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摆子
如月每次来到昆明，如松总是出车了。见昆明的南侨机工个个消瘦枯黄，估计如松也差不多。既然相见难，便只好留信。
如松：我现在通过“24拐”已轻车熟路，我的驾驶技术得到锻炼，胆子也大了，面对悬崖峭壁和深沟险壑都不慌不忙了。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驾驶，我好似在旅游。各地风景和风俗不同，让我增长了见识。最令我高兴的是，我在贵阳遇见了张恨水。他是那么平和，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架子。贵阳有许多作家、艺术家和科学家，他们满腹经纶平易近人。他们指点迷津，如拨云见日。听了他们的高见，胜读十年书。我每次回贵阳，都要去文化馆，看看他们，听听他们对时局的见解。他们之间互相交流，各抒己见，谈笑风生，乐观超然，自己也跟着超脱，增添了人生乐趣。很遗憾没找到苏步青，听说这位大数学家在贵阳的山洞研究出了惊天的成果，成为美谈。
全国各地来贵阳避难的人，带来了各地风味。这里美食众多，我口福不浅。
日机常轰炸贵阳，好在我们所处的图云关地形隐匿，树林茂密，完全可以放心睡大觉。
伍从善和陈永昌常到水塘游泳，我有时也去蜻蜓点水，他俩浑然不知。我三人相处酣畅，有时一同上街加餐，谈谈各自出车经历，总结经验教训，想必你也如此吧？
伍从善傻得可爱，曾多次拿她妹妹玉照向我展示。夸他妹妹性格好，想乱点鸳鸯谱。我说我体力小，怕保护不好令妹。如松孔武有力，配令妹合适，气得他说乱弹琴。婚姻大事，岂能相让？殊不知他才乱弹琴。他说你暴躁，不妥！如松：你的脾气是该改改，否则好姑娘会怕你。
清风明月之夜，我三人睡在茅舍内，其乐融融，有时也异想天开。陈永昌想到作战部队去杀敌，他上过前线杀过鬼子，看来上瘾了。每当出车要上前线，他争先恐后。如果有人跟他争，他便摆老资格，说打死过不少鬼子，有经验。我也想尝尝杀鬼子的滋味，可他老认为我婆婆妈妈，不适合上前线。鬼子并不可怕，也不能过于轻视，唐如月，你好自为之！
这个陈永昌，心好，也有一股大男子主义思想，不管别人心里感受，你别跟他一样。你再能干，也得尊重同仁。
伍从善乃忠厚之人，从不张扬。也上过前线，可他说寸功未立。不过他笑眯眯品咖啡的样子，意味深长，估计做过无名英雄。
我跑昆明时候多，而他俩常去前线，我三人相见也难。我替他俩担心，可他俩毫不在乎。陈永昌说自己是天神，子弹炮弹会让他。从善则一笑而过，他像童养媳，默默无语。他家的经济条件最差，聚餐却不肯少出一分钱。天南地北，各奔东西，生死难测。有一次我祝贺他俩从前线平安归来，作东请客，先把账结了，从善好似受了污辱。如月：我们是好兄弟，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可不想吃白食。反而弄得我脸红。
你们那段路经常发生车祸，我们那批学员都好吧？他俩很关心你，永昌说你俩性格想象，说只有你配跟他比翼齐飞。他现在经验丰富，也自以为是，但提起你就兴奋。一见到我俩，好像见了无能之辈。其实我和从善表现没那么差，只是没有他出彩而已。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将军吧？我经常运送伤员，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终身不能痊愈，却纷纷要求重上战场。不是想立功当官，而是想助战友一臂之力。众多的无名英雄是抗战的钢铁长城，也是我们学习榜样。
如松：时局艰险，只要做好准备，时时警惕，聚精会神，就会少出事故，就能多杀鬼子。父母看见你回国参战高兴，看见我们平平安安凯旋回家会更高兴。你身体好技术好，一般的困难不在话下。我只想提醒你，切不可大意，要防微杜渐，莫轻视小病小恙，莫饿肚子。以前何曾听说过饿死人？你上车前，尽量多带食物和药品，多做准备。同时也不要挂念我，我表现得不像大英雄，也不像胆小鬼。
千里不相闻，情有可原。我们有时近在咫尺，相见也难，听到你平安，也就称心了。
我每次来昆明，都会来你的大队，把信放在门卫。你也把回信放在那，我会去取。
如月
xx年xx月xx日
哥哥：和我同宿舍的两位仁兄远比我优秀，我压根就没有狂傲的资格。
我们行驶的这段路的确凶险，车祸频繁，加上日机轰炸，饿死病死反正死了不少人。我因为有神人护佑，那神人就是眼睛王蛇……
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我有幸将离散多年的施夫人和孩子护送到惠通桥，让施长官一家相聚。虽然我只是举手之劳，反比立了战功还高兴。
沿线正在建七处医院、食堂和停车场。不久的将来，滇缅公路缺医少药饿肚子的现象将一去不复返。好好开你的车，我还用得着你牵挂？你自己好好保重！
如松
xx年xx月xx日
寥寥数语，像留言条。
果真如此？但愿所有的抗战条件都能得到改善。
如月自从上了两次前线，心中有了底气，说话声音洪亮，大大的眼睛更有光芒。走路步子迈得更大，脸上经常露出笑容，更像充满自信的小伙子了。
她也经常饿肚子，明显消瘦，连胸前的宝贝都隐匿，几乎都无需掩饰了，省心！
每次回到红十字会总部，她热情地和众人打招呼，亲切地看望伤员。太随和了，没人看出她的女儿身。
贵阳的冬天阴沉沉冷嗖嗖，很少见太阳。稻草垫的地铺潮湿，被子单薄，篱笆四处漏风，能不冷吗？
风雨夜归来的从善冻得哆嗦，他把自己的被子重在如月的被子上，便钻进了如月的被窝。他全身冰冷，还不停哆嗦，把如月惊醒了，吓死人！从善平时不会这么冒失。“你今天怎么这么怕冷？”
从善紧紧抱住如月说：“我在云南就染上了疟疾，已经好几天了。我以为要死在路上，现在冷得要死，只好委屈你。”
“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刚看过吃了药。现在只相取暖。冷哟！如月，我以为见不到你了。白天好似黑夜，黑夜看不到光明。我要是死了，你不要嫌弃我妹妹哟。”
“胡说八道！别胡思乱想。”
“抱住你睡觉真舒服，我妹妹以后有福了。”
寒风呼啸，穿过篱笆，从善的身子冰冷，牙齿颤抖，如月顾不得羞涩，反抱紧他瑟瑟抖颤的身子。从善得到了温暖，身子安份了，牙齿也不上下咯咯乱碰，很快进入了梦乡。
如月的芳心如小兔子在跳，怕从善发现了隐秘，不敢入睡。她也是刚出车回来，极度疲惫，见从善抱紧身子的手松了，就不由自主睡着了。
一绺阳光透过稀疏的篱笆，刺得如月突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从善身子暖和了，摸他的额头，不发烧。回想昨夜，从善除了上床时抱紧自己，并没毛手毛脚。
蹑手蹑脚起床，迎接久违的阳光。从善是正人君子，也许他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只是控制装憨？
阳光灿烂，如月脸色绯红，心里发烫。如果从善向自己求爱，该怎么办？她虽然喜爱从善温文尔雅厚道善良，但不想嫁给他，对他没有激情，他是好人好相处，但就像是温开水，泡不出好茶，少了一种味道。她更不会选择陈永昌，他优点缺点同样突出，优点多缺点也不少。关键是如果从善真的向自己求爱，该怎么办？怎么办？他是好兄长，估计也是好丈夫呀！而且没有明显缺点。面目清秀，小分头总是一丝不苟，爱喝咖啡。如果嫁给他，以后煮咖啡就不用操心了，生活会香喷喷。如月在静静洗漱，池塘清清，可是洗得她脸发烧。我不想暴露女儿身，我还想开车，多运送士兵和物资，这是我的初衷，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我有了一定的驾驶经验，尝过杀敌的快乐，岂能浅尝辄止！如果从善发现了我的隐秘，就请他替我保密。他乃厚道君子，为人稳重，值得信任。
浓密的树林里，有不少伤员在想重返战场，这时亮明女儿身多像逃兵。我南侨机工牺牲巨大，没有一个逃兵。伍从善啊伍从善，你要是发现了我的女儿身，一定要像如松那样守口如瓶。相信你会跟如松一样，是我的好兄弟。
如月轻手轻脚溜进宿舍，像做错了事。瞧熟睡中的从善，他是如此和善，应该会替我保守隐秘。
还是心慌意乱。疟疾害人不浅，没患疟疾也遭罪！张恨水都没有这种情节。如月给他买好了饭，便上街去了。
朗朗乾坤，莫心慌莫等闲。迈开大步，让自己平静。古朴的旧楼，悬挂着的各色衣裳迎风招展。街上的各色奇异服装千奇百怪。有活泼少女擦身而过，瞟来水灵灵的大眼。有几位南侨机工娶了当地姑娘，让她们尝到了南洋的富庶和南侨机工们的涵养。嫁南侨机工成了热门。
如月见这些火辣辣的眼神，更加心慌意乱。来到文化圣地，没见到张恨水。其他作家的作品也别有风味。瞧瞧这些儒雅之士的风骨，各有千秋。
明媚阳光照进小轩窗，如月没有心明眼亮。回想昨晚，心乱如麻。捧起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来摒弃杂念，为何张恨水作品中的姻缘结局不美满？
夜幕降临，如月吃了香喷喷的包子，还是惴惴不安。
无法逃避，不如挺胸去迎接。
冷风刮着破败的宿舍，从善还在睡。怎么睡如此久？不会是病加重，抑或….，如月伸手摸他额头，不冷不热。又摸他鼻孔，呼吸均匀。
“如月，我刚睡着，别摸了。”
“你从昨晚睡到现在，已有20小时吧？”
“你睡40小时我都不会弄醒你。哦，你放心。我吃了饭，又喝了药，病好了。就是乏力，还想睡。”
“我买了些点心回来。”如月塞一块进他嘴。“好吃吧？”
“把我刚才满嘴的苦药味全走赶跑了。够了，别把我当小孩，等会甜得我不想睡觉。如月，昨晚真暖和，以后我们俩还是共一个被窝睡吧？”
“被子太窄了。”
“看来你昨晚把被子全给了我，你没着凉吧？”从善伸手来摸如月额头。
如月怔住，喃喃说道：“扛一晚没事，别大惊小怪。从善：我明天要出车，你病也好了，还是单独睡安稳。”
“原谅我得陇望蜀。”从善慌忙将两人的被子分开铺好，只是挨得紧。
朦胧的月色难以渗进稀疏的篱笆，看来昨晚从善浑然不知，如月虚惊一场。躺下舒展身体，刚睡着不久，就被运输大队的值班人员叫醒。
前线吃紧，夜色下这些伤员精神抖擞。如月想早点把他们送到战场，更想重握马克沁重机枪。
隐隐又听到炮声，如月全身兴奋。加大油门，争分夺秒。
路面被炸得坑坑洼洼，身旁是万丈深渊，如月紧盯路面。突然副驾上的长官叫她紧急停车，有一小队鬼子从山洼包抄过来。
战士们纷纷从车厢跳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型，战斗一触即发。如月按老习惯帮忙扛弹药，长官说：“兄弟，快回去把这紧急情况告诉上级，快回去。”
身后很快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军居高临下，定打得鬼子抬不起头。
山路弯弯，曲折盘旋。汽车刚转了一个急弯，突然一队鬼子迎面而来，汽车吓得像打摆子。我决不能成为他们俘虏，狭路相逢，如月下意识想调车往回跑。可是路太窄，考试时这种路段需打三次方向才能成功调头。而且会把鬼子引到正在激战的队伍身后。瞧一眼路边的悬崖，冲下去估计会成仁，又心有不甘。
要死也应扯几个垫背。鬼子见对面来了汽车，就嗷嗷嬉笑过来想抓活的。如月刹住车，扶正帽子，弹去身上的灰尘，瞧了一眼胸前南侨机工编号。昂首挺胸，静候鬼子过来。
阳光明媚，青山绿翠，鬼子的刺刀大煞风景，那粗壮的短腿似铁蹄。有多少人为国捐躯，今天轮到我来凑数，当仁不让，只不过想多找几个垫背。这队鬼子不想击毙如月，他们想抓活了，想让如月开车送他们袭击我军背后。还有100米，如月面带微笑从容等待死亡。还有50米，如月笑得更欢，笑鬼子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还有30米、20米，如月哈哈大笑。鬼子莫名其妙。如月的脚放在油门上，本想立即加大油门，却反常地平静。还有10米了，突然鬼子背后枪声大作。狗日的军事素质真高，遇到猝然背后袭击，一点都不慌乱，纷纷转向蹲下进行顽强抵抗。原来是鬼子还有50米时，如月见我军一辆汽车刚转过弯，看见了鬼子便急忙刹住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伍从善。他操着一把大扳手刚冲下车，随后满车战士纷纷跳下车冲过来了，如月当然高兴哟。为了吸引鬼子，如月刹车不动，见鬼子末日到了，开怀大笑。鬼子还以为如月吓疯了，更加放松了警惕。
天助我也！就在鬼子转身蹲着朝我军还击之机，如月猛踩油门，汽车咆哮着从鬼子背后碾压过去。
这队鬼子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们以为如月吓疯吓傻了，压根不相信如月能如此机智勇敢。
鬼子什么时候把我中国军民放在眼里？
汽车碾压鬼子时，高兴得似跳摇摆舞。小鬼子真坚强，死时都不喊痛，因为死得突然死得太快。小鬼子反应过来了，回头见汽车如坦克，为了躲避，有的向悬崖下跳，有的贴在峭壁上像钉在那里。如月看见他们同样恐慌，原来鬼子不是鬼，是人，也怕死。短短一瞬，鬼子被冲得七零八乱。污血溅红了挡风玻璃，后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想报复？猛冲过来的我军官兵干净利落，将其全部消灭。
从善张开双臂要拥抱。“如月，快下车。”
“没工夫！”如月调转车头。“官兵们请上车，前方正激战，我送你们去支援。”
从善说：“你下车，应该是我送他们。”
“我刚从那过来，熟！你快回去搬救兵。”
两人都没工夫客套。加大油门，风驰电掣。
正是由于无数战士前赴后继，才能跟鬼子形成苦战对峙，战线才没有崩溃。鬼子想轻易撕开我军防线，没那么容易了！
前线的惨烈难以想象，双方军队都拼尽了全力。由于有滇缅公路，前线弹药源源不断得到补充。由于尚存半壁江山，新兵也迅速补充到了前线。鬼子使尽了恶招花招，损失了许多精锐，战果不大。
中国军队不怕牺牲，越战越勇。鬼子狂妄的嚣张气焰遭到沉重打击，想迅速解决中国事件已不现实。
现在很少见中国军队为保存实力，避免恶战。鬼子哪怕想夺取一个小山头，也不容易了。
中国军民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肩负起了抗战守土之责了！
尽管中日军队实力还存明显差距，中国军队的伤亡也远远高于日军，但日军在中国战场吃尽了苦头，似乎黔驴技穷。
后方医院挤满了伤员，图云关的红十字医院更是水泄不通，南侨机工们日夜不停忙碌。
当如月重回宿舍，从善和永昌恭候多时。如月抱歉一笑，永昌冲上来拥抱，吓得如月跳出圈外说：“你这大英雄何时变得儿女情长？”
“从善说看见你的道奇汽车，不光是旅馆还是坦克，压得鬼子鸡飞狗跳。”
“如果不是从善及时送神兵天降，分散了鬼子的注意力，我就壮烈啰！谢谢你，从善。”
“恕我直言，我以为你……”从善将手一摊接着说：“你真沉得住气。在鬼子近在咫尺转身之时，再开汽车呼啸碾压，如同压地里的冬瓜，不费吹灰之力。永昌，以后在如月面前，你就别以为自己屈手一指。”
永昌问：“如月，你大概压死了几个？”
从善说：“不在乎压死了多少，关键是如月体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英雄气概。发挥了英勇无畏把握时机的能力。”
如月说：“永昌，从善才是真人不露相。他见了鬼子，竟然拎个扳手冲在最前面，勇气可嘉。”
永昌问从善：“你敲死了几个？”
如月说：“他居功至伟….”
从善打断道：“如月，我很惭愧。你当时没看见？那位排长一把将我推开，他们嫌我冲在前面挡住他们射击！”
永昌对从善怒目横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以为杀鬼子是村夫斗殴？你应该像如月那样审时度势。跟在战士们后面，将那些受伤的鬼子脑瓜敲碎。”
从善说：“我挡子弹也行。不过我没想到会挡住自己战士射出的子弹，的确不妥。”
永昌说：“不过，你总算不是孬种。来，我们三人共同拥抱，从善：以后见了鬼子，切忌头脑发热，向我和如月学着点。我已教你不少了，你也该有点长进。如月，过了鬼门关，还又立了大功，很高兴吧？”
“其实我怕哟！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不了。是怕死了找不到垫背的，太冤了梁金山先生捐赠的这辆崭新汽车。我送不少将士上前线，牺牲太大了，只有悲伤，无法高兴。”
永昌说：“为国捐躯，无尚光荣。他们不怕死，何必哀之！如果我光荣了，你俩不要难过。说点高兴的，再详细说说你压鬼子的过程，让我取长补短。”
如月现在睡在他俩身旁，一点都不拘谨，她常忘了自己是姑娘。
晚上睡觉时，从善趴在如月头边说：“如月，你不光压死了不少鬼子，还分散了鬼子的注意力，让我军能轻松消灭那股鬼子，你是大英雄，肯定很高兴，只是不张扬罢了。”
如月瞟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朝着他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如月最高兴的是手握马克沁重机枪，一扫一个扇面，那才心花怒放。她这次仅是庆幸，没有庆功之心。她首先的愿望是不能成为俘虏，我南侨机工没有一个俘虏。南侨机工开的汽车，从未沦落敌手。她做好了车毁人亡的充分准备，只是想瞅准机会多压几个鬼子，如此而已。
她清楚记得有一次送弹药到前线，顺便奉命要接走战壕里的师长。那位师长面对着战士们说：“弟兄们：我们快弹尽粮绝了。我要和你们同生死，共进退。如果你们看见我逃跑，就要毫不留情向我开枪。如果见我负伤，无力自裁，更要果断成全我。我堂堂国军师长，黄埔学生，岂能被俘！小兄弟，我不会跟你离开，除非成了尸体。请快去搬救兵。”那诤诤誓言，振聋发聩。
鬼子有武士道精神，我们有黄埔精神。有秦皇汉武之神勇，有唐宋文章千古绝唱，岂能咽下之口气？
许多壮丁来不及训练就匆匆上了前线，许多伤员没有痊愈又请缨上了战场。许多伤员不肯撤下阵地，没得到及时医治而献出了青春。随着对战争的了解，愈加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深刻认识到民族存亡的严峻，我泱泱中华岂能被蕞尔小日本灭亡？伟大民族不容凌辱，中华必胜的信念根深蒂固。我们不缺可歌可泣的英雄，不缺豪情壮志，不缺民族精神，我们缺的是武器弹药和训练。
如此艰苦的战线，就是靠那些疲惫而又残缺之师顽强地顶住坚持，难以想象，几乎像神话。
养足了精神，品着香喷喷的咖啡，快乐是那么短暂。他们没有深谋远虑的韬略，也不会沉浸在悲伤忧虑之中，他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穿梭。千里奔赴，上天入地，生死转瞬，拼命抗争。
阳光又透过稀疏的篱笆，岁月静好。他们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也没有远大理想，只有现实目标，驱除日寇！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纵然不请战但总得应战。从善佩服如月开汽车压鬼子的勇气和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问如月：“我见你平时开车都远远躲让行人，那时怎么敢压鬼子？”
“我既然有自杀的勇气，更有压鬼子的勇气。动物都有反抗的本能，何况我堂堂中华男儿。道奇汽车是那么结实牢固，我熟悉它的性能，死之前更要充分发挥它的性能，否则死不瞑目。”
“如月：压鬼子血肉横飞，你当时不恶心？”
“不要把鬼子当人，他们屠杀我们同胞时，何曾有半点人性？我们应该善良，但不应软弱。更不能因而失去杀敌的勇气，那样只能纵容鬼子更加疯狂。从善：我们是在跟魔鬼战斗，抛开一切幻想，血的教训还少吗？如果我当时心慈手软，我们还能这样见面吗？对鬼子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
“言之有理。我随后送将士上了战场，见一名倒地的战士死死抱住鬼子的短腿，便捡起钢枪一下将那名鬼子的肠子捅得哗哗外流，太恶心了，我像个呆子一样想吐。没想到那名鬼子呲牙裂嘴没断气，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将那名抱住他的战士捅死，这才重新激起了我的血性。我自责悲伤，抬不起头。我只敢跟你说，怕永昌知道鄙视。”
“从善：初上战场，我也有过你那类似的现象。是残酷的战争逼得我克服各种困难去英勇战斗。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只有适应战争，才能取得胜利，我相信你同样会战胜心理难关，以后会比我便出色。”
从善吹起了口琴，《告别南洋》曲调幽幽回荡，那忧伤哀婉的情丝如诉如泣。长歌当哭，他需要排遣。
如松：我现在通过“24拐”已轻车熟路，我的驾驶技术得到锻炼，胆子也大了，面对悬崖峭壁和深沟险壑都不慌不忙了。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驾驶，我好似在旅游。各地风景和风俗不同，让我增长了见识。最令我高兴的是，我在贵阳遇见了张恨水。他是那么平和，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架子。贵阳有许多作家、艺术家和科学家，他们满腹经纶平易近人。他们指点迷津，如拨云见日。听了他们的高见，胜读十年书。我每次回贵阳，都要去文化馆，看看他们，听听他们对时局的见解。他们之间互相交流，各抒己见，谈笑风生，乐观超然，自己也跟着超脱，增添了人生乐趣。很遗憾没找到苏步青，听说这位大数学家在贵阳的山洞研究出了惊天的成果，成为美谈。
全国各地来贵阳避难的人，带来了各地风味。这里美食众多，我口福不浅。
日机常轰炸贵阳，好在我们所处的图云关地形隐匿，树林茂密，完全可以放心睡大觉。
伍从善和陈永昌常到水塘游泳，我有时也去蜻蜓点水，他俩浑然不知。我三人相处酣畅，有时一同上街加餐，谈谈各自出车经历，总结经验教训，想必你也如此吧？
伍从善傻得可爱，曾多次拿她妹妹玉照向我展示。夸他妹妹性格好，想乱点鸳鸯谱。我说我体力小，怕保护不好令妹。如松孔武有力，配令妹合适，气得他说乱弹琴。婚姻大事，岂能相让？殊不知他才乱弹琴。他说你暴躁，不妥！如松：你的脾气是该改改，否则好姑娘会怕你。
清风明月之夜，我三人睡在茅舍内，其乐融融，有时也异想天开。陈永昌想到作战部队去杀敌，他上过前线杀过鬼子，看来上瘾了。每当出车要上前线，他争先恐后。如果有人跟他争，他便摆老资格，说打死过不少鬼子，有经验。我也想尝尝杀鬼子的滋味，可他老认为我婆婆妈妈，不适合上前线。鬼子并不可怕，也不能过于轻视，唐如月，你好自为之！
这个陈永昌，心好，也有一股大男子主义思想，不管别人心里感受，你别跟他一样。你再能干，也得尊重同仁。
伍从善乃忠厚之人，从不张扬。也上过前线，可他说寸功未立。不过他笑眯眯品咖啡的样子，意味深长，估计做过无名英雄。
我跑昆明时候多，而他俩常去前线，我三人相见也难。我替他俩担心，可他俩毫不在乎。陈永昌说自己是天神，子弹炮弹会让他。从善则一笑而过，他像童养媳，默默无语。他家的经济条件最差，聚餐却不肯少出一分钱。天南地北，各奔东西，生死难测。有一次我祝贺他俩从前线平安归来，作东请客，先把账结了，从善好似受了污辱。如月：我们是好兄弟，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可不想吃白食。反而弄得我脸红。
你们那段路经常发生车祸，我们那批学员都好吧？他俩很关心你，永昌说你俩性格想象，说只有你配跟他比翼齐飞。他现在经验丰富，也自以为是，但提起你就兴奋。一见到我俩，好像见了无能之辈。其实我和从善表现没那么差，只是没有他出彩而已。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将军吧？我经常运送伤员，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终身不能痊愈，却纷纷要求重上战场。不是想立功当官，而是想助战友一臂之力。众多的无名英雄是抗战的钢铁长城，也是我们学习榜样。
如松：时局艰险，只要做好准备，时时警惕，聚精会神，就会少出事故，就能多杀鬼子。父母看见你回国参战高兴，看见我们平平安安凯旋回家会更高兴。你身体好技术好，一般的困难不在话下。我只想提醒你，切不可大意，要防微杜渐，莫轻视小病小恙，莫饿肚子。以前何曾听说过饿死人？你上车前，尽量多带食物和药品，多做准备。同时也不要挂念我，我表现得不像大英雄，也不像胆小鬼。
千里不相闻，情有可原。我们有时近在咫尺，相见也难，听到你平安，也就称心了。
我每次来昆明，都会来你的大队，把信放在门卫。你也把回信放在那，我会去取。
如月
xx年xx月xx日
哥哥：和我同宿舍的两位仁兄远比我优秀，我压根就没有狂傲的资格。
我们行驶的这段路的确凶险，车祸频繁，加上日机轰炸，饿死病死反正死了不少人。我因为有神人护佑，那神人就是眼睛王蛇……
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我有幸将离散多年的施夫人和孩子护送到惠通桥，让施长官一家相聚。虽然我只是举手之劳，反比立了战功还高兴。
沿线正在建七处医院、食堂和停车场。不久的将来，滇缅公路缺医少药饿肚子的现象将一去不复返。好好开你的车，我还用得着你牵挂？你自己好好保重！
如松
xx年xx月xx日
寥寥数语，像留言条。
果真如此？但愿所有的抗战条件都能得到改善。
如月自从上了两次前线，心中有了底气，说话声音洪亮，大大的眼睛更有光芒。走路步子迈得更大，脸上经常露出笑容，更像充满自信的小伙子了。
她也经常饿肚子，明显消瘦，连胸前的宝贝都隐匿，几乎都无需掩饰了，省心！
每次回到红十字会总部，她热情地和众人打招呼，亲切地看望伤员。太随和了，没人看出她的女儿身。
贵阳的冬天阴沉沉冷嗖嗖，很少见太阳。稻草垫的地铺潮湿，被子单薄，篱笆四处漏风，能不冷吗？
风雨夜归来的从善冻得哆嗦，他把自己的被子重在如月的被子上，便钻进了如月的被窝。他全身冰冷，还不停哆嗦，把如月惊醒了，吓死人！从善平时不会这么冒失。“你今天怎么这么怕冷？”
从善紧紧抱住如月说：“我在云南就染上了疟疾，已经好几天了。我以为要死在路上，现在冷得要死，只好委屈你。”
“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刚看过吃了药。现在只相取暖。冷哟！如月，我以为见不到你了。白天好似黑夜，黑夜看不到光明。我要是死了，你不要嫌弃我妹妹哟。”
“胡说八道！别胡思乱想。”
“抱住你睡觉真舒服，我妹妹以后有福了。”
寒风呼啸，穿过篱笆，从善的身子冰冷，牙齿颤抖，如月顾不得羞涩，反抱紧他瑟瑟抖颤的身子。从善得到了温暖，身子安份了，牙齿也不上下咯咯乱碰，很快进入了梦乡。
如月的芳心如小兔子在跳，怕从善发现了隐秘，不敢入睡。她也是刚出车回来，极度疲惫，见从善抱紧身子的手松了，就不由自主睡着了。
一绺阳光透过稀疏的篱笆，刺得如月突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从善身子暖和了，摸他的额头，不发烧。回想昨夜，从善除了上床时抱紧自己，并没毛手毛脚。
蹑手蹑脚起床，迎接久违的阳光。从善是正人君子，也许他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只是控制装憨？
阳光灿烂，如月脸色绯红，心里发烫。如果从善向自己求爱，该怎么办？她虽然喜爱从善温文尔雅厚道善良，但不想嫁给他，对他没有激情，他是好人好相处，但就像是温开水，泡不出好茶，少了一种味道。她更不会选择陈永昌，他优点缺点同样突出，优点多缺点也不少。关键是如果从善真的向自己求爱，该怎么办？怎么办？他是好兄长，估计也是好丈夫呀！而且没有明显缺点。面目清秀，小分头总是一丝不苟，爱喝咖啡。如果嫁给他，以后煮咖啡就不用操心了，生活会香喷喷。如月在静静洗漱，池塘清清，可是洗得她脸发烧。我不想暴露女儿身，我还想开车，多运送士兵和物资，这是我的初衷，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我有了一定的驾驶经验，尝过杀敌的快乐，岂能浅尝辄止！如果从善发现了我的隐秘，就请他替我保密。他乃厚道君子，为人稳重，值得信任。
浓密的树林里，有不少伤员在想重返战场，这时亮明女儿身多像逃兵。我南侨机工牺牲巨大，没有一个逃兵。伍从善啊伍从善，你要是发现了我的女儿身，一定要像如松那样守口如瓶。相信你会跟如松一样，是我的好兄弟。
如月轻手轻脚溜进宿舍，像做错了事。瞧熟睡中的从善，他是如此和善，应该会替我保守隐秘。
还是心慌意乱。疟疾害人不浅，没患疟疾也遭罪！张恨水都没有这种情节。如月给他买好了饭，便上街去了。
朗朗乾坤，莫心慌莫等闲。迈开大步，让自己平静。古朴的旧楼，悬挂着的各色衣裳迎风招展。街上的各色奇异服装千奇百怪。有活泼少女擦身而过，瞟来水灵灵的大眼。有几位南侨机工娶了当地姑娘，让她们尝到了南洋的富庶和南侨机工们的涵养。嫁南侨机工成了热门。
如月见这些火辣辣的眼神，更加心慌意乱。来到文化圣地，没见到张恨水。其他作家的作品也别有风味。瞧瞧这些儒雅之士的风骨，各有千秋。
明媚阳光照进小轩窗，如月没有心明眼亮。回想昨晚，心乱如麻。捧起张恨水的《啼笑因缘》来摒弃杂念，为何张恨水作品中的姻缘结局不美满？
夜幕降临，如月吃了香喷喷的包子，还是惴惴不安。
无法逃避，不如挺胸去迎接。
冷风刮着破败的宿舍，从善还在睡。怎么睡如此久？不会是病加重，抑或….，如月伸手摸他额头，不冷不热。又摸他鼻孔，呼吸均匀。
“如月，我刚睡着，别摸了。”
“你从昨晚睡到现在，已有20小时吧？”
“你睡40小时我都不会弄醒你。哦，你放心。我吃了饭，又喝了药，病好了。就是乏力，还想睡。”
“我买了些点心回来。”如月塞一块进他嘴。“好吃吧？”
“把我刚才满嘴的苦药味全走赶跑了。够了，别把我当小孩，等会甜得我不想睡觉。如月，昨晚真暖和，以后我们俩还是共一个被窝睡吧？”
“被子太窄了。”
“看来你昨晚把被子全给了我，你没着凉吧？”从善伸手来摸如月额头。
如月怔住，喃喃说道：“扛一晚没事，别大惊小怪。从善：我明天要出车，你病也好了，还是单独睡安稳。”
“原谅我得陇望蜀。”从善慌忙将两人的被子分开铺好，只是挨得紧。
朦胧的月色难以渗进稀疏的篱笆，看来昨晚从善浑然不知，如月虚惊一场。躺下舒展身体，刚睡着不久，就被运输大队的值班人员叫醒。
前线吃紧，夜色下这些伤员精神抖擞。如月想早点把他们送到战场，更想重握马克沁重机枪。
隐隐又听到炮声，如月全身兴奋。加大油门，争分夺秒。
路面被炸得坑坑洼洼，身旁是万丈深渊，如月紧盯路面。突然副驾上的长官叫她紧急停车，有一小队鬼子从山洼包抄过来。
战士们纷纷从车厢跳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型，战斗一触即发。如月按老习惯帮忙扛弹药，长官说：“兄弟，快回去把这紧急情况告诉上级，快回去。”
身后很快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我军居高临下，定打得鬼子抬不起头。
山路弯弯，曲折盘旋。汽车刚转了一个急弯，突然一队鬼子迎面而来，汽车吓得像打摆子。我决不能成为他们俘虏，狭路相逢，如月下意识想调车往回跑。可是路太窄，考试时这种路段需打三次方向才能成功调头。而且会把鬼子引到正在激战的队伍身后。瞧一眼路边的悬崖，冲下去估计会成仁，又心有不甘。
要死也应扯几个垫背。鬼子见对面来了汽车，就嗷嗷嬉笑过来想抓活的。如月刹住车，扶正帽子，弹去身上的灰尘，瞧了一眼胸前南侨机工编号。昂首挺胸，静候鬼子过来。
阳光明媚，青山绿翠，鬼子的刺刀大煞风景，那粗壮的短腿似铁蹄。有多少人为国捐躯，今天轮到我来凑数，当仁不让，只不过想多找几个垫背。这队鬼子不想击毙如月，他们想抓活了，想让如月开车送他们袭击我军背后。还有100米，如月面带微笑从容等待死亡。还有50米，如月笑得更欢，笑鬼子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还有30米、20米，如月哈哈大笑。鬼子莫名其妙。如月的脚放在油门上，本想立即加大油门，却反常地平静。还有10米了，突然鬼子背后枪声大作。狗日的军事素质真高，遇到猝然背后袭击，一点都不慌乱，纷纷转向蹲下进行顽强抵抗。原来是鬼子还有50米时，如月见我军一辆汽车刚转过弯，看见了鬼子便急忙刹住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伍从善。他操着一把大扳手刚冲下车，随后满车战士纷纷跳下车冲过来了，如月当然高兴哟。为了吸引鬼子，如月刹车不动，见鬼子末日到了，开怀大笑。鬼子还以为如月吓疯了，更加放松了警惕。
天助我也！就在鬼子转身蹲着朝我军还击之机，如月猛踩油门，汽车咆哮着从鬼子背后碾压过去。
这队鬼子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们以为如月吓疯吓傻了，压根不相信如月能如此机智勇敢。
鬼子什么时候把我中国军民放在眼里？
汽车碾压鬼子时，高兴得似跳摇摆舞。小鬼子真坚强，死时都不喊痛，因为死得突然死得太快。小鬼子反应过来了，回头见汽车如坦克，为了躲避，有的向悬崖下跳，有的贴在峭壁上像钉在那里。如月看见他们同样恐慌，原来鬼子不是鬼，是人，也怕死。短短一瞬，鬼子被冲得七零八乱。污血溅红了挡风玻璃，后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想报复？猛冲过来的我军官兵干净利落，将其全部消灭。
从善张开双臂要拥抱。“如月，快下车。”
“没工夫！”如月调转车头。“官兵们请上车，前方正激战，我送你们去支援。”
从善说：“你下车，应该是我送他们。”
“我刚从那过来，熟！你快回去搬救兵。”
两人都没工夫客套。加大油门，风驰电掣。
正是由于无数战士前赴后继，才能跟鬼子形成苦战对峙，战线才没有崩溃。鬼子想轻易撕开我军防线，没那么容易了！
前线的惨烈难以想象，双方军队都拼尽了全力。由于有滇缅公路，前线弹药源源不断得到补充。由于尚存半壁江山，新兵也迅速补充到了前线。鬼子使尽了恶招花招，损失了许多精锐，战果不大。
中国军队不怕牺牲，越战越勇。鬼子狂妄的嚣张气焰遭到沉重打击，想迅速解决中国事件已不现实。
现在很少见中国军队为保存实力，避免恶战。鬼子哪怕想夺取一个小山头，也不容易了。
中国军民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肩负起了抗战守土之责了！
尽管中日军队实力还存明显差距，中国军队的伤亡也远远高于日军，但日军在中国战场吃尽了苦头，似乎黔驴技穷。
后方医院挤满了伤员，图云关的红十字医院更是水泄不通，南侨机工们日夜不停忙碌。
当如月重回宿舍，从善和永昌恭候多时。如月抱歉一笑，永昌冲上来拥抱，吓得如月跳出圈外说：“你这大英雄何时变得儿女情长？”
“从善说看见你的道奇汽车，不光是旅馆还是坦克，压得鬼子鸡飞狗跳。”
“如果不是从善及时送神兵天降，分散了鬼子的注意力，我就壮烈啰！谢谢你，从善。”
“恕我直言，我以为你……”从善将手一摊接着说：“你真沉得住气。在鬼子近在咫尺转身之时，再开汽车呼啸碾压，如同压地里的冬瓜，不费吹灰之力。永昌，以后在如月面前，你就别以为自己屈手一指。”
永昌问：“如月，你大概压死了几个？”
从善说：“不在乎压死了多少，关键是如月体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英雄气概。发挥了英勇无畏把握时机的能力。”
如月说：“永昌，从善才是真人不露相。他见了鬼子，竟然拎个扳手冲在最前面，勇气可嘉。”
永昌问从善：“你敲死了几个？”
如月说：“他居功至伟….”
从善打断道：“如月，我很惭愧。你当时没看见？那位排长一把将我推开，他们嫌我冲在前面挡住他们射击！”
永昌对从善怒目横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以为杀鬼子是村夫斗殴？你应该像如月那样审时度势。跟在战士们后面，将那些受伤的鬼子脑瓜敲碎。”
从善说：“我挡子弹也行。不过我没想到会挡住自己战士射出的子弹，的确不妥。”
永昌说：“不过，你总算不是孬种。来，我们三人共同拥抱，从善：以后见了鬼子，切忌头脑发热，向我和如月学着点。我已教你不少了，你也该有点长进。如月，过了鬼门关，还又立了大功，很高兴吧？”
“其实我怕哟！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不了。是怕死了找不到垫背的，太冤了梁金山先生捐赠的这辆崭新汽车。我送不少将士上前线，牺牲太大了，只有悲伤，无法高兴。”
永昌说：“为国捐躯，无尚光荣。他们不怕死，何必哀之！如果我光荣了，你俩不要难过。说点高兴的，再详细说说你压鬼子的过程，让我取长补短。”
如月现在睡在他俩身旁，一点都不拘谨，她常忘了自己是姑娘。
晚上睡觉时，从善趴在如月头边说：“如月，你不光压死了不少鬼子，还分散了鬼子的注意力，让我军能轻松消灭那股鬼子，你是大英雄，肯定很高兴，只是不张扬罢了。”
如月瞟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朝着他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如月最高兴的是手握马克沁重机枪，一扫一个扇面，那才心花怒放。她这次仅是庆幸，没有庆功之心。她首先的愿望是不能成为俘虏，我南侨机工没有一个俘虏。南侨机工开的汽车，从未沦落敌手。她做好了车毁人亡的充分准备，只是想瞅准机会多压几个鬼子，如此而已。
她清楚记得有一次送弹药到前线，顺便奉命要接走战壕里的师长。那位师长面对着战士们说：“弟兄们：我们快弹尽粮绝了。我要和你们同生死，共进退。如果你们看见我逃跑，就要毫不留情向我开枪。如果见我负伤，无力自裁，更要果断成全我。我堂堂国军师长，黄埔学生，岂能被俘！小兄弟，我不会跟你离开，除非成了尸体。请快去搬救兵。”那诤诤誓言，振聋发聩。
鬼子有武士道精神，我们有黄埔精神。有秦皇汉武之神勇，有唐宋文章千古绝唱，岂能咽下之口气？
许多壮丁来不及训练就匆匆上了前线，许多伤员没有痊愈又请缨上了战场。许多伤员不肯撤下阵地，没得到及时医治而献出了青春。随着对战争的了解，愈加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深刻认识到民族存亡的严峻，我泱泱中华岂能被蕞尔小日本灭亡？伟大民族不容凌辱，中华必胜的信念根深蒂固。我们不缺可歌可泣的英雄，不缺豪情壮志，不缺民族精神，我们缺的是武器弹药和训练。
如此艰苦的战线，就是靠那些疲惫而又残缺之师顽强地顶住坚持，难以想象，几乎像神话。
养足了精神，品着香喷喷的咖啡，快乐是那么短暂。他们没有深谋远虑的韬略，也不会沉浸在悲伤忧虑之中，他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穿梭。千里奔赴，上天入地，生死转瞬，拼命抗争。
阳光又透过稀疏的篱笆，岁月静好。他们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也没有远大理想，只有现实目标，驱除日寇！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纵然不请战但总得应战。从善佩服如月开汽车压鬼子的勇气和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问如月：“我见你平时开车都远远躲让行人，那时怎么敢压鬼子？”
“我既然有自杀的勇气，更有压鬼子的勇气。动物都有反抗的本能，何况我堂堂中华男儿。道奇汽车是那么结实牢固，我熟悉它的性能，死之前更要充分发挥它的性能，否则死不瞑目。”
“如月：压鬼子血肉横飞，你当时不恶心？”
“不要把鬼子当人，他们屠杀我们同胞时，何曾有半点人性？我们应该善良，但不应软弱。更不能因而失去杀敌的勇气，那样只能纵容鬼子更加疯狂。从善：我们是在跟魔鬼战斗，抛开一切幻想，血的教训还少吗？如果我当时心慈手软，我们还能这样见面吗？对鬼子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
“言之有理。我随后送将士上了战场，见一名倒地的战士死死抱住鬼子的短腿，便捡起钢枪一下将那名鬼子的肠子捅得哗哗外流，太恶心了，我像个呆子一样想吐。没想到那名鬼子呲牙裂嘴没断气，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将那名抱住他的战士捅死，这才重新激起了我的血性。我自责悲伤，抬不起头。我只敢跟你说，怕永昌知道鄙视。”
“从善：初上战场，我也有过你那类似的现象。是残酷的战争逼得我克服各种困难去英勇战斗。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只有适应战争，才能取得胜利，我相信你同样会战胜心理难关，以后会比我便出色。”
从善吹起了口琴，《告别南洋》曲调幽幽回荡，那忧伤哀婉的情丝如诉如泣。长歌当哭，他需要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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