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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文人傲骨憾天地

    吴守备叹口气又说道:“照常理来说,本官理应放尔等入城歇息,但你们刚才也听到了,番兵已是追着尔等到了三十里外,转眼即到。番子们肯定也有奸细混在尔等之中,若要此时入城,届时番兵来攻,奸细们里应外合,只怕是此城不保,城中百姓也会遭受无辜屠戮”。

    吴守备拱手向天,继续说道:“吾忝为朝廷牧守边关,事关重大,也请各位老少爷们能体谅在下不得已的苦衷!此事…此事终是两难全呀!唉!”

    城下千余灾民闻听此言,不禁骚动起来,这要是进不了城,后面又是财狼恶虎般的番兵,到时候只怕这千把人都得沦为番兵刀下亡魂。

    于是,人群中开始有咒骂声,哭泣声,指责声,甚至有人开始厮打。

    “报”,又是探马来报,“番兵距此二十里,番兵一人双马,行军甚快”。

    “再探”。

    吴守备眼中戾气又盛了几分,大声道:“众乡亲,番兵眼看就到,还请众位乡亲速度离去,不要枉死城下”,他突然声音提了几分道:“待番兵撤去,我吴某人自会杀猪宰羊,以表歉意”!

    “诸位,对不住了”,吴守备拱手,单手一挥,喝到:“吊桥拉起,准备迎战!”

    这时城门外众兵士手持长刀将众流民逼退,随着绞索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硕大的吊板被缓缓拉起,城门也随着兵丁的推动“咣当”一声关上了,只留下黑洞洞的城门洞。

    城门外众百姓眼见着吊桥缓缓升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变成了绝望的死灰,他们不再呼喊,不再咒骂,甚至不再哭泣,纵然他们心中有百般憎恨,也都在某种他们自己都讲不清的大义下默默离去。

    吴守备心中此时也很无奈,心中不忍却又无能无力,也只能默默目送百姓离去。

    人群最后走出一位老者来,一身的文士长衫虽然有些破烂,但面容还算干净,只见他由一男一女年轻人搀着立在护城河边上,春风拂过,老者胡须微微扬起,神色自若。

    他颤颤巍巍向城上拱手,说道:“老朽残破之驱,蒙受皇恩雨露,一生虽不得入仕,但老朽一腔热血报效皇上之心仍是未老,”他说话很是费力,稍稍喘息了一下。

    又提高嗓音说道:“岂不闻匹夫之怒犹可血溅百步,老朽虽是老迈不堪,但也能挡一挡番人的马蹄不是。如若能以区区残躯保得故阳关平安,当是老朽一生之幸,何其快哉”。

    在场众人尽皆动容,闻者无不落泪。

    吴守备此时已是心如刀绞,眼中含泪拱手遥遥施礼道:“先生大义,如若先生安好,吾必将奉先生为师,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若先生不测,吾定将先生厚葬在这故阳关最高处,好叫先生看着我等奋力杀敌,守我故土,也定叫先生英名传于天下知晓,

    “还望老先生告知名姓来”!

    那老者听闻此言,也只是挥挥手,微笑着蹒跚而去,口中兀自唱一首歌:

    “雄关漫漫坚如铁,

    枕戈待旦修戈矛。

    修戈矛,金甲铁马定我山河。

    三军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

    老者歌声沧桑凄凉,却又悲壮激昂…

    “恭送先生”!吴守备拔剑在手冲天怒吼。

    “送先生”

    “送先生”

    “送先生”

    ……

    三军齐声振臂高呼,声震长天,气彻云霄!

    远处已是黑压压一片乌云正在压过来,番兵一人双骑,万马奔腾,马蹄踏得地面微微震动,甚至黄胶泥夯筑的城墙上都有碎土屑震落。

    城墙上的士兵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兵刃,手心里满都是汗水,潮湿、冰凉。

    方无隅悄悄爬上城墙,探头向前看去。

    只见一片乌云般的骑兵宛若那日里的黑沙暴席卷而来。而那些退散的千数流民夹在窄窄的峡谷里好似蚂蚁一般,渺小脆弱。

    这些番兵前几日就一直远远辍在这群流民背后藏在群山之间,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料想着这些百姓也是去往故阳关,便跟在其后伺机而动。

    果不其然,终于在这一日汇集到了故阳关前。

    这群骑兵来势汹汹,在距流民队伍约八百步时,纷纷勒住缰绳,几声呼哨后,骑兵开始列阵,战马也焦躁不安起来,马蹄原地踩踏,不住打着响鼻儿嘶鸣。

    对面的百姓一见此情形也都知道不妙,纷纷向后一窝蜂的散去。

    突然空中一只海东青一声嘹亮的嘶鸣打破了沉寂的骑兵,战马开始缓步前进,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加速,再加速,五千骑兵开始发起冲锋。

    阳光下,飞起的尘土中,战马奔腾,弯刀闪烁着寒芒,铺天盖地如蝗虫一般席卷而去。

    一众饥寒交迫的百姓哪里是战马的对手,骑兵群如蝗虫掠过一般,百姓们纷纷被战马撞翻在地,紧接着又被随后而至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有机灵点的爬到了两侧山上,也俱都被番兵用弓箭一一射杀当场,尸体滚落下来,也没有逃离被践踏的命运。

    紧紧一盏茶的功夫骑兵已然再次集结,后队变前队,开始调转马头准备发起第二次冲逢。

    这时,从一堆残肢断臂当中颤颤巍巍站起一老人来,正是先前在城外慷慨陈词的那位老者。

    老者身边搀扶他的孙子孙媳已然尸骨无存,只见他一身的血污,一只衣袖空荡荡的随风飘荡,但看不到他眼中的眼泪与恐惧,他强撑着站得笔直,用手里的我拐杖点指着番兵破口大骂。

    此时的他再无一丝文人的雅致,而是用一种山野村夫的歇斯底里,和世上最恶毒的脏话诅咒番兵,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他最锋利的爪牙,以一人之力稍稍阻碍着五千铁骑!

    一众番兵此时也是沉默不前,他们心中对老者也是满怀敬意。自古游牧民族就崇拜英雄,不论自己人还是对面的敌人,瞧见如此风烛残年的老人独自面对数千铁骑,赤手空拳而毫无惧色,亦能如此慷慨赴死,心中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比起那些战场上一触即溃、仓皇逃命的关内将军士兵,这位老者无疑是让人心生敬意的。

    或许英雄的死才是他们的归宿与荣耀吧!

    只见那番兵俱都将左手放在胸前,低首微微鞠躬,然后振臂高呼,马队开始缓缓加速。

    “哈哈哈哈哈,来吧,你们这些杂碎”!老者击打着自己干瘦的胸膛大声呼喝着。

    骑兵已是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从他身后跃出一道的身影,几步便窜到老者身后,一把揽腰把他抱起来急步向山上奔去。速度之快,老者都来不及反应,几个纵跃便爬到了山上不见了踪影。

    那番兵中立时便有数十人纵马追去,到了山下扔掉马匹,持着弯刀尾随而去。

    其余骑兵并未停下冲锋的脚步,马蹄翻滚间向着峡谷中剩余的百姓奔驰而去。

    突然,城墙之上一声大喝:“狗番子,可敢与我一战”。

    话音未落,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已是从十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半空中手中铁枪扎在城墙上再次借力,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了城墙之下。

    甫一落地,那大汉就撒开大步倒拽着膑铁大枪向番兵杀去。

    只见他口中断喝声似雷神,须发皆张赛判官,大步流星已是冲入铁骑群中大开杀戒。

    这一条铁枪重四十八斤,舞开来,枪如游龙点扎人身要害,横扫处,开山裂石打折马腿,几个回合间,已有十几个番兵被扎下马来。

    那群番兵见这人生的魁梧高大,武艺超群,便把他围在当下轮番攻击。但这大汉也毫无惧色,手中大枪舞得风雨不透,几个回合下来又有几十个番兵被斩杀当场。

    众番兵也是毫不退缩,里三层外三层也是围得水泄不通。

    城墙之上吴守备却是不停跺脚,原来跳下去那位正是吴守备的族亲吴江泰。

    先前吴江泰见他闭门不战,放任番兵铁骑猎杀百姓,已是与他大吵一架,见他就是不出兵,便一怒之下抢了自己的膑铁枪跳了下去。

    吴守备也是无奈,故阳关中守军两万,但他深知这些不过都是些花样子,先不说朝廷这几年不理朝政,不问边防,在外的将领拉帮结派,克扣军粮吃空饷,层层盘剥到了士兵手里也所剩无几。何况军士们久疏于战阵,哪里来的底气去打仗,又有谁愿意为朝廷效力。

    更何况这几年番族势大,号称百万铁骑,反观关内,雄关长城都成了摆设,军备懈怠,莫说打仗,恐怕到了战场上番兵铁骑冲锋刚起,这边恐怕都做鸟兽散了。

    此时点兵已是来不及了,便扭头对身边一千户说道:“江千户,你且先去点齐兵将一万给我掠阵,总不能让百姓太寒心了。”

    说罢,冲身后二百亲卫说道:“可敢与我出城一战?”

    那些亲卫平日里骄横,威风八面,但真要说上战场就有些犹豫,只有寥寥几十人应道:“末将愿往!”

    吴守备眼神复杂看着那些低头不语的亲卫,骂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难不成还不如城下那个老先生有骨气,罢了罢了,愿意跟来的就跟上,本官也不勉强,散了吧!”

    随后下了城墙,跨上白龙驹,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递来的长枪,随手舞了个枪花,拍拍坐下白龙驹的马头,感慨道:“好几年没有见过血了,今日我吴某人就要再试试这把铁枪还锋不锋利”。

    “开城门”!一声令下,城门缓缓推开,吊桥落下,一缕光明穿过门洞照进来,直通向厮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