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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放者村落

    这是真正的漫漫长夜,即使是暴风雪停息的日子也是如此,下一抹阳光一个月后才会在南方的地平线附近显现。所以啊,在这极北的流放者村落的日子可不能寄托在什么光明之上,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除去昭示新的一天到来的钟声,连今天和明天都毫无意义了。

    对于那些在这无尽寒冷黑暗的夜晚用铁锹凿向冻土层的流放者而言更是如此,不过我也从来不知道他们究竟还能寄托些什么,他们到来、苟活一段时日又死去。我吸食过几十个死去流放者的灵魂,在它们还带有其主人最后意识的残影中,透来的质感总是带着深沉的麻木与痛苦。

    那些被他们挖掘出来的特洛希亚原石被运往南方,少得可怜的原石在阿拉多或者阿斯林的灵能法师手上制成各种法器。来自极寒之地的原石或许有令人冷静专注的力量,它看上去平凡无奇,事实上也是如此,它的价格和普通的原石相差无几,这份高死亡率的活儿带来的利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为了让流放者们有理由死去。

    五十步笑百步。

    我的注意转回眼前茫然的黑暗中,悬挂窗棂上的灵能石在我身后投来微弱的光热。我感觉在寒风中待的有些久了,现在村落里无论是守卫还是流放者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很快午夜钟声将宣示新的一天的到来。

    我从石屋的露台上回到屋里,今天是无趣的一天,没有死者的灵魂带来丝丝乐趣,我望着书桌上摊着的厚重书籍和摆在其上未完成的灵能监视之眼片刻,也没有升起继续的念头,到也不是有多么疲倦,只是一些来自南方的消息让我忧心忡忡。

    可我已经到这与长夜为伴了。我想起当初的那个自我流放的决定,至少它带给了我两年有余的安宁,躲开了那疯狂的杀戮与酷刑,可如今阿斯林与阿拉多已经撕破了脸,自我流放的契约是否还是一张牢不可破的护身符?还有米娅,最终他的父亲站到了阿斯林王的一边,他们间的裂隙至少在外人看来已经修复,而我作为特里克派的灵能法师无疑已经彻底的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噢,米娅,她已经没有理由忍受这无尽的夜与无尽的惨白光芒交替的世界了。但毕竟这世界不是只有这些,还有灵能可为依托,其中的力量与感官的体验才是我们生活的核心。

    那是在一切外在环境平和安宁的前提下。

    我注意到自己在书房里已经徘徊了许久,终究我厌倦了自己的胡想,离开了这里。

    卧室里的壁炉熊熊燃烧着,米娅已经睡下了。我解下法袍,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烈酒小酌了几口,准备入睡,在我的目光扫过米娅的梳妆台时,那个略略闪光的标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么快吗?我不由的发了会愣,信毫无遮拦的瘫在梳妆台上,即使在远处我也能看出那个署名的主人是谁。

    或许只是米娅的家信吧,毕竟海兰岛与阿斯林间的戒严刚刚结束。

    即便是家信也不可能只是嘘寒问暖吧。

    我犹豫了片刻,米娅睡的很香,况且我实在无法忍受一无所知的现状。

    亲爱的米娅

    赞美创世灵能之神,混乱都将结束,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身在阿斯林,没错,是阿斯林,但这是好消息,或许你也听到了些许风声,具体的我也不便多说,至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说新王的时代来的太晚。我最近很忙碌,原谅我珊珊来迟的家信,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你的一切,在知道了你的去向后我是又喜又惊,特洛希亚最北方的村落,天哪,我年轻时在去往混沌边缘的路上见过那里,我当时想着连特洛希亚人都不能在那里长久生存吧,没想到你已经在那度过了两年时光。

    你的母亲,她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少,困扰她多年的疾病也有了好转,她一直很担心你,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你们的消息。

    我无法想象你在北方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们选择了以自我流放为名自证清白,虽然我理解科里有北方的生活经历,而这又能最快摆脱那个时候的混乱局势,但无论如何你们也应该告诉我们你们的去处。当然或许有其它原因吧,我也不是为了写这封信专程来苛责你和科里,唯一的企盼就是你的回信吧,但愿你过得还好。至于其它的事就不必担心了,快回来吧,我们一家人都在等待着你,亲爱的米娅。

    深爱着你的

    罗尔•索罗斯

    平白无奇,除了嘘寒问暖什么也没有透露,似乎我的身份毫不重要以至于他一点也没有谈及。

    是的是的,我只是个小人物。

    可真的一点也没有啊,我不相信我能堂而皇之的走在阿斯林的大街上,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我对新的灵能王一无所知,如果没有米娅,我绝不会在这个关头前往南方,想都不会想。

    我再次踱步到酒柜前灌下几口烈酒,随后瘫坐在壁炉前的皮椅里。跳动的火光与酒精惹得我昏昏欲睡,我合上眼,脑海里胡乱的念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与屋外寒风的呼啸渐渐变得遥远,最终化为冗长的梦境。

    金色的大地沉浸在昏黄的光晕里,天际被厚重的云朵所覆盖,云朵也被昏黄的色泽所浸染,看不出是大地照耀着云朵还是云朵照耀着大地,或许用稀薄的雾层来形容这漫射的光晕最为合适。在这光晕背后是形形色色的能量相交汇成的洪流,你若不去感知它,它便隐藏在你的眼前。

    我踏在金色的大地上,跨过荒芜的山丘,在那注定显现的拐角,金色的河流流淌至我的眼前。河流缓慢的流动着,静的听不到一丝水声,我踏入其中,它承载着我的身躯缓慢经过一个又一个毫无特色的山丘,直至阿斯林的尖塔如海市蜃楼般显现在大地之上。

    踏上阿斯林的街道,衣着华丽的贵族不断从我身边经过,我也和他们一样,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踏过一个又一个拐角。我抬头望向尖塔,尖塔顶端熊熊燃烧着炽热的灵能烈焰,展现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我心生恐惧,躲藏到阴影之中片刻,当我再度走在光芒之下,那股烈焰连同尖塔消失无踪。

    毫无征兆的,罗尔•索罗斯向我走来,熠熠生辉的灵能剑在他腰间闪烁。我们短暂的交谈了片刻,每一句话都荒诞而毫无逻辑,他欲斩下我的头颅,我躲藏到不知何处显现的屏障之后,但剑锋追上了我,幽蓝色的灵能光伴随着身体的寒意窜入梦境之中。我或许在这之后醒来了片刻,或许没有,总之随着一片混沌显现,我来到海滨港的沙滩上,梦境仍在延续。

    夏日,沙滩上空无一人,我向前行走片刻,看见一具被能量撕碎的躯体以古怪的姿势半埋在沙滩里,我认出了他是谁,随即认出了自己的所处之地。一把利剑从我身后刺穿了我的身体,也刺破了梦境,我惊醒过来,紧捂着腹部如触电般在椅子中抽搐了一下,仿佛那利剑真的刺穿了我的身体。我注意到自己全身都沁出了一层冷汗,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象才让我稍稍放松了一点。

    房间里空无一人,我的身上被人裹上了一层毯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屋外仍然是一片漆黑,我走到窗边,隐隐可见远处矿山的方向燃烧着的火把。我注意到梳妆台上的那封信被收了起来,替代它位置的是一张字条。

    “你看到了吧,没有的话那封信就在边上,本来昨晚我就想和你谈谈的。如果你在中午的钟声之前醒来的话来洞窟找我,真想不到你在椅子上都能睡成那样!”

    我走到楼下,让仆人卡尔为我准备了一份早餐,新鲜的面包已经是流放者村庄难得的奢侈。我回想起昨晚的梦境,难道自己已经慌乱到那种地步了么?我从未被这样诡异的梦境支配过,梦境里显现的一切都好像预示着什么。

    “卡尔,今天有需要被引渡者吗?”

    “没有,老爷,谢天谢地。”

    我从未驳斥过老卡尔有关死亡的言论,毕竟作为特洛希亚人看待死亡的角度和灵能法师及大多数灵能世界的普通人是截然不同的。

    我换上新的法袍,借着灵能法杖上灵能石散发的光辉,踏入黑暗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些灵魂何时解脱了生的束缚,又为何聚集于此而被封存在大山之下。最刻薄的守卫都不会驱赶着流放者们来此寻找原石,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挖或有价值之物,或许这便是唯一可谈的仁慈吧。

    洞窟的入口位于山脚下,即使四周一片漆黑找到它也并非难事。薄薄的灵能结界如肥皂泡将洞口封锁,它本身几乎没有光亮,只有灵能光打在其上时才能看到它的存在。我张开手探入结界层里,一瞬温暖而令人心静的涌动随片刻灵能间的交流拂过心头,随后结界消失,我踏入洞窟之中。

    刚刚那瞬间涌起的感官来自我对这座山全部灵能的体察,而当米娅在时,她便主导了山脉里灵能的情感,所以我所触及的并非它原本的空无一物或杂乱无章的灵能触感,而来源于她。

    或许她在进行冥想吧,那是在借助外在灵能的条件下,获得更深邃的感官体验的方式。刚才的试探中,那种温暖即便是一瞬,直到我走完长长的隧道进入高大的洞厅仍沉浸其中,显然并非普通的情感传递,米娅善于通过灵能获得并传递情感,虽然她也是灵能法师,但她极少去学习寻常的灵能法术,她更喜欢去体验灵能带来的奇异触感。

    平整的石板上刻着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线条,一圈一圈向外几乎延伸到了洞壁上,米娅身着白底绘有淡红色纹饰与符文的厚重长袍,跪在灵能轮的中心。我靠着冰冷的洞壁坐下,不想过分的去探查随灵能轮发散开的米娅所寄予的情感,到不是米娅会介意我探入其中或者介入其中不会给我带来愉悦,只是我的精神有些疲惫,此刻最适合我的便是呆坐着感受寒冷与灵能燃烧的热量在我身边来回婆娑。

    没过多久,灵能轮的光辉开始自外向内渐渐黯淡以至最终熄灭,最后只剩下米娅附近留有几轮光圈。米娅站起身,朝我这望了一眼,双眼里还留有灵能燃烧后留下的蓝色痕迹。

    “你醉到忘记灵能的语言了吗?宁可干坐在那里。”她脱下厚重的法袍,显露出小巧的身子。

    “我没醉,我只是不想打搅你。”

    “哪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你连一个好的理由都懒得想吗?”米娅走到我身边坐下,她的肌肤上悬挂着豆大水珠,它们映照着灵能的流逝,而非普通的汗水。

    “好吧,我有些疲惫,是昨夜的梦。”

    “什么梦?”米娅接过我递给她的水壶,靠在我的怀里,她身体的热量透过法袍传递到我的身上,这是灵能燃烧的结果。

    “梦总是很难描绘的。总之我经历了一些不寻常的体验,或许我能写下几千字来形容它。”

    “弯弯绕绕,”米娅走到一边脱下剩下的衣物,擦去身子上留下的水珠:“我父亲来信了你看到了吗?”

    “是的,现在你随时可以回到南方,回到海兰岛。”

    “是我们,旧的时代已经结束,即使你是阿拉多特里克派的法师,没有理由的话谁会没事找你的麻烦?况且你一直在为阿斯林人工作。”

    “太多道听途说,我们知道的太少,你写过给你父亲的回信了吗?”

    “还没呢,昨天激动的都忘了。”

    “你的父亲几乎没有提到我,像是可有可无的一样,我可不想一到南方就丢了脑袋。”

    “父亲很忙,他或许觉得你的性命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米娅,我们可是在谈论我的性命。或许?或许他亲自斩下我的人头能进一步加深他和阿斯林王刚刚确立的同盟。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婿,想想都刺激。”

    “你在说什么?”米娅抱着胸坐回我身边:“看着我,你是认真的吗?你把我父亲想成什么人了,同盟这么大的事还需要你这个阴阳怪气的不知名法师维系?真好意思说。”

    “好吧,”我凑过去想亲米娅一下,被她立马躲开了:“我也是昏了头。”

    “昨天你肯定喝了不少。”米娅从包里取出带来的便服,走到一边准备穿上。

    “我没有。”

    “酒鬼都说自己没有。”

    “真的,你闻闻。”我站起身,向她走去。

    “别过来,走开。”我没有听她的,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身子。我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虽然在流放者村庄的生活让她的头发粗糙了不少,可在苔原香料的称托下仍是无比迷人。

    “行了行了,你没有…”但我仍然拥抱着她,嗅着她的味道。

    “这里好冷,先回去吧…”平凡欢愉况且令人沉迷,在灵能所赋予的力量之下,最强大的灵能法师也会拜倒其下。

    不,有的不会,所以称他们为强大。

    灵能放大了情感,增强了彼此情感感知,它就像某种媒介,令透过它发散开的一切触感与情感附上了魔力。我和米娅沉浸其中,久久的,直到精疲力尽。

    有的人讽刺道:看看那些声称自己掌握了精神力量的人用着力量做了些什么吧,他们把世人的灵魂用于取悦自己与统治世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灵能法师可不会因为吸食了更多的灵魂而变得高尚,反到是因能量变得残暴、变本加厉的吸食普通人的鲜血。类似危险的言论在边疆地区的小酒馆里随处可闻,尤其在前几年的动乱之下,这样的言论滋生着暴乱与杀戮。

    或许我们只是揭开了灵能力量的冰山一角,又或许它就像它所展示的那样,灵能下的性爱体验正是灵能力量的体现。

    我极少去思考有关灵能所赋予的感官为何如此、为何以这样的方式显现。我只参与其中,享受灵能赋予的一切。

    最后高高跃起的浪花落下消散,我们交融的身体因失去了灵能的支持而失去了力量。我躺在地上凝望洞顶的黑暗,感受着最后的余韵,米娅低着头靠着洞壁瘫坐着,脸庞被发丝所遮蔽,隐藏在阴影里。我们所做的仅仅为了追求身体的刺激,体液失去了繁衍的力量而化为灵能的载体,在灵能燃烧着化为光和微微的热后消散无踪。

    “你该庆幸只有我看过你这个样子。”

    米娅随意找来不知谁的衣物遮住身体,抱着胸慵懒的躺倒在铺开的法袍里。

    “明明知道我才做完冥想。”

    “你可以拒绝的,但你没有。”

    “才不是,是你耍了小把戏。”

    灵能带来的快感渐渐褪去,躯体所能体察的一切重新回归。灵能是世间凡有生命之物灵魂的力量,可以说灵能所带来的触感本属于凡胎肉躯,但有时它也会超出想象,以至于再精妙的说辞也会显得苍白,灵能或者说能量所构成的另一半世界不是通常所会被提及的词汇可以形容的。

    法杖的光芒照耀着我们的身躯,同时也带来些许温暖,我们草草的躺在米娅和我的法袍上,米娅已经累得昏睡过去。我看着她的脸庞,即使是她的脸上也被寒风留下了道道印记,我都快忘了在南方时她的样子,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这长夜中唯一的光。我转过头久久的呆望着灵能光射出的尖芒,似那其中有无尽的诱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

    是的?

    星辰,无上伟力,虫子般凡人再如何也只能了解其皮毛。未来的影子何以投向现在?未发生之事怎能被绘写?预兆而非预言,每一个细节都精巧的发生,凡人再怎么以他们的视角理解世界,所得的也只可能是谬论。

    我将成为星辰的全部,新世界的未来将由我来绘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