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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林千重。

    我觉得有点难受,不就是前一日我打碎了他买给风吟姑娘的玉簪子,他很生气,然后罚我站在院子里,不许吃喝,不许躺着坐着。

    谁知道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这没心肝的竟然还叫我在外面站着。

    我受了重重的一场风寒,足足烧了两日才退。给我把脉的郎中说我身子虚弱,需得好好将养,可不能再受这些风吹雨打的。

    末了他问我一句:我看小姐生在这种富贵地方,也不像是过了苦日子的人,怎么身子竟这般孱弱呢?

    我嘿嘿傻笑了两声。

    我没好意思告诉郎中,我其实就是林千重从外面捡回来一条命的流浪女而已。

    我住在一处尼姑庵里,师太怜我无亲无故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那日我下山采买物品,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官兵盯上。他们先是抓我的头发,随即又抓我的衣服。庵堂清苦,天气又热,衣服很容易就撕裂了。我大惊失色,一边拢着衣领一边没命的逃亡,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山下的说书人都说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容易被采花贼惦记,可我在溪水边洗漱的时候,没觉得我长得多好看,而且我肩膀那儿还有一大块伤疤,丑陋的很。

    可见说书人都是骗子,采花贼这个东西,他是百花都采,而不是只采名贵好看的花的。

    可见我也是一朵花。

    然而我并没有自得的时候,因为那些个官兵的剑尖都快够到我的喉咙了。

    林千重从天而降的时候,那简直就是老天派来救我命的。

    他二话不说,先对付我身边那些个**子。那场面甚血腥,我捂着眼睛从指缝中透出一点看向千重的身姿,耳边是刀剑没入血肉声和人的闷哼。有个小兵被千重一个过肩摔扔到了一颗树后,他踉跄着爬起来,就要挽弓搭箭,先是急急忙忙地对准了我,我一惊就要找地方躲,结果讶异地看到他的箭尖避开我对准的是千重。

    我怎么可能看着救命恩人中这一箭呢,我想也没想就朝他扑过去。

    他反应极为神速,拉过我直接一个后仰,我重重摔在他身上,箭尖从我们头顶飞过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躲过这枚箭后立马推开我,跳起来就朝着那小兵的方向,一个剑花过去,那小兵就倒地了。

    一个小队九个人,转眼间都倒在了地上,千重一个单挑了九个,一个轻功又落在了我面前。

    那一刻他就像日光一样耀眼万丈。

    他脸不红气不喘,慢悠悠的一个一个的检查那些小兵的身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巍巍道:“他们都死了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不然呢?等他们伤好了再来抓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用脚挨个把那些地上躺着的碰一碰,踹一踹,检查是不是死透了,仿佛像挑拣一块五花肉。

    后来他问我的名字和住的地方,我只说我住在妙云庵,挨着栖霞寺的那个妙云庵。

    他果然皱起了眉头。

    我诚恳道:“还未请教恩公大名,来日也好报答。”

    他道:“路见不平,姑娘无需放在心上。”

    ……这让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想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女声:“林千重!”

    他转身过去,只看一个蓝衣的漂亮姑娘并一只雀鸟朝我们奔来。见了我也是万分稀奇,详细询问。她知道我住妙云庵后也是眉头一皱,转头道:今日天色晚了,我与千重还要着急下山,姑娘你遭遇这般,山脚下官府衙门必定要将这栖霞山搜一搜的,我等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去,不如姑娘与我们一起下山,同住几日,避开风头再回妙云庵不迟。

    这话说的极为熨帖,我感念她的贴心,于是手挽着她一同走。

    路上闲聊方知,救我的汉子是江湖第一大派天下盟的堂主,名叫林千重;而漂亮姑娘乃是武林四大名妓“风花雪月”中的“风”姑娘,名唤风吟,那雀鸟却并不是什么雀鸟,而是风吟喂养的一只鹦鹉。

    他们问我怎么称呼。

    我赧然道:“我没有名字,师太都唤我‘小八’。”

    他们也便小八小八的唤我。

    我虽偶尔下山采买,却总是来去匆忙,从未留意过山下的市集上竟有这样好看的马戏,那波斯来的金发人竟然能靠一支笛子就让竹篓里的蛇乖乖听话,还有西镜人在做生意,他们的头发倒是和我们一样颜色,但是男子都是卷卷的短头发,不像中原的男子束发,女子都带着一个漂亮的小花帽,晶莹璀璨的,简直太有意思啦。

    因此他们要不时的停下来等我。

    风吟本就号称武林第一美人,她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便罢了,偏偏又出身青楼,是以她所到之处都有人聚众瞩目而又指指点点,还不能容她抓到乱嚼口舌的人。

    因而风吟炸毛吼我:“林小八!”

    我被这一声吼的甚是哆嗦。

    风吟很满意,她觉得还是连名带姓地喊比较有气势。

    待到了天下盟,林千重便也随口道:“这姑娘名唤林小八。”

    我原以为武林江湖门派尽是男子的,没想到天下盟盟主关景堂听得我的遭遇却叫人喊了他夫人关容氏出来,只教我以后留在关容氏身边陪伴她。

    不料关容氏见了我却对我十分喜爱,亲自带我沐浴净身,还请来匠人专程来为我定制衣物钗环。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夫妻两个没有孩子的缘故,因为关容氏待天下盟几个年轻堂主譬如千重,都挺好的。

    然则因着这份好,我在天下盟能混的非常开,人前人后,都少不得尊称一句“小姐”,连千重和风吟大概都未能想到我竟然这样合关氏夫妻的眼缘。

    风吟还说笑道:“既如此,何不收了小八当义女,反正她也是师太抚养大的孤苦孩子。”

    关容氏则是正经望着我,那神色仿佛在看一尊佛像般的认真和虔诚:“怕只怕我没有那个福气做她的义母。”

    “小姐,小姐。”郎中见我走神,忙不迭地唤了两声。我回过神来,郎中继续叮嘱道:“日常给小姐的补药还是要吃着,都是些温热补血的药材,我瞧着小姐的脉象竟没有预想中的好,定是没有好好吃药。”

    我有些赧然,这些行医的就是厉害。关容氏一早叫了大夫为我调理身体,我嫌药苦,一向是喝一半分给千重一半的。

    我敷衍着点了点头,郎中补充道:“我再为小姐添一味药进去,这回可一定要好好喝。”自有盟里的小兄弟们代我跑腿拿药煎药送郎中,我乐得清闲,又躺回被褥中眠了一眠。

    睡得朦朦胧胧,只觉得仿佛眼前被不知名的光亮闪得晃眼,扭动一下身子,却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撕心的痛。我一抓肩膀,那种痛感被外力的刺激放大,仿佛从骨头中蔓生出的,透过肉体,直击心胞,疼的浑身直颤。

    我猛然睁眼,一张放大的俊脸倒映在面前。我复又闭上眼睛醒了醒神,张开看清原来那张面孔是千重的。

    他邪魅一笑:醒啦?

    我脑中一片混沌,张口就道:“你长得真好看。”

    他伸手打了把我的脸,我捂着脸颊呼痛。千重站直身子拍了拍手:“知道疼,没烧傻。”

    我摸着脸颊,却依旧沉浸在那个梦境。

    千重把我扶起来,送了一盏水到我唇边,就看我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肩头。并没有梦境中那样真实刺骨的疼痛,我有些疑惑的揉了揉肩头。我知道自己肩头有个疤,但这疤痕是横向的,是烧伤或烫伤的疤痕,并不是纵向的、源于刻骨的伤。

    那种深邃入骨的感觉…………我心不在焉的喝水,千重突然硬生生夺去茶盏,我眉头一皱,他将杯盏倒扣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把水喝干净了。

    “水都喝完了还不松口,”他板起脸来,“你在想什么?”

    我此番高热,又噩梦缠身,都是拜他所赐,是以也没什么心情搭理他,只道了困便又翻身躺下。

    然而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便听千重默默叹气后往我头上搭了块凉帕子,便收拾离去,在门口仿佛是碰上了关容氏,我听得她的声音忧虑且焦急:“小八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高热起来?”

    千重安抚道:“无事。”他顿一顿,“听郎中说就是身体弱了点,所以生个病反反复复的难好。”关容氏听得更加忧心。

    千重一点都意识不到他将我罚站淋雨这件事,我翻了个别人看不到的白眼,郁闷睡了。

    关容氏又将我关在房中强行将养了几日方肯许我出门走动,这几日端上来的各色膳食里刻意添了不少荤,奈何我没那个胃口,这些菜我都送给了盟里的小兄弟。而更让我惊讶的是有一日晚膳竟然送来一盏燕窝,我心中很感念关容氏的真心,可这燕窝我是真吃不来,骂了自己两声穷命招呼千重一起分了。

    闻久了药味,外面的空气都是香甜的,阳光晴好,我躺久了走路都没力气,坐下来用了点粥便请小丫头替我梳头打扮。

    今日风吟要拉我逛市集。

    我还是头一次认认真真的逛市集,从前庵中日子清苦,众尼都是青衣素面的,有一回隔壁栖霞寺的香油银子送迟了,住持师太哀叹了一个晚上,方摸出一根素银簪子喊人去山下换些粮食。

    关容氏不放心,命人将练剑的千重喊回来保护我们。

    风吟道:“金陵城也只能逛逛香粉铺子了,待他日我回洛阳,就带着你一起,洛阳的成衣铺子可是闻名天下的。”

    我一边“嗯嗯”两声一边点头道:“金陵可是京城啊,”市集上人太多,我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风吟,“金陵城的东西还不如洛阳,这是什么道理。”

    风吟嗤笑道:“天子脚下尽是当官的,这里的掌柜家家都朝中有人,”她把我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劈手夺下来,呵斥道,“谁给你买的这个糖葫芦,是不是林千重给你买的?早说了中午要在十全楼吃饭,他给你瞎买什么糖葫芦?”

    我忙哄她:“好姐姐,我没吃过,山上没有糖葫芦吃。”

    风吟看着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方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说到掌柜家家朝中都有人……”她一拍脑袋:“对,就看谁比谁家更能在宫里有面子,故而这里的商铺几乎都一家独大,排挤那些寒门小户,殊不知民间才出手艺人呢。”

    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风吟道:“因此大家都到洛阳做生意,日积月累的也有了不小的名气,这样代代相承下来,倒也成了一方招牌。”

    千重不耐烦道:“你同小八说这些,你也不怕她听了伤脑子。赶紧逛,十全楼的位难订。”

    风吟道:“知道了,不会耽误你见晴姑娘的。”

    千重道:“我与她有一番交易,你不懂莫要乱想。”

    晴。这个字眼乍一跳进脑海里,莫名的有些熟悉,仿佛从前有一个姑娘也叫什么晴,仿佛……仿佛是妙云庵的小尼姑?!

    “晴姑娘是谁?”我奇道。

    “洛阳出名的美人儿,这几日来了金陵。”

    “可有风吟姐姐你美吗?”

    风吟促狭一笑:“这个么,你见了就知道了。”

    千重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于是风吟笑的愈发开心。

    风吟先带我进了馥香阁,号称京城最好的香粉铺子。一进去便是扑鼻的各色香粉味,闻着令人心旷神怡。千重抱手站在阁外等我们,风吟则领着我一样样的香粉闻过去。

    掌柜闻得风吟到来,亲自接待。风吟问道:“我上次问你订的那香粉可到了?”掌柜忙不迭地应着:“到了到了,按着风吟姑娘的吩咐,都是上好的麝香,用的冰麝定香的技术,香味儿能经久持续长达六个时辰呢,且后调愈闻愈香,包风吟姑娘满意。”他眼风一扫扫到了我,又笑道:“这位小姑娘可是风吟姑娘什么人,要不小老儿也给姑娘推荐个香粉?”

    风吟道:“是我的小妹子。”想一想又叮嘱道:“小妹子还年幼,怕经不得太重的麝香,还请掌柜拿出点纯花调制的香粉。”掌柜道:“不瞒风吟姑娘说,这阁里没有不添麝香的东西,只是添的麝香分好的孬的,多的少的。纯花调制的,那是上贡给宫里的东西,小老儿做不得主。”

    左侧摆着一些颜色鲜嫩的盒子,浅粉、鹅黄、草绿和天蓝的颜色着实好看,盒子也小巧,一个个的做成平底圆球状。我不禁多看了两眼,掌柜何等精明,喜道:“风吟姑娘的小妹子可真是随了风吟姑娘的眼光,这是咱们阁里新调制的香粉,仿的是宫里几位公主的香粉味儿,最受欢迎,做成一批出来那是没几天就卖光的。”风吟便问:“纯花汁的?”掌柜摇一摇头,风吟又问:“那有什么稀罕。”掌柜道:“不信您试试香。”他边说边一一拿起盒子,“浅粉盒是桃花香,仿的乐阳长公主;鹅黄色是莲蕊香,素为敬阳公主所喜;草绿色是玉兰香,端阳公主用的;天蓝色是月季香,安阳公主素爱天蓝色,便拿天蓝色的盒子装了。”

    我一一闻过去,只觉得鼻子都闻得没知觉了。大概这里头又加了什么果子,我只感觉花香过后有一股果香在鼻尖萦绕,煞是好闻。我捧着玉兰香闻了又闻,方从衣袖里摸出锦囊来,拿了个碎银子给掌柜。掌柜伸手巧妙一推,道:“头回见着风吟姑娘的小妹子,这盒香就当是送给您的见面礼。”很是会做人。

    我与风吟依言谢过,千重走过来用力吸了吸鼻子,赞道:“香粉铺子果然香。”成功换到风吟白眼一枚。

    下来又逛了逛首饰铺子,我蹭着风吟的脸面又得了一枚粉玉发簪。风吟正挑着耳铛,突然喊我过来,揪住我的耳朵看了看。

    我“嘶”的揉着耳朵。风吟道:“小八怎么没有耳洞?”我道:“我在山上呆着要什么耳洞?”风吟道:“女孩子带耳环漂亮。”说罢便要招呼店家拿豆子来给我磨个耳洞。

    我余光喵到千重果然耐不得烦,他迈步便朝外走。风吟“哎呀”一声拉着我跟上去。千重依旧冷着一张脸,风吟冲着他嬉皮笑脸:“这才什么时辰,我还不想见你那个晴姑娘呢。”千重冷冷看她一眼,她又立马改口道:“我带小八吃饭,你见,不妨碍不妨碍,对吧。”

    我这才得空插嘴问道:“十全楼在哪?”

    十全楼很快就到了。据风吟说,十全楼算是全天朝数一数二的酒楼,楼名十全取的是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楼主人是位姑娘,姓单,单名一个依字。单姑娘本在洛阳开了十全楼,凭着一手好厨艺拿下了当年的洛阳第一名厨称号,被洛阳长史选送入宫做过一桌席面,皇后盛赞之后她便留在金陵另开了一家十全楼。如今想吃单姑娘亲手做的菜非得在金陵不可,幸而千重同风吟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面子够大,请得动单姑娘亲自下厨,我白得了个便宜,美滋滋的吃饭,并看着千重与美人儿相会。

    美人儿是洛阳杨家的独女。杨家做着洛阳甚至全国的布料生意,大大小小的布坊开了不下上百家,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不夸张。杨家结交的不止皇族,连江湖一众门派都有所来往,也不知这金尊玉贵的杨姑娘将来会嫁入谁家,杨家整个都能给她当了陪嫁。千重要不是因为得了关盟主的青眼提拔有加,也不见得能跟杨姑娘多说几句话。

    这杨姑娘带了个帷帽,看不出什么模样,难为千重竟然能一眼认出来。风吟带着我呆在二楼的席位上,菜色噼里啪啦摆了一桌子。风吟夹了个鸭腿给我啃,我边啃边看着楼下角落里的千重二人并听着风吟在耳边絮絮叨叨:“商贾人家的女儿,倒打扮的像个官家小姐,当谁没见过她的模样吗?”我奇道:“她肯定长得很好看,不然为什么挡着脸?”风吟道:“一般般。”她又仔细看看我:“小八,你还别说,仔细一瞧,你和杨紫晴长得还有一丁点儿的像。”我扔了鸭腿骨头拍拍手:“哦,那长得确实一般般了,打扮成这样估计是怕人劫她财罢。”风吟又给我盛了一碗菊叶珍珠汤,我抬头道:“杨紫晴?这名字我仿佛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来着?”说罢不免黯然道:“我都没有名字。”风吟摸摸我爱怜道:“小八也是个名字,大俗即大雅。”

    好一个大俗即大雅,我就喜欢听风吟说话。风吟又摸了摸我的脸,安抚道:“杨紫晴还是好看的,我们小八也不差,打扮打扮不比她差,不要妄自菲薄了。”说罢突然想起来什么,在桌子上打量了一圈菜色道:“我的桂花蜜糯糕呢?”

    我茫然道:“啊,没有点么?要不就算了,下次来吃罢,我看桌上这么些菜都吃不完。”

    风吟偏道:“我不。”我撂了筷子自告奋勇下楼替风吟去加菜,千重正巧谈完了事,那杨紫晴掉头就走,我想悄摸过去看看都看不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站在千重身边,跟他说风吟少了一道菜,千重失笑,我重重吸了一口气,却闻得一股淡淡而又熟悉的玉兰香味。

    唔,看来杨紫晴同我不止是眉眼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像,品味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像。我眯着眼睛,瞧着她袅袅娜娜远离的背影,闻着熟悉的玉兰花儿香,心中那种熟悉之感愈发强烈,我感觉,我还真是在哪见过她。

    桂花蜜糯糕果然好吃,入口清甜,软糯细腻,还配着一份桂花米酒。千重是一口没吃,我同风吟瓜分了一盘,摸着鼓鼓的肚子感叹“风吟姐姐诚不欺我”。

    只是千重吃的甚少,闷着头喝酒,我有点担心他饿着。风吟不经意道:“说起来,如今已是五月了,七月初便是天元大会,你不准备去么?”千重道:“怎么,你要去?”

    风吟撑开扇子笑道:“我如何不去?反正我也是去做个花瓶,看看热闹罢了。”千重蹙眉道:“你也不能总是这样。”他又道:“我是要与盟主同去的,三年前败给了无侠宫的无瑕心经,这次定要拿回场子来才是。”风吟道:“杜应祺他兄弟杜应衡可是个不可小觑的,只怕这些年他也长进不小,到底是个穷乡僻壤里的门派,无侠宫还想问鼎中原武林怎么的,别的不说,少林寺那帮老和尚也不答应啊。”

    千重捏着花生米,也不吃,只道:“近些年江宁平谷也新崛起,如今在金陵城混的风生水起,白道黑道均有涉及,天下盟想在金陵城里混出来,只怕这个江宁平谷是个硬骨头。”

    风吟便问:“既如此,为何不早回洛阳?”

    千重看我一眼:“一来是盟主舍不得金陵这块肉,二来,小八初到我们这里,她身子还经不得颠簸,路上有个风吹草动的怕她受不住。”

    我夹了一筷子素什锦吃了,抬眼茫然道:“啊?回洛阳?”

    风吟摸了摸我的头,道:“小八还不知道吧,天下盟总部洛阳,你早晚都要回洛阳的。”

    我拍拍手道:“你之前同我说,要带我去逛洛阳的成衣铺子……”风吟打了我一下,道:“傻小八,你是姑娘家,天下盟仇人又多,这路上少不了要打打杀杀了。”

    我哪里见过这种刺激事,当下两眼放光道:“那,那不是很刺激。”千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刺激什么?要死人的。”

    唔,要死人的。我一下子心中沉重,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豆芽吃,顺便听千重同风吟说话。

    他二人说的这个天元大会,乃是江湖武林三年一度的比武盛事,各家门派挑选出最优秀的弟子同台竞技,每一届最后胜出者的名字都会被雕刻在松湖山的山壁上,万世流芳。天元大会一向由少林寺承办,少林寺的释宏钧方丈十分懂得人情世故,考虑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自他任方丈起每一届的天元大会都会请来一位入朝为官的武将来担当主评事,若是有参加比武的年轻人入了主评事的眼,提携入伍,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若有人要问,若是一个人功夫了得一直得了头名该如何,不好意思,这天元大会的头名是不允许再次参加的。六年前林千重初入武林便拿了头名,凭的是一把花夜剑,一时间成了武林新秀,年少得意。三年前天下盟选送的弟子谢任之就没千重这个本事,败在无侠宫杜应祺手底下。但是关盟主似乎很是看中谢任之,照样许他二堂主之位,并且今年的天元大会还是他参加。

    我见过谢任之,我还跟谢任之分食过一只盐水鸭,谢二堂主长得好,功夫好,胃口更是好,那一只盐水鸭我就只分到了一个鸭腿一个鸭翅膀。

    不过千重得到的消息是,今年无侠宫出场的是杜应祺他亲哥,杜应衡。

    我插嘴问:“花夜剑长什么样?”

    风吟道:“小八竟然没见过。”

    千重反问道:“她为什么会见过?”

    风吟于是摸摸我的脸:“小八不伤心哦,早晚你都要见的。”

    我们三个又说笑几句,吃了盏雨花茶,千重便要忙他自己的事情去,由风吟送我回盟里。不过十全楼这个分店的跑堂小二很没有眼力,因为我与风吟出门的时候他前脚嬉皮笑脸的说“风吟姑娘好走,以后请多关照小楼生意”后脚就变脸啐了一口悄声骂道:“风月场里的妖媚货色,什么东西,还配称姑娘。”

    我耳朵尖,回头冷冷的瞪他一眼,风吟似乎是没听到,依旧拉着我埋头走。但我俩刚迈出长街第一步,就赶上一堆清场的兵丁,他们把这街上的人硬是赶到两边,人太多,我没站稳就摔在了一个乞丐的脚边上。

    风吟顾不得扶我,因为又跑来了一群着墨绿色衣服的内侍,他们跟兵丁说了什么,那些兵丁便要我们路两边的人跪下。我本就摔在人群后方,便干脆坐在地上瞎糊弄,风吟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跪下来半挡在我身前。不一会儿拐角口便出现了大队人马,两旁内侍唱喏道:“太子妃殿下凤驾到——”

    哟,今天是个什么神仙日子,连太子妃都来十全楼了。

    太子妃手执鎏金华彩的羽扇遮着半张脸,十全楼那个极没眼力的跑堂小二此时说话都结巴:“不,不知殿下凤驾到,贸,贸然迎候,请,请,请殿下——”

    “不必了,”太子妃的声音极其和蔼温柔,“我也只是听说,有人在这儿瞧见了家中小妹,我这个做嫂嫂的就顺便接她回宫,十全楼上下不必惶恐。”

    家中小妹,做嫂嫂的,接她回宫——这怕是哪位调皮捣蛋的公主溜出来了吧!

    果然十全楼的人听了更加惶恐:“回殿下的话,可不敢乱说。”

    “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妃问。便有一位油光满面的妇人上前回道:“主子,小顺子看的真真儿的,的确是小公主殿下。”太子妃便道:“既如此,吴妈妈便进去瞧瞧,免得她害羞躲着。”

    妇人扭头带着一众宫女进去搜去了。太子妃转身坐在鸾驾中等,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十全楼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给她奉茶,颤巍巍的开口:“殿下请用茶。”太子妃却似没有听到似的发愣,那人又颤巍巍的重复一声“殿下请用茶”她才回神过来。太子妃接过茶吃了一口便又继续发呆,十全楼的面面相觑。

    我坐在地下,此刻众人皆跪在地上低着身子,我感觉风吟怕是藏不住我,便想悄悄换成跪姿,可手撑地的时候竟不小心碰着了旁边乞丐的打狗棍,膈得我手掌有些疼,我转过头来对上乞丐的一张脏脸,悄声道:“不好意思。”

    下一刻那乞丐死死将我盯住,我被他看的心中发毛,转移视线又看到了他残缺的两条断腿,心中更加发毛,于是干脆转身过去,往风吟旁边靠着跪。但我总感觉乞丐那令人发毛的眼光一直跟着我,让我不大自在。

    又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吴妈妈带着宫女们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太子妃一看如此,只轻轻责备了一句“鲁莽”,那妇人便说是她自己老眼昏花,对不起主子云云。总之,十全楼里并没有传说中的公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

    风吟拉起我准备回家。看了我许多眼的乞丐方开口:“八……八……”

    “八什么八?”我打断道。风吟上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这个乞丐好生奇怪,我就见过他一面,他竟然叫的出我名字。”风吟翻了个白眼,我也翻了个白眼。我二人又随便逛了逛才回到盟里,千重早已回来,我们又把太子妃驾临的事儿告诉他,趁风吟不在,我又把那个没眼力的跑堂小二的事同千重讲。千重表面云淡风轻,可我分明看见他指尖的花生米碎成齑粉,我感觉那个花生米就是跑堂小二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