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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咣当一声,封月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就如同从天而降一般,不知她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她目的何为,只是在眨眼之际,她就来到我的身边。

    身上斜背着装着同样半满的书包,脖子上围着相同款式的围巾,两套完全不一样的校服,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面对面站着。

    “干嘛”过了一会儿,瞪着眼睛酸麻了的我看着她问道。

    “刚放学?”封月搓了搓有些冻红的双手。

    “没钱借你。”我低头看了一眼,知道她已经在室外待呆了许久。

    通常,封月要等到晚自习结束之后才会拖着要死要活一样的身体回到家中,而今天她居然在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确切的来说,是从我和白楼常呆的那间书屋回家的路上。

    但无论如何见到她肯定没啥好事。

    “谁要和你借钱了?”

    “你。”

    “那你借吗?”

    “滚。”

    “行了,不和你扯了……那小姑娘呢?”封月往侧边探过脑袋,望我身后看去,“她今天没跟着你吗?”

    “刚走不久,她还有事,所以不同路。”

    “考虑的挺多的啊你”封月笑嘻嘻的看着我。

    鼻音好重。

    “所以你大冷天的在外面瞎逛什么?你不是感冒了吗?”无视掉她的嬉皮笑脸,我有点生气的问道。

    “忘带钥匙了。”

    “家里没人吗?”

    “不知道。”

    “唉……”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后,我便又说到,“走吧,先回家再说,这里也太冷了。”

    “你可真是怕冷啊~”封月脸上带着笑意的暖阳把寒如霜叶的双手塞进了我的后颈。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

    我一面摆脱她的骚扰,一面在内心自顾自道。

    到了电梯楼下,原本一路上还算有说有笑的封月,随着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也慢慢变的寡言、安静、沉默、按耐不住、直至最后电梯将我们送到家门口时的崩溃。

    “能不能等会……”

    她嘴上这样说,可身子缓缓的靠近在安全通道处楼梯间里的角落边,随后背部蹭着墙壁,一点一点的蹲了下来。

    墙上雪白的粉刷被她蹭了一层灰下来,落在了封月的头发与背部。

    丝毫没给我丢下她不管的机会。

    “要我陪你回学校吗?当然车费我出。”当我说出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的话之后,封月把头埋在双臂之间。

    几秒之后,她开始抽动起来。

    渐渐的,抽动扩散到她整个身子,一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开始从她的脑袋处传来,随后开始由点点落泪慢慢转变而成嚎啕大哭。

    我有点束手无策了。

    内心的打算是静静等她平复下来,然后开始劝导,搬出话疗大法来痛击她的灵魂,从而皆大欢喜回家吃饭,但很快我就发现对自己想要说什么的内容,几乎是一无所知。

    刚想伸出手去安抚她的时候,封月便突然抬头,她双眼以下的面容几乎是全被浸湿,泪水将她的皮肤在黑暗中微光中照的雪亮,甚至有一种漫漫长河波光粼粼的感觉。

    我从未见过她哭成这般模样,这在我脑中是一幅难以置信的画面。从我有记忆以来,封月的每一次落泪的原因我都能简单的归纳于:身体疼痛、父母责备、情感受挫,这三大类别,但这次我却有些茫然无措。

    这更像是一种从心脏卯足劲泵血,将血液四散到全身的宣泄。

    虽然此时此刻我很想掏出手机记录下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姐姐,但我还是制止了内心想要做这种事缺德的自己。

    但还是偷偷拍了一张。

    “我……”手机刚悄悄拿出来,封月就传来一声。

    “什么?”我一听,手一抖,急忙就把手机给揣兜里了,对她的话听的也不是很仔细。

    但封月想要说出来的话被我记了下来。

    “我…我真的好累啊…呜呜…我每天5点半就要忍着一股气从床上爬起来,带着睁不开的眼睛去…去上学,然后又要忍受校内的各种屁事,什么心理治疗……高三心理问询……晚上死做一题都能拖到一两点,然后又是周而复始的狗屁一天……这种几乎于地狱一般的高三的生活快要把我给绞死了……作业一天比一天多……卷…卷子和批发的一样死命往下放,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校内的一些老师甚至说出了艺考生只是走偏门的这种话……我根本不懂怎么办……高三分班后又没有朋友,班里所有人都和死敌一般在仇视式的学习,各个想着高考能多考一分,我这种艺术生异类简直格格不入,更何况虚心讨教了。任课老师也几乎是紧盯着尖子生而动,复习速度是一天比一天快……我前脚笔记都没写完,老师后脚就开始发考卷了……那个校领导每天在台上喊着重点高中升学率升学率……这群脑满肠肥的废物宁愿花大量的功夫让我们在操场上浪费一分一秒聆听他们的“伟大旨意”也不愿意修缮一下教室里破旧的桌椅,损毁的电子黑板……还…还有卷子、画画、培训、高考、会考、艺考、月考、小测……这些东西跟冤魂一样围绕着我,就这样还有一群野猴子在旁边喊着艺术生不就是挂个名上课吗?混个艺考加分而已。一天下来都要做好几套卷子,回到家糊里糊涂写完作业后又要练画画,画室每天的任务简直就是在折磨我,学校课间时候,我想简单画个素描连笔都没拿起来,就被别人说是不务正业……甚至在爸妈看来我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是真的喜欢画画嘛?狗屁?!我他妈的就是为了上大学才学的,但我有的选吗?我没有啊,我成绩差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上重点高中了?!但我真的很想很想不让爸妈失望,所以我才这样做啊?!你以为我愿意吗?还有那个狗屎男三天两头粘着我……”

    随着一声声抱怨,我也渐渐的将书包放下,慢慢坐在她的面前。

    当封月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她脸上的泪痕早已形成多时,净剩下残留的是还挂在眼角的滴滴泪珠。

    在安静之神短暂的降临之后,封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从地上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去哪?”我抬头看着姐姐问道。

    “做作业,周末还要交五张素描给画室。”说完,她便站在家门口,等着我给她开门,突然在这个时候,在我的脑中对“有时候做一个沉默的听众要比做一个健谈的说客要对某件事情有益的多。”这句话,有了一个较为浅显的认识。

    进入家门之后,爸妈对于封月的出现有些吃惊,但在和我对视几眼之后,便没有说些什么。

    在难得的家庭齐聚的晚餐的时刻,我见到看平常天天喊着减肥减肥的封月端端正正的吃了一顿完整的晚饭。

    趁着封月去洗澡的空当,妈妈问我这是什么情况。

    “她只是很累而已。”我原本只想说这一句话,但话出口后又仔细想了想说道,“但她休息已经足够了。”

    那天晚上,我相信封月能够睡一个好觉,因为她房间很早就暗了下来,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从门缝中撒出来。

    而我?我在熄灯后,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思考事情。

    对我而言,我在封月晚那场在傍晚死去活来的泪水挥洒环节里,最深的感受是一种当她站起身来,准备回去写作业的那种无力感。

    封月的这种无力感,就是包扎完工伤之后还要继续干活,上午查出癌症下午还要继续上班的味道。

    任何无力感都会造成压力,然后需要在平常日积月累的压力中慢慢缓解掉。

    学习也是如此,纵使没有为生计奔波的压力,但各方各界以及自己的标准都是无形中对自己的鞭策。

    如果在日常中找不到能够放松的失误,就有可能会造成一个临界点的发泄,这就像大坝在汛期时需要泄洪一样,不然大坝就会溃堤。

    封月的办法似乎就是香烟。

    我从未想过也从未去问过为什么我的姐姐会去抽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我对抽烟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因为我始终认为这只是一种个人喜好罢了,是缓解压力的手段。如果非要说什么,也就只有我较为敏感的喉咙讨厌浓浓的烟草味了。

    所以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抽烟,但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嫌,进家门之前总会消掉身上的烟味。

    “她好像就是从学画画开始时就已经在抽烟了。”内心简简单单的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可能这就是她最初始的释压手段吧,很明显的看出来,她并不喜欢这个方式,但确实给了她很多的舒缓空间。

    我不认为封月所面临的压力多大,这只是全天下中国人几乎想要上升的必然渠道,从这里滋生出来的压力应该要化为动力,凡是经过这种事的人也会因此而苦恼……或许是我较为惬意的高中生活还没有到高三这种殊死一搏的时刻,或许只是因为我无法去强迫自己接受那些让我灰心丧气、违背意志的决定和行动,也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些内心极度抗拒却不得不埋头苦干的事情,从而所诞生的天真幼稚的想法罢了。

    或许,我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和关心我的姐姐。

    这是我在睡着之前,大脑最后想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