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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蚍蜉

    二十世纪末的中国,有一座小镇,小镇里有一户人家,只有父子二人,其母在他一岁时就因两人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外加其父经常动手打他母亲而导致离婚,因其母没有工作,法院将孩子判给了父亲。

    因年幼,对母亲没有印象,所以从未觉得缺失母亲是很大的事情。倒是周围的邻居多对其报以同情的目光。其母离婚后就外出务工,他第一次见到母亲,是小学时,母亲从外地务工回来,给他买了些水果。两人初次见面,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那时的他,早已习惯没有母亲的生活。

    再见面时,他已经上初中了,其母在镇上做衣服生意,他偶尔会被邀请去住几天,虽然有血缘羁绊在,但长时间两人没有一起生活,很难产生亲密无间的感情。

    再后来,他去武汉读书,毕业后就很少回家,只与母亲见过一次......

    其父是镇上的公务员,两人的生活倒也过得去。爷爷还在的时候,会给他坐小木剑之类的玩具,他父亲倒也经常逗他玩,父子二人经常在落日余晖下抵头角力;大雪时,还没上学的他会和堂兄一左一右挂在父亲腿上,他父亲会慢慢在雪中往前走,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后来由于他父亲经常需要下乡,便将幼子送到其姑姑家寄养,一养就是五六年。姑姑因身体原因,一生无子女,对这个侄儿颇为溺爱,倒也让他感受到了母爱,他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小时候老师要全班写我的母亲,唯独我写的是我的姑姑...

    七岁时,他爷爷病逝,他奶奶他从未见过,据说其父十五六岁时奶奶就病逝了。当晚,他姑姑连夜坐车将他带回去,到了以后,他小姑将迷迷糊糊的他抱起,哭着往老宅跑,他如今都还记得,当晚下着小雪。

    爷爷去世后不久,他被父亲接回去,在家里继续上小学。父亲对他极为严厉,吃饭时不许讲话,看电视时不许笑等等,要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端庄的人。也许是环境变了的原因,也许是慢慢懂事的原因,他给父亲惹出了许多麻烦。四年级时,他偷偷跑进邻居家,偷拿了两个鸡蛋揣在兜里,被父亲罚他跪在门外,寒冬腊月、又一盆水泼在他身上,若不是邻居去找了不远处的他的小姑,恐怕他要跪到天亮。五年级时,他逃课在家看电视,被父亲发现,挨了一顿胖揍。其父经常说他如果不好好做人,将来会成为乞丐或者坐牢之类的话,时刻让他铭记在心。

    在这期间曾经发生一件事,有一天他小姑问他是否支持父亲再娶,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自己的,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是怕如果再娶,后妈对他不好。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女人,是等他父亲的,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他父亲也再也没有娶过。

    再后来他上初中越来越叛逆,惹祸后挨打了就离家出走,次数多了,他父亲后来都不找了,只等他自己回家。熬了三年后,他父亲送他去武汉上学,十八岁那年,他与父亲一起在姑姑家过年,令他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最后一次在老家里过年......

    在武汉读书时,他认识了他的初恋,两人恋爱时颇为甜蜜,但最终因毕业分隔两地而分手,不久后其初恋嫁人,从此再无联系。

    武汉读书毕业后,他前往福建找工作,工作一年多以后,收到消息,姑姑去世,他从福建坐车回老家,那是一个雪天,送别养大他的姑姑后,他在接下来十年里,没有回过老家。

    他在工作后还是经常会与父亲通话,偶尔会得到父亲的经济支持,但还是会经常被父亲训斥。他经常会与父亲吵架,说一定会出人头地,赚到大钱。他父亲不以为意,只说要他好好做人,不惹事......

    也许是常年被父亲管教的原因,他的时刻警醒自己,不能走上歪路,因此倒也成了一个还算正直的人。有一年,他在北方一座城市工作。当时,他在楼下做一个大型唱歌比赛的报名,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看到一个某地人跟在两个女生身后,用手去夹她们包里的手机和钱包。他大喝一声,那人恨恨离去,而后恶狠狠的说要他等着。幸好当时工作的地方老板很开明,当即让安保全部下去,站在了他身后,那几人在街上来回走了好几次,但看这边人多势众,最终离去。

    又过了几年,他的职位渐高,他这个岗位经常能吃到回扣,但他从来不做此等事情。因为他时常想起父亲的教诲。

    不知不觉他到了三十岁,这十年他没回过家,因为他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没有成才,没有赚到大钱。虽然他的小姑多次劝他回家,但他始终不愿回去。也没有再谈过什么恋爱,因为他很少主动去认识新朋友。另外也许父母失败的婚姻让他对这件事十分谨慎,不愿随便找人恋爱或结婚。

    三十一岁时,他还是压抑不住对家乡的思念,在夏天回了一趟家。但回家后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他,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甚至婚也没结,跟他父亲一样,打一辈子光棍...他也不是没有遇见心动的人,只是自己一无所有,不愿耽误人家。

    他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感情基本放弃了,他虽然相信爱情,但知道那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一无所有,在这个时代,找个过日子的都难,更何况他根本不想找个只搭伙过日子的。他开始存钱,为母亲的养老做准备,他的父亲有退休金,倒还好一些,但他母亲却没有退休金,老去以后恐怕难以自足。虽然他与母亲并没有感情,但有血缘关系在,他还是要为生他的母亲做一些事情。

    四十多岁时,他终于攒够了钱买了第一套房子,他拥有了自己的家,虽然这个家只有一个人。但好景不长,他被公司裁员,那以后,他只能靠送外卖为生,偶尔写写爽文。

    五十多岁时,他送走双亲,从此他真的只有眼前路,没有了身后身。他养了一猫一狗,也算是结束了孤孤单单的生活。偶尔会去海边逛逛,看看落日和夕阳。

    六十多岁,他靠之前存的钱活着,不生大病,倒也还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当年没有表白的人,于是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最终找到了她。他诉说了他当年的心意,她望着两人的白发,流下泪水,叹了口气,满是遗憾。她现在已有家室,儿孙满堂。他只是一笑,说幸福就好......

    七十多岁时,他过马路开始费力,猫早就死了,他遛老狗时,不慎倒地。被一年轻人送到医院,当得知年轻人也是从农村出来拼搏的以后,他把房产赠给了年轻人,而后搬去了养老院住。年轻人开始并不接受,但他十分坚持,称自己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房子留着也没用,年轻人无奈,只得收下,后来经常会去养老院看看他。

    再后来,一次写回忆录时,他晕倒了,去医院查了查,得了癌症,他笑着说不治了,回到住处继续写回忆录,写完后,他把回忆录送给了年轻人,希望他不要有和他一样的遗憾。那天下着大雪,年轻人仿佛听到老人看着天在说“父亲,我算是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吧?”

    第二天,他去到医院,要求安乐死。

    他死以后,年轻人按他的要求将他的骨灰装在瓶子里,随着大海一起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