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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上心难测

    朱温毕竟是外行,到底也只能看出个大概,因而尽管他觉得朱友孜所作投石机比寻常的投石机或许厉害许多,但在没有试射之前,他还是持了一种怀疑的态度,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评价,只是令赵廷隐将此模型送至宣武镇下边的汴州作院,让工匠们火速打造。

    事情至此,除了还没有查到散布谣言之人的幕后主使者,其他的已然是水落石出。

    而在这场谋逆风波中,朱友孜以极其卓越的表现力压三个哥哥,又一次强硬的闯入了朱温的视线中,无疑是独领风骚。

    但偏偏……一生要强、一心搞事的朱友珪却不愿这事就这么尘埃落定,想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成这个局,非但没有做成渔翁,反而是被人轻轻松松的摘了桃子。

    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苦心孤诣的谋划,难道到最后竟要付诸流水吗?

    不,绝不……

    于是乎,就在朱温打算将此事了结的时候,立于下首许久不动声色的朱友珪有了动作。

    他先是冲着朱温深施一礼,而后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儿忽然想起一要事,需请父亲裁夺!”

    看到朱友珪如此严肃认真,朱温微怔之余亦有几分警惕之意,随即皱眉问道:“不是你又在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吧?”

    “不是,儿保证所言句句属实。”听出朱温语气中的厌恶之意,朱友珪连忙表态。

    心中对于朱友孜的恨意也更浓烈了几分,自打这个老八入世以来,就屡屡当众夺他的风头,原本对他还算信重的父亲也渐渐变了,变得对他冷漠,连他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晌,似乎他是什么毒蛇猛兽般。

    心头隐隐作痛,以至于朱友珪根本懒得掩饰心中的愤怒与怨毒之意,不待朱温开口,他便将矛头指向了刚从朱温身侧走下来的朱友孜身上。

    “父亲何不问问,八弟他大肆采购木材、牛筋、风炉、铜锅等物,是欲何为?”

    闻言,朱温神色骤然转阴,只是没有如朱友珪预料的那般,朱温疑心大作,反而,朱温是死死盯住了朱友珪,厉声喝骂道:“孤让你统控鹤亲军,就是让你利用职权之便,去监视、陷害自家兄弟的吗?”

    “不,我没有。”

    见朱温竟完全没有起疑,反而迁怒于自己,朱友珪慌了,忙不迭的矢口否认:“父亲明察……”

    “逆子,还敢狡辩……”朱温怒急,抄起案几上的茶盏便掷向了朱友珪,朱友珪躲闪不及,额角被狠狠砸中,顿时鲜血淋漓。

    “儿不敢狡辩,父亲明鉴。”朱友珪跪伏在地,双膝触地,低声哀鸣。

    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会突然对他发飙,乃至于激烈到这个程度。

    “那你告诉我,友孜府上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丝毫没有理会朱友珪额头渗出的汩汩鲜血,朱温又是厉声喝问:“是不是元帅府,使府后院也遍布着你的眼线,孤的一举一动也在你的掌握之中!?”

    这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甚至可以说是诛心之言,朱友珪哪里敢承认,但凡他敢承认,则必遭杀身之祸,方才他可是言之凿凿的否认了这一切,但他若是不承认,却又如何解释他对八弟府上的事清清楚楚?

    见朱友珪支吾不语,朱温愈加恼怒,伸手抓起旁边案几上的砚台便要砸过去,但是念在父子之情上,终究又停了下来,只是怒吼道:“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这些孤都可以容你,孤只当你是急于求成,然而你为了争夺储位,竟连耳目眼线都安插到了最亲的亲人身边,你是要做什么,谋害亲弟吗!”

    话至此处,朱温已是怒极。

    自长子死后,他便将三个年长的儿子当成了后继者,亲抓教育,悉心培养,甚至于让他们早早出了府到了政坛以及军中历练,就怕养出晋惠那般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知百姓疾苦,不通政理兵事的庸碌之辈,致使朝堂失序,社稷蒙尘!

    看着三个年长的儿子一步步长成,到了为自己分忧解难的时候,还没等他来得及欣慰,便赫然发觉,尽是些野心勃勃之辈……

    当然了,在乱世之中,野心勃勃不是个贬义词,没有野心,那就是一守户之犬。

    但若是光有野心,没有才具,那就免不了要步秦宗权、孙儒的后尘,想当年,中原乃至于江淮的众诸侯,谁不是被此二人打得龟缩城中,不敢应战,可是如今此二人呢,怕是早就成了冢中枯骨。

    在朱温眼中,老三友珪便是如此,去岁攻沧州城时,叫他领控鹤卫士,亲冒矢石,为三军做个表率,他唯恐避之不及,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叫他献个攻城之计,他又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老一套,此刻争起大宝来,倒是手段频出……

    不仅搅得上下不安,也隐隐威胁到了王……不,皇权,叫他都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不能再让他待在控鹤军中了,封王的事也得再议。

    而在朱温心念电转之时,朱友珪也在飞快思索着对策,进退维谷之下,他却是再度将矛头指向了朱友孜:“是八弟……都是八弟府上人得了授意故意泄露出来的,为的就是陷害儿,叫父亲对孩儿产生芥蒂,他好火中取栗,趁机上位啊。”

    误打误撞之下,朱友珪竟是歪打正着,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通透,但经历方才之事,朱温已完全不信他的话,闻此言后,面色愈加阴沉。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往友孜身上泼脏水?孤看你是被权欲冲昏了头脑,疯魔了。”朱温怒斥一番,旋即向着下首左侧站着的杜宴球挥了挥手:“老三精神不太好,送他回府养病吧。”

    此言一出,朱友珪登时惊骇万状,任他如何也想不到,朱温会是如此的无情和决绝,竟连一丝活路都不给自己留。

    他不甘心,于是高呼一声,奋力挣扎着想爬起来解释,可惜还未曾起身,便已经被两名侍从一左一右夹住,拖拽了出去。

    “父亲……不是那样……你听我解释……”

    直至朱友珪被拖远,厅内依旧充满了他凄惨的喊叫,以及他临行前悲怆的嘶嚎……

    眼睁睁看着朱友珪被拖远,朱温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之色,随即又化作坚定:“孤容许你们争,但凡是得有个度。”

    “是。”朱友文、朱友孜兄弟二人齐齐称是。

    饶是一切都在计算中,但见朱友珪就这么轻易的被处置,朱友孜心中也生不出多少喜悦来,反而感慨万千——

    上心难测啊!

    今日是友珪犯了大忌,有此一遭,他日若是他有过,恐怕比今日朱友珪的结局好不到哪去。

    想到此处,朱友孜心中竟莫名有些颓丧。

    不过朱温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朱友文,他略带疲惫的摆了摆手,道:“老二,你也跪了半天了,回府休息去吧,明日有大事。”

    “儿……谢父亲体恤。”朱友文恭谨施礼,旋即悄然而退。

    这下,堂上除了侍从亲卫,只剩下了朱温朱友孜父子。

    朱友孜心头一紧,不知道,父亲刻意留下他,是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