相接过来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来人站在厅中没有离开,丞相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来人回答说:“魏延将军命小人询问丞相,是否有来信需要带回。”丞相说:“不用。我自会有安排。你可直接回汉中。”他转头问赵侍曹:“王连可曾到府?”赵侍曹回答说:“王校尉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在东厢房等候。”丞相命道:“那就请他进来。”

    王连带着岑述进了大厅,见礼毕,王连坐于一旁,岑述侍立身后。丞相问:“王校尉,不知今年盐业的收入如何?”王连说:“禀丞相,今年国家盐场的产盐量比去年增加三成,主要得益于西面新购买的两个卤水盐场。如果能有更多工人的话,产量再增加二成也没问题。”丞相说:“人手是很有限。不过,盐业能够增长三成,也是相当可观。”王连说:“我这次来,还带了各地盐业生产和销售的汇总账本,供丞相查看。”说着,对岑述扬扬手。岑述忙把捧着手中的账册呈上。丞相见岑述长得虎背熊腰,很是欣赏,就问:“王校尉,此为何人?”王连忙说:“此人为下官手下的主管,姓岑名述,这几年他一直跟随我经营盐场,出力甚多,所以这次带他一起来谒见丞相。”丞相称赞道:“很好!为政之道,最重要的是发现、使用能干的人。你前日所引见的吕乂、刘干两人,我看也堪称良才。既然你属下有多位得力的助手,我想将丝绸的经营也交在你的名下,由你带领他们管理。不知你意下如何?”王连说:“下官愿为丞相分忧。”丞相说:“这几年国家鼓励百姓种桑养蚕,织出的丝绸由国家统一收购、销售,目前已初具规模,照此下去,我看只需三年,国资军费就有富足。此乃国家首要重任,不可疏忽。从今日起,我任命你担任丞相长史,总督盐业和丝绸行业,岑述接替你担任司盐校尉。具体事宜随后我自有安排。”

    王连和岑述离开后,马谡已将方才与李恢二人所议出兵之事拟好文书,丞相过目同意后,命人飞速送到汉中、永安各地。接着丞相又亲自给李严写信,告知他南部反叛的消息,让李严派一将率兵镇守东线,并请他立刻写信安抚三路叛军。

    之后,丞相拟了几道命令,一是即日起蜀汉全境闭关息民,鼓励耕种,减少兵役,以便尽快恢复农业和经济生产。另外,在成都府城内西北角,有一处被称为九里长虹的堤坝,地势低洼,若锦江水位上升,这个地方最有可能被江水漫过,淹没全城。为了杜绝隐患,丞相年前派人把此处堤坝筑高。如今堤坝已经修筑完毕,为了保止人为损坏,丞相写下一道敇令,命人立在坝旁,“丞相诸葛令:按九里堤捍护都城,用防水息,令修筑骏。告尔居民,勿许侵占、报坏。有犯,治以严法。令即遵行。章武三年九月十五日。”

    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间,蒋琬和其他官员已经陆续回家,修补西厢房屋顶的工人也早已经离开,“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下来,相府显得异常安静。这时,马谡来报,说廖立将军求见。丞相心想,廖立此时前来,不知何故?吩咐让他进来。

    廖立见到丞相后,恭恭敬敬地说:“属下今日冒昧求见丞相,实是一事不明,想请丞相指教。”丞相说:“你但说不妨。”

    廖立道:“自从属下在荆州跟随丞相治理长沙郡,多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想当年长沙郡赋税收入在荆州独占鳌头,丞相曾为此夸奖属下治理有方。若是论功行赏,因才任人,属下自觉应紧随丞相之后,位居上卿。然而丞相却不肯重用属下,这次升迁,丞相只升我为将军,属下不明就里,所以特来请教。”丞相说:“陛下即位之后,大家的职位都各有升迁。你从侍中升为将军,也是顺随大流。那尚书令李严如今也都还不是上卿。也罢,你目前暂时位居五校之中。日后若有功绩,再行升赏也不迟。”廖立听丞相这么说,心有不甘,只好怏怏而去。

    马谡将廖立送走后,回到厅中,说:“属下在荆州之时,就听兄长提起廖将军,说他自幼熟读经书,深谙六艺,自诩才能除了丞相,无人能及。”丞相问他:“廖立才能出众,确实不假。当年我离开荆州带兵入川之时,特意将他留在长沙,辅佐关羽将军镇守荆州。没想到东吴偷袭长沙之时,他竟然弃城而走,将长沙拱手与敌,自己独身逃回成都,乃至关将军在荆州独立无援,最终身死敌手。也是先帝宽容大量,没有怪罪于他,还让他担任巴郡太守。可他不思报恩,在巴郡时又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前些时侍奉先帝灵柩时,居然在灵柩旁边持刀杀人。如此种种,实为不忠不义之举。我念他是先帝旧部,一再宽容,不予追究。实在是希望他能够自我反省,改过自新。岂不知,为人不忠,如同游鱼失水,怎能长久?”

    用罢晚膳,丞相回到桌前,在审阅盐业账本之前,他拿起放在桌边的书信。第一封信是蒋琬留下的,白天因为丞相忙于公务,所以一直没机会面见丞相。在信中蒋琬恳请丞相将茂才这个头衔让给其他有能力的人,比如刘邕、阴化、庞延、廖纯等等。丞相看完之后,也不多想,挥笔写下一封回信,命人放回蒋琬的书桌之上。信中说:“我想,只有割舍自己的亲人和长者,才能够全心抚恤百姓。大家畅所欲言,众说纷纭,世人依然难明真相。所以,你应该通过建功立业,向大家显明此次遴选的清廉和分量。”然后吩咐马谡,准备文书,升迁蒋琬担任参军之职。

    剩下的几封信,来自曹魏的司徒华歆、司空王朗以及魏国重臣。大意不过是说汉朝气数已尽,天命将归于曹魏,如今蜀汉先帝已逝,人心混乱,国力薄弱,与占据中原的强魏对抗,不异于以卵击石。丞相若是率领蜀汉投降,成为魏国的附属,以丞相之才,魏帝定能赐爵封侯,位列三公。

    丞相一一看完,陷入沉思之中。华歆、王朗等人在魏国朝廷被尊崇为有德之人,被当世文人学士敬仰为经学宗师。然而,他们的来信,在丞相看来,不过是用唐尧禅让舜帝的故事为曹魏篡汉做背书,用名臣后稷事奉尧舜从而施展抱负、赈济天下的故事劝诱丞相归属。洋洋洒洒的陈述,机封暗藏的说辞,其义理却是牵强附会,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文墨。

    不久,一篇丞相亲手写的正议,传遍了蜀汉、北魏与东吴各地。丞相在正议中说:“从前项羽起兵,不以道义为立国之本,所以虽然身处中原,占据帝王气脉,最终一战而亡,永为后世警戒。魏国不加审鉴,同样会重蹈覆辙。自身也许幸免于难,却会为后代子孙埋下祸患……”

    当理想之路困难重重、前途黯淡无光的时候,利益的诱饵往往就不失时机地出现以换取人的灵魂。这时候,总会有人洒脱地选择自己的信念,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坚强地走下去。

    不知道丞相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是否对曹魏家族的血腥未来有所预见?不过这篇公开信,杜绝了曹魏的企图,让蜀汉朝廷和民众以及曾经的盟国东吴,看到丞相与汉贼曹魏势不两立的决心。这个决心,在那人心混乱的时候,将蜀汉上下凝聚起来,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丞相很清楚自己的信念,那就是要以儒家提倡的道义立国,同时依靠法家韩非子和申子的法治精神,最终实现一个国富民强的清明盛世。

    处于公元三世纪的三国时代,中华大地正逢乱世,朝代更迭,动乱频繁。而在世界另一方的罗马帝国,也是处于政权更迭最混乱最血腥的时期。在之后的几百年间,东西方两大帝国经过不断地分裂、合并、瓦解、压迫,终于各自重新统一,归于和平。这期间,基督教在欧洲传播开来,佛教在亚洲日渐兴盛。在三国乱世之中,中华文化即将土崩瓦解,春秋战国时期古朴纯正的思想几乎荡然无存。道义的力量能够最终战胜凶残的人性吗?只有上天知道。一个人能够凭自己以德载民的决心和超凡脱俗的智慧,为国家为百姓为自身带来安定和平吗?历史会给出答案。而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坚持自己所选择的道路,竭尽全力,义无反顾。

    冬十一月,寒风凛冽,江面上一艘大船,载着汉特使邓芝,肩负丞相的委托,前往东吴重结盟好。先帝因与东吴作战惨败,忿疾而亡,此前东吴偷袭荆州,杀害了关羽将军,这些旧仇新怨与未来国家的稳定和发展相比,是必须暂时搁置一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