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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太渊君临4

    仰月楼——

    齐正天在最顶层的雅间内喝完最后一口酒。他瞧着这壶“醉人问月”,不禁心生自嘲。恍惚之间,他见一女子身着素色白裙,雪色裙摆之上赫然出现一株梅花。他微微一笑,饮酒的动作并未停歇。

    “这个月,你是第九个,第九个主动献身的女子,也是第九个前来刺杀的刺客。”

    洛云笛笑道,“看来,让阁主等候多时了。”

    齐正天微微一笑,将一盏“醉人问月”送到她嘴边。

    “怎么,不敢喝,怕有毒?”

    洛云笛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齐正天抬眼,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如此干脆接过本阁主酒的人,你是第一个,感觉如何?”

    洛云笛根本不会喝酒,更遑论赏酒。她只觉得这酒与普通精酿并无多少区别。她依稀记得昨夜雅阁之中,那大胆后生讲的故事,醉人问月,原是一场情爱,歌颂的却是李炀和辛无月的相识。

    她啧啧嘴,撇嘴道,“不好!”

    “不好!”齐正天难得畅意一笑,“多少年了,本阁主第一次听人说他不好!”

    洛云笛之所以说不好,是因为如果“醉人问月”说得是李炀和辛无月的情爱,便不会被齐正天所珍藏,若能被齐正天视为珍宝,便必然和辛无月有关。

    她故作高深,感叹良久,“醉人问月,众人皆赞叹此酒美妙,可有几人真的懂其中真正的深意?”

    齐正天猝然而立,随后缓缓坐下,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那你说,其中有何深意?”

    洛云笛已经明显感到身边的杀气,可她灿然笑道,“既然是深意,便是无法言说,不如阁主听小女抚琴一曲,深意,便在此曲之中。”

    琴音淡淡,如愿如诉。

    齐正天微微出神,思绪缓缓而来,道,“如果不论其他,或许,我们还能为知己一场。你可愿意听一听这醉人问月的故事?”

    未等洛云笛回答,他提起酒杯,喃喃自语,“我出身卑微,自幼生在君临学宫,却只能当作干活的杂役。那天我被学宫弟子责罚,双手被打的皮开肉绽,我胸中苦闷呐,便跑去石桥上偷偷流泪。

    君临山依山而建,隐藏于两座山崖之间。

    一座青铜石桥,连接了两座山崖。

    夜色清朗,古老的青铜石桥两侧是蔓延的千年藤曼,形成了石桥天然的栏杆。每隔十步,藤曼虬结成鼎,滴入鲛人的眼泪,散发出淡淡火光,宛如深夜里盛开的一株幽兰。

    而崖底是无尽的漆黑,似有巨轮缓缓滚动之声。

    忽有余音袅袅回荡崖中。

    多美的景色。

    我正微微出神,竟然撞上了一个身影。

    她回眸一笑,肤白如玉,眉如青山,只是素雅白衣上却赫然出现两个红色的血印。

    她是辛月——阁主的女儿,辛月郡主。

    我非常惶恐地跪下,冲撞了郡主,少不了又是一顿苦打。

    辛月驻足,月下她轻轻拾起他的手心,道道血痕令少女蹙眉。

    “吓到郡主了,正天该死。”我说。

    “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她道。

    “正天弄脏了郡主的衣服。”我说。

    “弄脏衣服?”她看了看雪白色的衣衫上赫然出现的两个血色印记,灿然笑道,“你看它像不像月梅?”

    那时候我微微一愣,便觉得那月梅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辛月郡主取下腰间飘带,用它轻轻包住他血痕累累的手指。而后她对我说,“不许哭,人生而不凡,爹爹说要有梅花般的傲骨,有梅花般的高洁。”

    我被彻底震撼了,那时她在石桥之上迎风而立,雪白色的裙衫上,那染红的血渍,犹如一株月梅盛开雪中,迎寒而立,凌霜绽放。”

    .......

    不觉中他已出神,端了酒杯,身子前倾,心神随琴音荡漾,曲入情处,一滴清泪落于杯中。

    洛云笛心头一震,原来,醉人问月是这个意思。

    一曲终了,洛云笛抬头,见那人已心神不宁,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她袖中藏剑,一步一步走向齐正天。

    那人闭着双眼,却勾出笑意,似乎对她说话,又似乎喃喃自语。“醉人问月,醉人者,非酒,非月,而是那夜的一株梅花。所问者,非为天上之月,而是为她名中有一个“月”字啊!什么梦遇仙子,月下求仙?不过是世人自作多情罢了!”

    洛云笛听闻此言,手中匕首又隐了回去,“既然如此,阁主当年,为何要将心爱之人亲自送入虎口?难道,你对此就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齐正天笑道,“姑娘尚还年轻,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事,可以问心无愧呢?”

    洛云笛微微一怔,她是仙子,并非世人,她不懂,却也心中惆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比如,尽管她杀死了妖王,却永远无法对惨死的族人说一声“问心无愧”。

    “若当初我知道她入宫,会是怎样的待遇,本阁主就算死,也不会走出那一步。”

    “可她不原谅你,她要杀了你。”

    洛云笛出手,迅速而不留余地,匕首寒光一凛,便是一片血红扎入齐正天的胸口。

    齐正天并未躲闪。

    洛云笛不解,手臂倾斜,匕首刺入胸膛,齐正天血流不止,却并未当堂毙命。

    “你想死?”

    “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过三日了。”

    “为何?”

    “因为真正的齐正天,早就死了。”

    洛云笛驻足,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辛无月自始至终对他们如何卷入美人鉴之事绝口不提,难道此事还有隐情?

    “姑娘,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等俗世之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突破幻境。”

    “难道,美人鉴的事情,你也知道。”洛云笛惊诧,她一直以为人们是无法感知到自己身处幻境的。

    “是的,我知道,我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你们试炼提供幻境罢了,只是我还知道当年李炀身死,齐正天代掌朝政,都是假的,这一切,不过是美人鉴所幻化出的幻境罢了。”

    “李炀?死了?”洛云笛不解其意。

    他露出苦笑,“她以为,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一直都知道——看来她只讲了一半的故事,你若愿意,可以再入幻境。”

    这一次如幻境,洛云笛的感官更加清晰。

    她还是辛无月。

    辛无月躺在床上,身上的发肤溃烂无比,她已经没有什么人样了。

    寒冬九月深夜,她颤颤巍巍坐起来,勉勉强强发出声响。

    只是宫人们大都睡着了,根本无人管她的死活。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来到了一处大川之中。

    忘川之水一泻千里,似是从天上而来,汇聚成河。河面宽阔而宁静,将蓝天云雾一一映入水中。天河相接处已经变得模糊,而那幽静的奈何桥在雾气朦胧中若隐若现。

    她轻轻挥手,拨开云雾,朦胧之下是缓缓流动的水面,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灯盏在静静地燃烧,如同天上的星火撒入了辽阔无边的忘川河。

    她低头发现自己竟然只是一处游魂。

    “姑娘,喝下孟婆的汤吧。男子双手合十,虔诚祷告,目送那一盏盏往生灯悠悠远去,逐渐消散在烟雾中,直到飘向忘川彼岸,将所载的亡灵送往来生。

    “这里是,幽冥地府?”

    “你肉身已死,本君会为你摆渡超生。”

    “可是,”辛无月跪下,“可是仙君,无月前尘未了,难以摆渡。”

    “哦?又是个多情人!如此一来,你便会成为亡魂在人间飘荡,居无定所,无法见天日。”

    “愿仙君成全。”

    辛无月的灵魂飘飘忽忽,离开了宫殿,在山林里游荡,白日便躲在阴影处,晚上便出来,她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一边躲避驱灵人的追捕,一边躲避修为更高的妖魔的猎杀。

    终于有一天,她飘到了君临学宫。

    彼时,齐正天衣着华服坐于马车之中,手中打开一个香薰木匣,里面放着一只紫色香囊,囊身是蜀地著名的玉锦,期间镶嵌金丝黄线镌刻着几行小字。

    她心中扑腾直跳,这份突入其来的心悸,是属于洛云笛的,因为她透过辛无月的身体,看清了那个齐正天的模样,竟然与墨尧神君分毫不差。

    不是吧!

    难道另一个玩家竟然是墨尧仙君。

    她想要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奈之下,她只能顺着剧情走。

    这是?

    风岚公主踏入内室,苦笑道,“夫君,太子妃已经死了,难道你还不能放下吗?”

    “是我害死了她。”齐正天声音哽塞,“若不是我亲手把她送给太子殿下,她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辛无月站在窗前,心中苦笑,齐正天,你承认了。

    “当年,齐老阁主乃是先皇三子亲信,彼时先皇最宠信的并非当今太子殿下,而是三子贤王。只是没想到,李炀竟然为了争夺皇位,逐渐拔出贤王党羽,在众多贤臣都家破人亡之际,齐老阁主知道君临学宫必会牵扯其中,只好找借口与我和月儿决裂,以此来保护我们。”

    “只是没想到,那太子哥哥竟然喜欢上了辛月郡主。”风岚公主替他讲出缘由。

    “月儿赌气出走数月,我来劝她回家,只是后来因老阁主之事争吵起来,可是有些原因我不能说,便出言严重了些,没想到月儿醉酒,在仰月楼下醉酒起舞,恰逢李炀经过此地,便目睹了月儿容颜。”

    “辛月郡主绝世容颜,任凭谁看了也会心动。”风岚道。

    “于是太子便暗中提及此事,却被辛老阁主坚定回绝。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心生杀念,将那江东赈灾银两失窃一案栽赃给辛老阁主,致使全家上下皆死于非命。”齐正天长叹一声,“齐老阁主临终前,将辛月托付给我,还说,若是我无法抱她周全,便,便将她送到太子身边,至少,能保住性命。”

    风岚的眼中显然也很惊讶。

    洛云笛胸口疼痛难忍,尽管她此时已经是一缕亡魂,身体的主人辛无月的感受她仍然感同身受。

    “我本一位她在东宫过得很好,那天太子妃册封之时,我远在千里之外,连夜赶往君临城,却被李炀拦下,他说月儿不想见我,他将那张锦帕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那时月儿的笔迹——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室内暗光流转,半晌,那双手缓缓拾起酒杯,杯中酒洒在地上,此时已是双眼模糊,清泪两行。

    他的愤怒难以掩饰,“我若知道那锦帕之字非月儿所写,我若知道她在地宫中熬了3年,我若知道她一直等着我去救她,可是我却信了锦帕,信了李炀的谎言,她最终没有等待我的出现。”

    洛云笛胸中疼痛愈加难忍,辛无月竟然扑过去,想要抱住齐正天。而那相拥的瞬间,她在齐正天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差异——她知道,那时的墨尧,也看到了自己。

    尽管如此,辛无月还是扑了个空,毕竟她是游魂没有身体。

    可这并不能阻止她陪在他的身边,陪他看书、讲学、上朝,陪他听风、淋雨、入梦,他开心时她亦开心、他悲伤时她亦悲伤。

    如此岁月匆匆,转眼十年已过。

    她还是那个妙龄年华,而他已经苍老疲惫,鬓生白发。

    她愿意,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她都会陪着他。

    可十年在洛云笛的眼中看来,便是她对墨尧十年的相思相守,

    在一起逛逛花灯,一起劈柴做饭,十年,很快便过去了。

    十年的光阴,洛云笛看着那张属于墨尧的脸也会感到困惑,神仙会不会终身困在别人编制的幻境中呢?

    她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她,会不会也愿意成为那个沉迷梦境中而装醉的人呢?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李炀登基了,册封了一位女子为太渊国皇后,只是众人很少见过皇后的真面目,只因为这位女子总是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容示众,人们背地里拿曾经风光无限的绝世佳人辛无月与这位皇后相比。

    “可惜,新皇后的姿色绝对比不上那太子妃。”

    “你这棍棒,说得和你见过他们二人一般!可惜,那太子妃年纪轻轻便飞升而去......”

    “可惜了太渊一百年才出一位绝世佳人,死时竟然身边空无一人。”

    “说起来,当年这绝世佳人,可是风流倜傥,比起那江湖才子齐正天,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住嘴!”

    那嚼舌根的宫女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宫之中。

    李炀喃喃自语道,“朕不会再让你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尽管这件事被辛无月的魂魄看在眼里,她也无法明白李炀为何不惜代价寻名医将那新皇后的脸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有时候新皇后带着面纱,也会喃喃自语,“有些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

    日子一天天过去,齐正天的谋划也在一点点展开,最后势如破竹般不可收拾。十年了,青梅竹马的少年儿郎如今已经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经过官场浮沉数载,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那日他见到皇后登临仰月楼,二人畅谈。

    皇后问他,“众人皆说我长得像极了先太子妃,可你却不看我一眼,你怎知我不是当年的太子妃,或许,我一直在等你呢?”

    齐正天说,“娘娘慎言,就算娘娘从内到外全部变成了辛无月,娘娘也永远无法替代她。还有她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洛云笛有些愣神,一瞬间辛无月更是失声啜泣,十年了,她觉得这一生值了。

    太渊国——君历三十五年冬腊月初四

    君临阁主齐正天率兵发起政变,大战三天、君临城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齐正天等叛军被歼灭,史称“学宫巨变”。

    而今日便是腊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