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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与活阎王吵嘴

    决定不上学的邵民望,第二天上午就被父亲带到队长面前。

    父亲有些惭愧地对队长说,“我这犟种,他要下地做工分!今天,你就给他安排活路吧!”

    “他不是在读书吗?”队长有些惊讶地问,“正是读书的时候,他怎么不上学?而且,他还考的是县一中,不读太可惜了!”

    邵民望不想看到父亲被人看不起,就赶紧没好气地说,“叫你派工就派工,哪那么多的废话?”

    队工讨了个没趣,就不无讽刺地说,“看你年纪不大,人还挺好强的,是条汉子!那你今天就跟大人一起挑大粪吧!”

    父亲赶紧向队长说好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头一天上工,你先让他试试别的吧!”

    队长正要说什么,邵民望就抢先说,“不就是挑大粪吗?多大个事?我挑!”

    “算个种!”队长不敢再小看这个邵民望了,也不说二话。

    邵民望就跟着父亲,去挑大粪。

    挑大粪不只是一桩很累的活路,还是一门技术活。会挑的人,满满的一担大粪,从窖里挑到地里,一点不泼。

    挑大粪不像挑别的,别的泼在路上,没事,大粪泼在路上,就会散发一路的臭气,污染空气,还让人骂。

    邵民望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干过一天这挑大粪的活路。过去偶尔挑一回水,他都不能挑得满满的,挑满了就会荡出来。

    果然,挑大粪的汉子们,都一个个挑得满满的,都没有泼在路上,唯独他的一担大粪,一路上泼泼撒撒的,很不体面。

    那些汉子就笑他不是个挑大粪的料,连队长也善意地笑骂他不会挑大粪。

    邵民望是个认打不认输的人,他就不信别人做得到,他做不到。

    细心观察,原来那些会挑大粪的人,都会掌握脚步与肩上的节奏,更善于随着那扁担的张力,把握着两只粪桶的平衡。

    即使是中途换肩,他们也会随着扁担的张力,并且选择在张力向上的时候,迅速平稳地转移到另一个肩头上,不打乱整个扁担上下张力的节奏,也不会因此而让大粪泼出桶面。

    而不是像他那样,非要歇下来,再换一次肩,耽误时间,还会让大粪因起步用力不均而泼出桶面。

    几个来回,邵民望就学会了挑大粪,而且很快就加快了步伐,跟上了那些汉子们。

    怕被人说他少跑了两趟,邵民望就加快速度,跑回了那两趟。

    到真正收工的时候,他还比别人多跑了一趟。

    挑完一天的大粪,邵民望也就累得差不多了。

    刚一倒在床上,就想睡觉,饭都不想吃了。

    父亲一边做饭,一边对他说,“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晚上还要到队里开会,评工分!评完了工分,再回来洗脚睡觉,一天才算结束!”

    邵民望也知道这吃晚饭和吃完晚饭之后的那些过程,是摆在他人生路上的必然过程,只要强压着那袭来的睡意,强迫自己吃完晚饭之后,又跟着父亲一起去了队里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早已坐满了前来开会的评分的社员群众。

    虽然开会非常重要,是政治任务,但评工分更是大家关注的一件事。

    一天的劳动,只有当工分划到各人的面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天的结束。

    工分不只是一天的劳动登记,更是一个劳动力的价值呈现,也是一个家庭日积月累的经济来源。

    开会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打瞌睡,有时甚至会出现集体打瞌睡的情况,整个会场,差不多就听到一个人在讲话,其它人都在真真假假地打瞌睡。

    过去的安排是先评分,后开会,结果工分一评,会就没法开下去了。

    不只是有人打瞌睡,还有人没事找事,提前溜走了。

    等到开会的时候,人明显的少了许多。

    后来队上就改了,先开会后评分。

    社员群众果然就一个也没少。

    队长说一声散会时,大家反倒精神抖擞,似乎他们来的目的,才真正开始进入。

    会计开始评分,基本上就是一个点人头,队长就在会场上,哪些人出了工,哪些人没出工,哪些人做什么,他都心中有数。

    整个评分过程中,几乎都处在一种彼此争吵的状态之中。在那个凭工分吃饭的年代,一个工分就是几分钱!几分钱就能买到一根油条或者两个馒头。

    队长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有当某个社员想要混工分的时候,他才会站出来,直接纠正。

    队长不只是有这个权威,还因为所有社员群众所做的事情,都在他的分派之下进行的,他对全组社员的劳动情况,了如指掌。

    轮到给邵民望评工分的时候,会计有些为难地看着队长说,“这小子是头一天上工,给他几个工分?”

    队长想也不想就说,“给他八个,以后就按这个作底分!”

    “什么?”邵民望马上跳了起来,“我跟别人一样挑粪,而且我还比别人多挑了一担,怎么只给我八个工分?”

    父亲也觉得儿子说得有理,因此没有出声。

    队长就说,“就算你跟别人一样挑得多,也是这个分数!你的底分标准在这里,不得违反规定!”

    “为什么我只有八个底分?”邵民望大声抗议,“不是说大劳动力的底气是十二分吗?”

    “你不是大劳动力!”队长有根有据地说,“大劳动力是指结了婚的男人,你还没有结婚!”

    “屁话!”邵民望说,“那要是一个人打了单身汉,一生都结不了婚,岂不就永远拿不到大劳动力的工分?”

    队长非常沉着地说,“这个队上还有一条规定,过了二十岁,不管结婚没结婚,就算大过力了!”

    “扯蛋!”邵民望说,“国家明文规定,年满十八岁的人,就算是大人了!”

    队长笑着说,“这个不是国家说了算,而是队上说了算的!讨论底分的时候,是经过了队委会的,还有群众代表参加,不是我这个当队长的一个人说了算!”

    “这不合理!”邵民望非常生气地抗议,“我做的跟大人一样的事,却得不到大人一样的工分,这就是欺负人了!”

    “谁欺负人?”队长也生气了,红着眼质问邵民望。

    “你欺负人!”邵民望毫不畏惧地说。

    在那个凭工分吃饭的年代,队长是全队的人王,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跟队长作对的,跟队长作对,就等于是跟自己过不去。

    队长不只是掌握着工分,还掌握着每个人的活路,同样的活路,有轻有重,工分却是一样的。在社员群众的心目中,队长就是每个人面前的活阎王。

    因此,大多数人都选择不与队长作对,并尽量讨好队长。

    “凭什么说我欺负人?”队长也恼火了。

    “你就是欺负人!”邵民望大声指责,“做同样的事,却拿不到同样的工分,这不是欺负人吗?”

    眼看就要发生冲突了,住队干部熊书记赶紧站出来表态,“邵民望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队上的规矩不能坏,就算有这种不公平现象,也要等到队上重新开会讨论,再作新的规定!”

    几句里打外消的话,很快就让会场上的冲突气氛降温了。

    邵三恒就赶紧劝拉着儿子说,“既然住队干部说了公道话,我们就回去,以后再说!”

    一边说,一边把儿子往外拉。

    “我不服!”邵民望一边随着父亲往外退,一边大声发话,“我就是不服!我明天就找大队书记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