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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丑

    神通广大的朱多庆向女儿诉说买船票之难,难于跨海洋。他知道两个儿子成不了大器,子不类父!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如果雅芳和凯旋成亲,他真的会分一半家产给他俩。

    当初他曾苦劝凯旋别回国参战,如果凯旋听从他,他当然高兴。凯旋没听他的,他更喜欢。他喜欢有志男儿,他纵然把脸面看得重,但民族大义高于一切。他不同情穷人,他认为除了身体不好和运气不佳,贫穷是由懒堕和愚蠢造成的,那种人饿死冻死活该!穷人向他乞讨常吃闭门羹。他经常低头提着米和油进那些为国捐躯了子女的家庭,把这些英雄当神一样供奉,他羡慕人家出英雄。

    凯旋的救国壮举令他感动,他担心凯旋会牺牲,英雄岂能无后?是他授意雅芳去要名份想成亲,他想给凯旋留下种子。否则凭雅芳天真羞涩,哪抹得开脸?雅芳真听话,凯旋真不象话。朱多庆更高看他一眼。

    之前雅芳动了回国之念,是他说买不到船票,那时他怕女儿一个人一路孤单。现在有了同伴又插翅难飞,看来命刻如此。他认为鬼子不敢惹大英帝国,但凯旋分析似乎有道理。也许凯旋借口想雅芳去完婚,只是不便明说。休息三个月,见许多南侨机工都成家了,又值精血旺盛之际,又爱雅芳急切,又有可靠的李老师作伴,我当然乐意成全,谁知天不遂人愿。难道鬼子真敢向英军开火?朱多庆摸摸后脑,不着边际。

    听女儿说今天竟穿过了那片神奇的雨林,他兴奋哟。

    我从小练过几趟拳脚,有点防身工夫。手持檀木棒,三五个大汉也难近身。可我一进那片树林,好像四面八方都有无形的魔爪伸来,背中心不寒而栗,已有多年未涉足。你两个女子,竟穿越而过,一身英雄胆。

    听说国内许多士兵就是胆小怕死当了俘虏,几个鬼子竟赶着一二千个俘虏,浩浩荡荡像赶进屠宰场。即便是杀猪,猪也会乱咬乱踢,可是许多青壮后生连猪都不如,活活被宰杀。父母养这些连猪都不如的东西,耻辱!

    朱多庆望着身边两个只顾大口吃肉的儿子,膘肥体壮。估计争起家产来,会打破头,比上阵还英勇。要是见了鬼子,不晓得记得祖宗不?

    朱多庆晓得回国参战九死一生,本不想把子女往战场上送,关键见了别人家有好男儿,而自己两公子哥,连抗日的口号都没喊过。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值得商榷!现在这两头猪只想稳稳当当继承家产。见我和长工一同耕种,无动于衷,好像我这老骨头天生就贱,他们天生就是公子哥就该摆脸。这两小子都读了不少书,该明白事理,可他俩除了会盯家产会勾引姑娘,没有其他的兴趣和能耐。而且对自己捐钱捐物看不惯,真是一对活宝。

    “明天雅芳返校,你俩谁愿意送她通过那片树林?”

    两公子都被肉塞住了喉咙,没一个吭声。

    雅芳说:“爹:我和李老师结伴通过了一次,不怕了,用不着烦他俩。”

    “他俩反正没事,到那了解一下,万一鬼子来了,也晓得往哪逃。”

    老大说:“爹:我们这里是大英帝国殖民地,鬼子敢惹不?”

    朱多庆说:“你以为鬼子跟你一样?要是鬼子来了,老子跟鬼子拼了命,你俩敢给老子收尸吗?”

    老大说:“你干嘛要鸡蛋碰石头?”

    老二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鬼子对待良民顺民还是不错的。”

    老大说:“你要是想跟鬼子拼命,会牵连我们全家。”

    老二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俩总是叫你别捐钱捐物帮国内抗战,省得到时惹祸,忠言逆耳。爹:你还是读书少哇。”

    哥俩一唱一和,越说越来劲。

    “放屁!”朱多庆一拍桌子。“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你俩怎么如此没志气?”

    老大说:“那是打得过人家,现在敌强我弱尽人皆知,何必去送死?可以曲线救国呀!”

    老二说:“虎毒不食子,我们早就听出了你的弦外之音,你想我俩回国参战给你老脸增光,你虚荣心强而且变态。如果我有本事,早就不愿看你的脸色,不愿吃你的闲饭了。”

    兄弟同心!

    老二激动得把筷子一搁,朱多庆以为他生气不吃了,没想到他盛起一碗汤,喝得呼呼响。老二继续说:“爹:那些道理我也懂,不是我不爱国,而是国内派别林立,党同伐异,像狗咬狗。他们明争暗斗都不齐心,我犯得着去跟鬼子拼命?你捐钱捐物覆水难收也就过去了,让雅芳回国我也赞成,为我俩生气就犯不着了。”

    朱多庆说:“要么你明天送雅芳通过那片树林?”

    老二说:“我自己读书时都没进去过,再说雅芳已说了不需要。你如果担心,可以叫家里的伙计代劳,何必把我当眼中钉?我明天跟周小姐还有约会,一诺千金哟!”

    朱多庆说:“也好,省得两只屎苍蝇给李老师惹来一身臭气。我明天去瞧瞧她俩的青春干劲。”

    老二说:“爹:我知道你是老黄忠。”

    朱多庆说:“雅芳:给我拿酒来。”

    老二说:“雅芳:给我也满杯。”

    朱多庆说:“酒壮英雄胆,应该给英雄喝。”

    老二说:“爹:听说周小姐她爹是老古板,跟周小姐约会,我有点胆怯。”

    朱多庆说:“你胆怯就别去。改天我代你去会会周先生,行吧?”

    老二说:“我想自由恋爱。”

    朱多庆说:“你太自由了,不会又是玩玩吧?”

    老二说:“我哪敢拿周小姐开心?你难道不晓得周老爷的厉害?听说跟你差不多。吴凯旋之所以不碰雅芳,不给雅芳名份,不跟雅芳结婚,就是怵你和我兄弟二人!”

    “放屁!”朱多庆气得喷酒。“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兄弟二人免开尊口。雅芳:说说李老师的情况来助酒兴。”

    听到雅芳对李老师满口称赞,老大满脸不屑。“雅芳:我读书时也认为老师是最漂亮之人。毕业后在闹市再瞧见,泯然众人矣!敬爱的老师在课堂上熠熠生辉,在人群中跟黄脸婆一样,没啥了不起。”

    老二仍沉浸在明天和周小姐的约会中。如果叫这个风流浪子跟周小姐进那树林,他都会望而却步。叫他送妹妹和那位美丽老师,他更没那胆气。朱多庆也就不勉强他了。

    这兄弟俩对祖国民族和妹妹漠然冷淡的态度,让朱多庆如梗在喉。瞧两个儿子相貌,颇似朱多庆的皮囊,可是精神气度和品质,令老子不屑。老大感兴趣的是家里财产。国有大臣,家有长子,他头头是道,他认为弟弟妹妹就该为他服务做他奴仆。他对待老二和雅芳盛气凌人,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不可一世。我是老大,我是长子!他自吹自擂自以为是。他最担心弟弟妹妹分他的家产,尤其是朱多庆想送汽车田产给凯旋,他更视雅芳为肉中刺,对雅芳更没好脸色。他好歹也混到高中毕业,娶了妻子得到丰厚陪嫁,本应喜洋洋,但想到父亲竟想拿巨资做陪嫁,他如同要剐心头肉。他多次提出要另立门户,要父亲把家产交给他。家里有诺大车队,他更想接管。可是朱多庆不让他沾边,只分出一小份田地让他经营。他当时雷霆大怒,如皇帝对待老仆。我是长子,家中财产应该由我来继承。朱多庆怒斥道:你作为长子,毫无长子风范,既没为家里做出半点贡献,也没有半点实践经验,你有何脸面摆长子的权威?兄弟本该孝悌,你对弟弟妹妹如狼似虎,连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我给点田地让你经营已经不错了。有本事就把这点田地经营好!

    老大也曾指天发誓要干得红红火火让老爹另眼相待。可是创业不是吃肉,热情一过,腰酸背疼,恨自己没有他爹那副好筋骨。他的田庄很快不见了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伙什长工。而他则在树荫下凉快,喝斥起伙计长工如喝斥猪狗。年终结算,难以糊口,于是他又厚着脸皮连家人带着那份田地全部踢给父亲。

    把家业交给这样的长子,后果可想而知。随着他对田庄的热情消散,他又有了新的资本。“爹,我给你生了两个多么漂亮的孙子。”

    行行出状元,老大推陈出新。又心血来潮力排众议干了几本生意,总是不到两个月就血本无归,他干什么都没有恒心。

    他突然开窍了,囔囔说开妓院开赌馆一本万利。要老爹卖田卖地卖汽车变更门面。气得朱多庆勃然大怒:“我就是穷得讨饭也不去干那昧良心之事,亏你哪像堂堂七尺男儿!”

    那都是以前之事,不提也罢!

    老大说:“我朋友不少。我开汽车技术精湛,我想要一辆汽车练练手,以后好管理运输公司。”

    朱多庆说:“你如果想在滇缅公路为祖国运军事物资,我送你16辆,让你当车队队长。”

    气得他骂道:“爹:你真歹毒。”

    朱多庆说:“我跟凯旋他爹互相敬重,因为我俩都有志气。你比凯旋大4岁,操嘴皮你以一敌十,你怎么就没有半点志气?”

    “他是傻瓜,傻透了!”

    “哦,你聪明?真聪明!如果我中华男儿都似你,版图再大,也不消日本人费三个月工夫。人再多,也只是鬼子的牲口。你身强体壮,无所事事,连妹妹都不送一程,羞吧?”

    “爹,这全怪你当初太宠我了,弄得我现在让你看不惯。你是自作自受。”

    老二说:“爹:家里汽车那么多,叫汽车送一程不就得了,何必费心费力?”

    老大说:“此言差矣,当初我们俩就是汽车坐得太多,才一无是处。是得让雅芳好好锻炼,吸取我们的经验教训。”

    是啊,朱多庆直到如今都很少乘车,可对两公子送往迎来不厌其烦,造成了他俩懒散霸道,真的怪自己。雅芳虽是独女,倒吃苦耐劳。当初上学放学,也曾派汽车接送,但雅芳坚决不肯。她坐了汽车好似在同学面前低人一等。而他两位兄长恰好相反,乘车从同学身旁经过,张扬拨扈,高高在上,惹来众多纨绔子弟趋之若鹜,更惹来轻浮姑娘的青睐,藉此沾了不少油水。哪里还愿下苦功读书?又哪还有凌云壮志?他俩牵着美女进树林都不乐意,怕里面有蚊虫。他们堂而皇之进豪华宾馆和高档餐厅,享受着各色美味,毁掉了好几个姑娘的贞操。要他俩回国参战?除非天塌了。

    朱多庆曾担心雅芳跟两个哥哥学坏,所以很小就经常把她送到吴家,所以凯旋比亲哥哥还亲。上学后,一到寒暑假,雅芳就撒开脚丫子,在吴家庄园随意跑。凯旋是独子,吴父吴母视雅芳为掌上明珠。凯旋教她读书识字之余,两人常在树林和竹床上厮混玩耍。等雅芳上了初中,懂事了才来得少。不过逢年过节,仍像走亲戚一样。两人在同一学校,雅芳怯怯望着凯旋,生怕他像两位亲哥。她埋头读书,希望自己的成绩跟凯旋一样名列前茅。

    若是国内没有战乱,凯旋很有希望考上国内名校。没想到吴家竟上门提亲,没想到!父母更是脸上有光。凯旋才是他们心中的儿子,送巨资做陪嫁理所当然。于是两位硕鼠便视雅芳为仇敌,恨不得早日赶她去昆明。买船票时他俩最积极,不亚于他俩寻花问柳见缝就钻。

    天不遂人愿,气得他俩跺脚骂日本鬼子。其实就是想一脚把雅芳踹走。本来老二并没有那么恶劣,他长期受老大的压制欺负,又无力反抗,只得做老大的帮凶。兄弟同心,其义(利)断金。共同一致对付小妹,你追我赶。

    凯旋家的家产够殷实了,父亲竟然还要分那么多家产当陪嫁,天也平地也平,只有爹娘的心不平呀!他俩愤愤不平,一心想把雅芳赶出家门。

    老二说:“雅芳:如果你早听我的,早就和凯旋团圆了。你跟凯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昆明才是你们的爱巢。”

    当初老二的学习成绩也不赖,但是他利用优渥的条件不三不四,很快便丧失了进取心。他好的不学,跟老大上行下效,死死盯住家产。朱多庆攒下这巨大家产,还在源源不断增长,他只需分到自己一份,就吃喝不愁,何需还要努力读书?何需要他勤俭节约?许多轻贱姑娘自甘堕落,让他纸醉金迷,他换漂亮女友如走马灯。在父亲鼓励下,他也往南侨总会筹赈处走了过场。途经女友庄园深情告别,女友大受感动,流下两行清泪,楚楚动人。他抱起杨柳腰,便挪不动粗壮的腿。此后朱多庆问他报名之事,他哈欠连连,索要的盘缠不少,全用作花前月下的开销。

    “爹:我有心无力!”

    当然惹来老大的讥讽。“说穿了就是不敢去,口是心非。”

    老二说:“我的好哥哥: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危急关头,请你带头做表率。”

    老大怫然道:“我有两男一女,将来光宗耀祖。”

    老二不以为然说:“这个容易,将来我决不会比你生得少。”

    朱多庆家大业大,要管的事情不少,哪有工夫紧盯这哥俩不放?也就放任自流,只是提前声明:“我告诉你们:许多人家为祖国出钱出力,我家没出力,便只好出钱。你们想要我的财产,一分没有。我劝你俩趁年轻学点本事,以后别丢人现眼。”

    老二说:“爹:你舍得让我俩丢人现眼?”

    “不是我舍得,而是你俩愿意还是不愿意?”

    老二说:“爹:我不愿意丢人现眼。我反正享了不少福,也不想活太久。如果你不行了,我愿死在你前面。”

    “你不想给我和你妈养老送终?”

    “我一无所长,拿什么养你们?还是把家产留给我们吧?”

    “你俩除了惦念家产,难道就没有别的出息?”

    老二说:“爹:我如果参加南侨机工牺牲了,不一样不能给你和妈养老送终?”

    “还有你哥哥。”

    “哼!我死了他独吞家产,正合他的心意。等我给你生了孙子,我再回国参战不迟。否则死不瞑目。”

    朱多庆舍不得凯旋参加南侨机工,怎舍得将两个儿子奉送?他仅是嘴上说说激励他俩而已。他知道两个公子定会借口不去,他只是试试这两人怂包到何种程度?老二偶尔还嘴上讲讲,老大事不关己,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指望这两只蠹虫振兴家业?朱多庆没那么糊涂。

    两蠢子变成这样,当然跟朱多庆疏于管教有关。俩小子从小就人模狗样逗人喜爱,他认为两个宝贝会表里如一,于是更加忙于创业。老伴更是视为命根,轻轻抚摸都怕弄痛。朱多庆发现端倪,偶尔教训后,老伴又倍加慈爱。不光慈母败子,慈父也没引起重视,毕竟创业才是他的目标。他认为把小孩送进学堂,有严厉的老师管教便可高枕无忧。自己文化不高,能出人头地,现在有钱给他们读书,应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现在这两小子到底有多坏?表面上看老大自私,老二好色,仅此而已?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他心中并没谱。老大自私,但没有去外面坑蒙拐骗。老二好色,说是人家心甘情愿。怪谁?怪自己太有钱。如果穷,老大会死死盯着家产不放?老二能花天酒地?自己还没老,身强体壮,头脑灵活,总不能此时就退休颐养天年吧?他本想培养老大经营农庄,老二经营汽车运输公司,可老大痴心妄想要全盘接管。老二救国的口号喊得如半夜鸡叫,除了交女友花样翻新,干实事总是临阵退却。

    老二说:“爹:不是我不想参加南侨机工,那些要求太高了,我不够资格。筹赈工作人员听说我有许多不良嗜好,把我赶得老远。不能怪我哟!我知道你不忍心我往火坑里跳,我们家多出点钱捐给祖国,我赞成。”

    老大不悦了:“这些钱全是爹爹辛苦赚来的,崽卖爷田不心痛。你不心痛我心痛。我是长子,要继承家业。”

    “爹爹更希望有人参加南侨机工,你是长子,应该带头。我要是跟你一样有儿有女,比凯旋还踊跃。”

    老二大了,他高中毕业不是白混的。你老大想借刀杀人独吞家产,真把我当傻子呀?兄弟俩经常剑拔弩张。可是面对雅芳,不约而同。妹妹将来嫁人,是外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哇。

    雅芳不想呆在家里惹哥嫂嫌弃,凯旋啊好哥哥,你如果给了我名份,跟我结了婚,我也省得呆在家里听这哥俩的风凉话。不管鬼子会不会侵略南洋,她都想去昆明,不愿在家忍气吞声。她不怕路途艰险,只怕凯旋不爱她,她可不想做癞皮狗。想去吴家没名份,读书又静不下心来,去昆明遥遥无期,雅芳望着夜空,有的星星一闪一烁,毫不起眼,不敢与日月争辉,不知何时有出头之日。自己生在富贵之家,惹来多少同学羡慕,谁知我的苦衷?我还不如那些小星星。她想起李老师,身处厄境,身上仍有明月般的光辉,照亮依稀的路径。跟她在一起,有意思有信心。

    被蚊虫叮咬之处有点痒,问爹爹要清凉油搽上。朱多庆瞧着女儿细皮嫩肉,心疼。“你们明天还钻那树林?”

    “如果李老师想钻,我乐意做伴。”

    “那就把这瓶清凉油带上。”

    “家里只有这瓶,还是留在家里。”

    一家亲兄妹,小时也笑语声喧。看上去衣冠楚楚,却成了衣冠禽兽。凯旋是独子,无人争抢财产,按道理不能去参加南侨机工,却想方设法去报名。他一身正气,这才是心目中的好哥哥。

    外面和风劲吹,家里灯火辉煌。朱多庆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二位公子身上。他看见那哥俩也烦,但总不能轰他们出门,怕他们在外为非作歹,祸害社会。在家里无非是说得难听,权当养了两只恶犬吧!朱多庆已满头白发,经营庞大的产业,够忙够累够烦。后继无人,只得鞠躬尽瘁。如果凯旋不回国参战,他一度想把部分家业交给凯旋管理,只让两公子吃闲饭分红利,继续做公子哥。凯旋超出了他期望,让他失落。

    一家人吃罢饭,两兄弟嘴皮耍乏了,肚皮撑爆了,各自回房想自己的心腹事。朱多庆拿出账簿,拔打着算盘,其他账目一目了然,唯有那哥俩的账稀里糊涂。老大也曾心血来潮,也想干出一番事业,见老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他便比赛养膘。饭饱思淫欲,他想取小老婆。朝妈妈要钱,这可不是平时的小数目。老娘再慈爱,也怕朱多庆虎威发作,便如实相告。气得朱多庆暴跳如雷,次日便把这头懒牛赶下田。在田里劳筋动骨,看你还想娶小老婆不?

    老二换女友如走马灯,无非多花几个小钱。这次惹上周小姐,两人臭味相投,刺激!论周小姐的相貌性格,还不如前几位小家碧玉,老二鬼使神差哟!

    周小姐是凯旋同班同学,从暗送秋波到热情追求,无奈明珠投暗。一气之下,向别人敞开了心扉。她恨凯旋,恨得咬牙切齿。她听说凯旋喜爱雅芳,便燃起了报复念头,便设法巧遇朱老二。事情发展得很快,两位风月老手没有道德和贞操约束,臭味相投。彼此都经验丰富旗鼓相当,这便愈加刺激。周小姐热情大方,石榴裙曾让人牛刀小试过。只因门不当户不对,父母反对,便破罐子破摔。和朱老二虽是逢场作戏,却像热带雨林的两捆藤蔓纠葛在一起,没法分离。两个风流家伙欲火中烧欲罢不能,都不想收场。

    朱多庆和周老爷也是至交,当然希望老二有个厉害的岳父来管束。门当户对总有方便之处,华侨之间联姻,中华一家亲。他以为凭周老爷的道德人品,养出来的女儿会知情达理。他自己很忙,没工夫详察,再说除周小姐自己,谁清楚她的风流韵事?周老爷同样对朱多庆信任,认为他的公子不会差到哪去。能跟朱多庆结亲那是高攀,他当然乐意。两位高尚的父亲倒是十足的糊涂,全然不晓得阴差阳错会上演怎样的好戏!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哟!

    雅芳在家里吃饭好似吃了那哥俩的,睡觉好似干扰了他俩美梦。她本不想回这个明争暗斗的家,只因周末很少有女生在校。爹爹有多慈爱,两兄长就有多么凶悍。尽管他俩当爹爹的面不敢太露骨,但雅芳能感受得到。她受惯了哥俩的欺压,知道父母不能保护自己一辈子,暗自发奋读书,立下一番志愿。

    朱多庆视雅芳为掌上明珠,这更惹来两位兄长的嫉恨。

    极端自私的家伙哪会有兄妹情谊。他俩谈起雅芳来,一个鼻孔出臭气。

    老二说:“已有四位女性参加了南侨机工,雅芳:你应该不甘落后。你参加南侨机工更称爹爹的心,更能让他脸上有光,更有轰动效应。”

    老大说:“雅芳:那样你才是和凯旋志同道合,那样你俩结合就顺理成章,必将成为我华侨楷模。就算牺牲了,也万古长青。”

    朱多庆怒了:“雅芳还在读书,又不会驾驶,南侨机工不收女性!”

    老二说:“尊敬的父亲:当初如果你有朱家埠的朱先生送女儿上轮船的精神,保证雅芳也去了昆明。”

    老大说:“她不会驾驶,我哥俩来教,凭雅芳的聪明伶俐,三天就行。”

    朱多庆说:“雅芳准备考大学。”

    老二说:“当初我哥俩也准备考大学。现在雅芳一心扑在凯旋身上,哪里还有心思读书?你不惜一切代价想纳凯旋为婿,我们也想成全这段姻缘,以后好沾这位好妹夫的光。财是死宝,人是活宝,有他俩这对活宝做靠山,我兄弟高枕无忧。爹爹:现在男女平等,你别光盯着我俩,雅芳比我俩更有志气。她去参加南侨机工,和凯旋比翼齐飞,更合适。”

    老大说:“爹爹:你对雅芳娇生惯养百依百顺,而视我俩为仇敌,我俩又不是野种,是你的嫡系传人哟!”

    如此厚颜无耻还振振有词,朱多庆恨不得举起杀威棒。

    雅芳说:“我明天就去报名。”

    朱多庆说:“乱弹琴!”他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两个无所事事的东西,好意思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老二说:“原来参加南侨机工是跳火坑,原来你这个父亲想把我兄弟往火坑时推,真歹毒!”

    论操嘴皮讲歪理,朱多庆不是两位公子的对手。何况他不是真心想赶这两个逆子去救国,仅是吓吓他们而已。如今他俩竟怂恿雅芳参加南侨机工,不免令他大动肝火。“南侨机工早就停止招生了。回国的大门也封锁得严严实实,连你俩都两票难求,难道还想逼雅芳跳海不成?凯旋和雅芳早有约定,如果他牺牲了,雅芳就要将一个小孩过继给他家,我们不能食言,不能让他家断后。”

    老大不屑道:“爹,我愿送一个儿子过继给他家传香火。”

    朱多庆骂道:“他家会看得上你的猪崽子?”

    老大说:“你还不是舍不得雅芳回国参战!”

    这样的争吵都不知有几回了,总是吵得雅芳抬不起头。朱多庆说:“你们去弄两张船票来呀!”

    吴泰达夫妻得知雅芳和李老师想去昆明,老夫妻连忙来阻止。吴母一见雅芳就抱住不松手,吴泰达说:“雅芳:路上太危险,太危险了,我们不放心你去。是凯旋不肯先结婚的,你已经给了他机会。如果他在国内有意外,怨不得你。你别去,千万别去。”当他夫妻见雅芳很执着,恨不得将雅芳捆缚带走。

    当听到雅芳没走成,恨不得放鞭炮。

    雅芳虽然在家遭受冷嘲热讽,但相比其他穷家,已经够幸运了。许多姑娘学堂门都没进,就送去做了童养媳。有的在家常无端遭受父兄打骂,重男轻女乃华人的普遍之风。雅芳对二位兄长不敢言也不敢怒,她有自知之明。

    朱多庆对二位公子的管教常雷声大,雨点小,加上老伴把两个儿子视为命根,他俩更加有恃无恐。并不是老伴不疼唯一的女儿,而是她清楚老了要靠儿子抚养。女儿再好,嫁到婆家也成了泼出去的水。她忠告雅芳一定要逆来顺受。这位慈母不敢惹儿子,要求女儿三从四德不含糊。如果不是朱多庆发虎威,她早就亲手将雅芳缠成小足。

    家里看上去富丽堂皇,可是唇枪舌箭互相嫉恨。在这种环境,叫雅芳怎能扬眉吐气?她同样舍不得离开父母,父母总有老的时候,她如果在附近,也好尽孝心。如果到了昆明,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朱多庆晓得两个儿子的德性,他悄悄对雅芳说过:“我知道你两个哥哥没出息,可他们毕竟是儿子。只要我健在,他俩仅是嘴上讲讲你,你还是耐心在家多呆几年。”

    雅芳又能往哪去呢?外面那些一闪一灭的茧火虫,不知它们安身之处可好?家事国事天下事充盈着她的头脑,窗外朦朦胧胧,自己在家无足轻重。爹爹这根擎天柱,能保护她多久?

    次日醒来,阳光灿烂,家园美丽。一家人共尽早餐时,各怀心腹事,没工夫搅舌头。两位公子昨晚都睡得好,面对雅芳没有眼红。朱多庆想着一天的计划,没把这哥俩放在眼里。老大一天到晚守着老婆孩子也无聊哇,他偶尔会跟在爹爹屁股后面,狐假虎威。有时也像是乖儿子跟屁虫,比爹爹不足比弟弟有余,没完全吃闲饭。

    这父子俩刚出门,老二就伸手向妈妈要钱。:“妈:我要给你找个能干儿媳,不花点本钱怎么能行?什么?家里没钱?是没几千万吧?快给,别磨蹭!给我点小钱又不是卖汽车?你别愁眉苦脸。妈:你别头发长见识短,别让周小姐说我们朱家小气。”他屡试不爽,摸摸肚皮,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他清楚开汽车去外鬼混门都没有,这个底线他不会去碰。骑自行车对富贵小姐和贫穷姑娘都能上能下。没有老大挑唆,他瞧雅芳就像过眼云烟。自行车铃声叮当响,口袋里银元蹦蹦跳。野花妖娆眼迷离,色不迷人人自迷。久经风月的他全然忘了发过多少山盟海誓,大不了,再重复千万遍也不在乎。

    雅芳收拾起爹妈的衣服被子,装了满满一篮子。小溪旁,几棵弯弯柳树的翠嫩柳须在轻拂着水面,也在轻拂着雅芳的发梢。一群群小鱼往来喋呷,羡慕穿红挂绿的雅芳如画中人。鱼儿无忧无虑迟早沦为盘中餐,雅芳挥起棒槌捣衣汗水满额。咚咚的回音惹得她芳心乱跳,但愿远方的凯旋能感受到。这一堆还没洗好,大嫂宝莲又拎来了满满一篮脏被子和脏衣服。“雅芳:我天天带你的侄儿侄女,实在腾不出手,瞧这被子脏得似抹布。你哥老骂我是母猪,爹爹又舍不得花钱请女工,你要是呆在家里,天天洗衣洗被子就好了。”嫂子不涉农事,连衣服被子都不愿洗,完全是想当阔太太。雅芳一声叹息只惹得鱼儿好奇。

    妈妈见雅芳还没洗好,过来帮忙。“你这样慢吞吞,以后嫁到婆家要让人嫌弃。”

    “嫂子拎来的被子衣服实在太脏了,我总不能敷衍了事吧?”

    “她毕竟是你嫂子,你不要埋怨,你在家呆不了多久,你做这种人情的机会不多,要好自珍惜。以后在婆家受欺负,娘家人也乐意去撑腰。你看她敢在我们家不受管束,就是因为仗着娘家势力强。你不要不服气,等你在婆家抬不起头来你才懂。”妈妈拎着一篮衣服骂骂咧咧回家晒去了,不知她是骂雅芳还是骂宝莲。一家人的衣食够她累的了,她一肚子气当然要找机会发泄。宝莲脾气坏不好惹,又给她生了两个孙子,好似生了两个王子。雅芳从小就听话,怎么骂都无所谓。而宝莲的脸简直如秤砣,又黑又硬。

    雅芳洗了整整一上午,火辣辣的太阳如烙铁,哪里的太阳都晒人,柳荫下哪是久留之地?终于洗完了,拎起菜篮,腰酸一时直不起来。见路上有姑娘挑着沉重的柴,满头碎屑,衣不蔽体,刚才那点怨气也就随风消逝。又见田里的姑娘戴着破草帽在耕种,很难分清男女,她们向雅芳投来羡慕的眼神。

    刚到门口,就闻到诱人的饭菜香。自己是幸运中的不幸,又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有辍学的念头,只因凯旋希望她留校读书,只因家中非宜留之地,她不想成为哥嫂的出气筒。何况学校现在还有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