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日记（一）
吴岳在林茉逝世的两天后，随着商队回到了小村庄。
大船驶进了它专属的船坞，半数村民都赶到码头，等着迎接吴岳下船——那将是他们新的村长。
毕竟，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北极水宗出身。每个部落都要由最强的勇士领导——这是水宗人的共识。
当年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林茉，最主要的，还是她用出神入化的御水术，在刻意隐藏自身水量负荷上限的情况下，用极少的水量，击败了北极水宗的族长。
而三年前林茉所展现的神迹一般的御术，更是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这两天，村民们在为林茉哀悼的同时，也不免有几分群龙无首的焦躁。
…………
吴天站在一众村民的最前方，紧紧地攥着拳头。
几乎是在吴岳在甲板上出现的同一时刻，一道水单鞭在他的脚下凭空凝聚。
吴岳甚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水鞭卷住双腿，而后抛到了半空中，精准地摔在吴天面前。
“爹，先别管这些人。先回家。”
吴天用水鞭拖着父亲，完全无视了身旁目瞪口呆的村民，径自向自家小院走去。
吴岳或许是被摔懵了，又或许是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反抗儿子粗暴的行为，甚至没有因为自己面子受损而恼怒。
…………
一直走到冰棺前，吴天跪坐在地上，这才把吴岳放了下来。
吴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上前去，轻抚冰棺上的白霜。
白霜化去，林茉在里面安详地睡着。
容颜一如既往，清丽却憔悴。
“她真的走了？”
“嗯。”
吴天带着哭腔答道。
吴岳沉默着流泪，许久，他开口问道：“你刚才用的，是她教的御术吧。”
“爹！”吴天冲父亲吼道：“你就只在意这个吗？到现在，你甚至都不愿意和她多说说话？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是对她不管不顾？从背井离乡那天开始，她能依靠的就只剩你了啊……”
吴天抽噎着，再也没力气喊出声来。
“她并没有信任过我。她其实从来都不需要我。”吴岳跪在冰棺旁，倚靠着冰棺，掩面抽泣。
风雪凭空卷起，每一片雪花都锋利如刀，吴岳的脸上、手上，瞬间多出了几道浅细的伤口。
当吴岳把手放下的时候，他看见几枚冰锥悬在自己脖颈处，只差一寸就能刺进去。
吴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挥手用御水术化开了冰锥。
吴天没等吴岳发作，自顾自地讲道：“其实，关于母亲的死，我不想怪你，父亲。我看了母亲的日记。她从小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果没有你，她会活得很孤独。我只是恨你没有陪她到最后一刻。”
吴岳低下头，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年仅六岁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倾泄对自己的怨气。
“这两天我一直在劝自己，”吴天继续说道，“不要记恨父亲，不要记恨这个只顾自我满足的伪善者。母亲一直都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但她仍然那么爱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在很小的时候和你说过，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当时没听懂，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她一直都想信任你，想向你倾诉一切，但你并没有相应的接受能力。”吴天摇头叹息道，“我也没想到，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爹，我也和娘一样，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这么讲，你会明白吗？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和母亲并不是一处。我也不了解母亲的故乡，但会把母亲带来的、留下的，都好好传承下去。包括这个村子。
“但我毕竟才只有六岁。就算说要接任村长，也只会招人笑话。而现在村长的人选仍然只有你一个。
“父亲，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三年，我真的只是个蒙昧的孩子。所以我会一直感念你的养育之恩。
“我想拜托你，带着这些追随母亲的人们，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可以吗？”
吴岳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沉默许久，他也只能说出一声“好”。
和林茉显露真正实力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就像心里的某处被切下了一部分。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儿子。
“没事的，爹。”吴天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我会去山上跟着气宗修行。如果你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我，那我就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母亲安葬后，我就上山。母亲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把它和日记一起放在了里屋的柜子里。好好读一读吧。”
…………
父子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灵堂里站满了前来吊唁的村民。
他们将林茉的哀悼会，与吴岳的继任仪式一起办了。
倒也符合北极水宗的传统。
………………
《林茉的日记》节选
焯光五十七年，七月初三。
（万事通年历，以神通转世为年代分隔标记，安昂诞生时为焯光七十年，安昂满周岁后第一年为氜武元年）
总算买到一个纸本子了，真是的，怎么就水宗这么落后啊，人家土强国书法都流行几百年了，在这里纸还是稀缺资源。
冰墨笔终于能大显身手啦，没办法，不会写蝇头小楷，只能用这种方法省纸了。
刚想起来，最省纸的方法好像应该是少写废话……以后还是尽量精简吧。
…………
焯光五十七年，八月十五。
今天满月，趁着月神祝福最强大的时候，偷偷练御水术。
然后被长老抓了个正着。
那个死老头用冰水给我浇了个通透。迂腐！偏颇！糟粕！
整个水宗都是这个德性。本来御术这种东西的存在就限制了法术的类型，还非要人为限制男女的职责。
突然觉得上辈子真好啊。只要肯锻炼灵体，各种法术随便学随便用。有点想家，但回不去。
反正只能玩水也挺无聊的，御水术这种破玩意儿大不了先不练了。等我灵体更凝实一些，我一个打那死老头十个！
阿岳他爹让他给我家送了一筐煤，我娘没要，给送回去了。
完蛋，好像要感冒。先不写了。
…………
焯光五十七年，九月初一。
可算恢复精神了。
发烧都给我烧懵了，都烧到灵界去了。
讲真，刚到灵界的时候我还以为快死了。
上辈子听说，所有人死后都能到灵界继续活个几百年，有的学者还开了个双向的传送门当旅游项目给人们玩，可惜没去过。
刚进灵界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死了呢。但这个灵界显然跟我知道的灵界不是一个灵界。
从灵界回老家的计划泡汤了。坐实了，是穿了。
反正外面烧得难受，我干脆就在灵界待了几天。没敢乱跑，那些神灵都没个人样。但是有一些长得很正常，也很可爱，比外面那些奇美拉好看多了。
昨天和阿岳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好像没听明白。
唉，难怪别国都说水宗是原始人。也可能是只有阿岳比较呆。
…………
焯光五十八年，三月十五。
手在抖。
咋办啊咋办啊咋办啊……老娘上辈子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可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啊……
一个十三岁帅气小正太月下求婚这谁顶得住啊！！
我怎么就把那个项链收下了啊啊啊！！
应该不犯法吧，我也十三岁啊，而且按水宗习俗这个岁数订婚很正常吧？
还没跟我娘说，但是但是……既然收下了就没办法了吧……
明天再想明天再想……
…………
焯光五十八年，三月十六。
娘只吐槽了一句项链做的不是很好看。
和灵界的朋友们说了订婚的事，它们也很高兴。
…………
焯光五十八年，冬月十一。
可惜异世界没有光棍节哎，不然老娘肯定要去秀一波。
阿岳非要偷偷教我御水术，我想教他点御灵术作为回报，但他冥想半天也找不到感觉。
不会吧，难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就连在灵修上都有天赋差距？
也有可能是我太特殊了，或者太心急了……
…………
焯光五十九年，正月二十。
阿岳偷偷教我御水术的事被长老发现了。
那死老头没打过阿岳，放了狠话说要去见族长。
唉，希望事情别闹太大。
…………
大船驶进了它专属的船坞，半数村民都赶到码头，等着迎接吴岳下船——那将是他们新的村长。
毕竟，绝大多数村民都是北极水宗出身。每个部落都要由最强的勇士领导——这是水宗人的共识。
当年他们之所以愿意追随林茉，最主要的，还是她用出神入化的御水术，在刻意隐藏自身水量负荷上限的情况下，用极少的水量，击败了北极水宗的族长。
而三年前林茉所展现的神迹一般的御术，更是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这两天，村民们在为林茉哀悼的同时，也不免有几分群龙无首的焦躁。
…………
吴天站在一众村民的最前方，紧紧地攥着拳头。
几乎是在吴岳在甲板上出现的同一时刻，一道水单鞭在他的脚下凭空凝聚。
吴岳甚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水鞭卷住双腿，而后抛到了半空中，精准地摔在吴天面前。
“爹，先别管这些人。先回家。”
吴天用水鞭拖着父亲，完全无视了身旁目瞪口呆的村民，径自向自家小院走去。
吴岳或许是被摔懵了，又或许是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反抗儿子粗暴的行为，甚至没有因为自己面子受损而恼怒。
…………
一直走到冰棺前，吴天跪坐在地上，这才把吴岳放了下来。
吴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上前去，轻抚冰棺上的白霜。
白霜化去，林茉在里面安详地睡着。
容颜一如既往，清丽却憔悴。
“她真的走了？”
“嗯。”
吴天带着哭腔答道。
吴岳沉默着流泪，许久，他开口问道：“你刚才用的，是她教的御术吧。”
“爹！”吴天冲父亲吼道：“你就只在意这个吗？到现在，你甚至都不愿意和她多说说话？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是对她不管不顾？从背井离乡那天开始，她能依靠的就只剩你了啊……”
吴天抽噎着，再也没力气喊出声来。
“她并没有信任过我。她其实从来都不需要我。”吴岳跪在冰棺旁，倚靠着冰棺，掩面抽泣。
风雪凭空卷起，每一片雪花都锋利如刀，吴岳的脸上、手上，瞬间多出了几道浅细的伤口。
当吴岳把手放下的时候，他看见几枚冰锥悬在自己脖颈处，只差一寸就能刺进去。
吴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挥手用御水术化开了冰锥。
吴天没等吴岳发作，自顾自地讲道：“其实，关于母亲的死，我不想怪你，父亲。我看了母亲的日记。她从小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果没有你，她会活得很孤独。我只是恨你没有陪她到最后一刻。”
吴岳低下头，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年仅六岁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倾泄对自己的怨气。
“这两天我一直在劝自己，”吴天继续说道，“不要记恨父亲，不要记恨这个只顾自我满足的伪善者。母亲一直都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但她仍然那么爱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在很小的时候和你说过，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当时没听懂，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她一直都想信任你，想向你倾诉一切，但你并没有相应的接受能力。”吴天摇头叹息道，“我也没想到，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爹，我也和娘一样，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我这么讲，你会明白吗？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和母亲并不是一处。我也不了解母亲的故乡，但会把母亲带来的、留下的，都好好传承下去。包括这个村子。
“但我毕竟才只有六岁。就算说要接任村长，也只会招人笑话。而现在村长的人选仍然只有你一个。
“父亲，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三年，我真的只是个蒙昧的孩子。所以我会一直感念你的养育之恩。
“我想拜托你，带着这些追随母亲的人们，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可以吗？”
吴岳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沉默许久，他也只能说出一声“好”。
和林茉显露真正实力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就像心里的某处被切下了一部分。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儿子。
“没事的，爹。”吴天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我会去山上跟着气宗修行。如果你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我，那我就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母亲安葬后，我就上山。母亲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把它和日记一起放在了里屋的柜子里。好好读一读吧。”
…………
父子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灵堂里站满了前来吊唁的村民。
他们将林茉的哀悼会，与吴岳的继任仪式一起办了。
倒也符合北极水宗的传统。
………………
《林茉的日记》节选
焯光五十七年，七月初三。
（万事通年历，以神通转世为年代分隔标记，安昂诞生时为焯光七十年，安昂满周岁后第一年为氜武元年）
总算买到一个纸本子了，真是的，怎么就水宗这么落后啊，人家土强国书法都流行几百年了，在这里纸还是稀缺资源。
冰墨笔终于能大显身手啦，没办法，不会写蝇头小楷，只能用这种方法省纸了。
刚想起来，最省纸的方法好像应该是少写废话……以后还是尽量精简吧。
…………
焯光五十七年，八月十五。
今天满月，趁着月神祝福最强大的时候，偷偷练御水术。
然后被长老抓了个正着。
那个死老头用冰水给我浇了个通透。迂腐！偏颇！糟粕！
整个水宗都是这个德性。本来御术这种东西的存在就限制了法术的类型，还非要人为限制男女的职责。
突然觉得上辈子真好啊。只要肯锻炼灵体，各种法术随便学随便用。有点想家，但回不去。
反正只能玩水也挺无聊的，御水术这种破玩意儿大不了先不练了。等我灵体更凝实一些，我一个打那死老头十个！
阿岳他爹让他给我家送了一筐煤，我娘没要，给送回去了。
完蛋，好像要感冒。先不写了。
…………
焯光五十七年，九月初一。
可算恢复精神了。
发烧都给我烧懵了，都烧到灵界去了。
讲真，刚到灵界的时候我还以为快死了。
上辈子听说，所有人死后都能到灵界继续活个几百年，有的学者还开了个双向的传送门当旅游项目给人们玩，可惜没去过。
刚进灵界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死了呢。但这个灵界显然跟我知道的灵界不是一个灵界。
从灵界回老家的计划泡汤了。坐实了，是穿了。
反正外面烧得难受，我干脆就在灵界待了几天。没敢乱跑，那些神灵都没个人样。但是有一些长得很正常，也很可爱，比外面那些奇美拉好看多了。
昨天和阿岳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好像没听明白。
唉，难怪别国都说水宗是原始人。也可能是只有阿岳比较呆。
…………
焯光五十八年，三月十五。
手在抖。
咋办啊咋办啊咋办啊……老娘上辈子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可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啊……
一个十三岁帅气小正太月下求婚这谁顶得住啊！！
我怎么就把那个项链收下了啊啊啊！！
应该不犯法吧，我也十三岁啊，而且按水宗习俗这个岁数订婚很正常吧？
还没跟我娘说，但是但是……既然收下了就没办法了吧……
明天再想明天再想……
…………
焯光五十八年，三月十六。
娘只吐槽了一句项链做的不是很好看。
和灵界的朋友们说了订婚的事，它们也很高兴。
…………
焯光五十八年，冬月十一。
可惜异世界没有光棍节哎，不然老娘肯定要去秀一波。
阿岳非要偷偷教我御水术，我想教他点御灵术作为回报，但他冥想半天也找不到感觉。
不会吧，难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就连在灵修上都有天赋差距？
也有可能是我太特殊了，或者太心急了……
…………
焯光五十九年，正月二十。
阿岳偷偷教我御水术的事被长老发现了。
那死老头没打过阿岳，放了狠话说要去见族长。
唉，希望事情别闹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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