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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神、与神与人

    ###“他就这样使我远离上帝的目光,把气喘吁吁而疲惫不堪的我引向、烦恼那荒芜人烟而一望无际的原野,”

    天启所筑的绝境长城,不单单只是一堵难以跨过的土石屏障那么简单。在天启与威卡星大地的配合下,这条巍峨的岩壁不断翻滚变化,时而张开裂痕,待空劫兽跌入其中,便轰然合拢;时而生出岩枪,在给予它们不同程度的创伤的同时,还能有效拦截试图飞越长城的骨龙;时而上下滑动,令兽形空劫兽的攀岩变得漫长无比。所以,身居七城的诸神就只需要击杀自己所负责的范围内,侥幸能够翻越到城墙上的空劫兽即可,而不必正面迎接深空全体大军的正面冲击。

    这是一条十分简易、行之有效、而且成本较低的良策。再加上空劫兽想要突破最外层的隔离罩也并非易事,如此一来,七神只需要清理少量的空劫兽,便能够相互配合守住长城。

    可即便有此地利作为依凭,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天启也不得不承认,旧神已完全陷入被动之中。数以万计的空劫兽尽管骇人,却尚能够依靠长城拦下。但波德莱尔一番所谓的坦诚布公,只怕会或多或少地扰乱己方诸神的思绪——尤其以周殊宇和玉衡神为首。

    霍尔德冥神殿方向,周殊宇一边挥洒雷霆,一边质问悬在半空督战的波德莱尔:

    “你的意思是,我父母正是被外祖父杀死的?”

    “哦?看来你还调查过不少事情嘛……”

    波德莱尔颇为欣慰地说道,不过待他仔细思所片刻后,又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或者说,你是在以此表达你的怀疑?”

    周殊宇右手翻转终鸣锐枪,待三五只狼形空劫兽围上来,才猛插在地上,引动数道雷霆便如涟漪般排开。这样的攻击自然还不足以杀死它们,但却也足够让它们再攀爬一次长城。

    “外祖父不太喜欢父亲,也不是很愿让我随父亲姓,这的确是事实。但他对于母亲,无论是从佟家传承,还是再父女的血脉传承上,都是十分看重的。为此也十分……”

    “我知道我知道,”波德莱尔就像人与人闲聊时那样随意,“即便再不满,结果却仍然迁就了女儿。你们仁冬的老一辈不都是这样待女儿心软吗?”

    他这副老朋友或知心长辈的语气,着实令周殊宇艴然不悦。

    “所以啊,”又是一副仿佛诉冤的表情,“你的外祖父,并没有亲手参与清除计划,而是将其交给了其他影咏者去处理。至于你的母亲嘛,呵呵,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一定死了呢?说起来,你从医院醒来后,似乎也没有见过她的尸首吧?”

    周殊宇闻言又是一惊,手中的动作也顿时停住。紧接着,两只潜伏在一旁的狼形空劫兽就像是接到命令似地猛扑上去。它们当然是无法得手的。不过在波德莱尔看来,这已经足够恶心到那位身居中心,时刻监视着城墙上一举一动的旧神首领。

    下一刻,六柄岩枪突出,两只狼形空劫兽顷刻间被贯穿。随着土元素神力的肆虐,它们的身躯也被体内炸裂开的岩刺扎成了筛子。

    天启自然也看不惯波德莱尔动嘴皮子的样子,却也只能抱着事已至此的态度,只得退让隐忍。再者,波德莱尔身后真正的精锐部队还未出击,随时都可以针对某一点发起排山倒海的攻势。如果自己现在就动手,固然能逼迫波德莱尔加入战斗,但长城也会因此陷入崩塌的危机。在尽可能地消耗更多空劫兽之前,他还不得轻举妄动。

    波德莱尔也深谙此理,于是又道:

    “当年,你的外祖父还并为升任主教,我也暂且还没有在地平选出一位主教代为指挥的打算。彼时的深语者,都是单独与我联系,毫无组织纪律可言。毕竟嘛,我在七星城无聊得很,指引他们,也算我为数不多能够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

    “不过,随着我对你外祖父的了解加深,我最终意识到,他不仅有着雄才大略以及远超常人的胆魄,更怀着想要彻底变革的心。为此,他曾数次请求我,能够择日君临地平。尽管都被我否决了。但我也因此发觉,他才是能够彻底搅动地平局势的关键。”

    “再加上,彼时的第一咏者,即那一代的时文将军,竟然转而利用我研究起死亡的奥秘,同时还对仁冬军队的建设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制定专门计划来防止深空突袭。而我又远在七星城,无法直接对他动手,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亵渎我的神名。此番事变多少也促使我转向目光,『往后地平的事业,还是应以自己的力量为主。』”

    “当然,以上种种,也不过是些次要因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你。”

    “我?”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反倒诧异起来,“若非是你这把钥匙的外祖父,我也不会将主教之位交付给一个已经被架空、甚至即将被罢黜的前战区总司令。正如后来,只有他才能左右你的行动,将你推向未来,不是吗?”

    前往明光的决定……

    “另一方面,一旦组织正式建立,惩处叛徒也就方便了许多。但木已成舟,那一代七星将也已自杀谢罪,其余倒戈的老鼠倒也不必急着追究。为了巩固组织,也是为了更好地推进世界的变革,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决定以你的父母开刀。不过,我并未向你外祖父说明行动原因,只是说他们必须消失而已。”

    “不过呢,我也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无论他对这个世界如何失望,仅凭那一丝飘渺的血脉关系,也足以令他向我请求,能否以其他的方式处置你的母亲,至少能放她一命。也请你千万理解,其实因为你的存在,他也并不愿意处置你的父亲,但妄图保全他们二人却属实与直接抗命无异。留下你母亲,这已是他唯一能够与我周旋的地方。”

    该不会……

    听闻此言,就连另一处的孙铭辰都不禁心神一颤。

    “我当然同意了他的请求。事实上,哪怕他二话不说就杀死了你的父母,对我而言也依旧无所谓利弊,这不过是为了约束你的成长,又顺带着证明他忠诚的方式而已。现实的结果最终也并未相差太多:只要我顺势同意放他女儿一命,凭借这丁点儿的恩赐,也足以叫他对我赤诚相见,对我的嘱托鞠躬尽瘁。”

    母亲竟然还活着……

    这对已经近八年没有见过佟千夜的周殊宇而言,无疑是难以置信的消息。

    “不过话也说回来,在你成长道路上的诸多助力之中,亲人的死亡——不正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吗?你的心碎与神伤,恰好促成了你人格的正式诞生,并成功吸引到走向神格的拼图。在佟鸠羽的监督和引导下,你们的命运,也从此走向诸神预留给人类的最后一条路。而这条路,既是旧世界的自救之路,亦是新世界成形的最后一里征途。”

    最后一里征途……

    别的暂且不论,旧日诸神中,的确是流落人间的亚特拉斯的法则理解最难以回收。

    呼——

    事实上,身处战争之中,冰冷的现实始终都让周殊宇保持着理智。尽管外祖父与波德莱尔之间的联系起初着实叫他背脊发凉,甚至一度不由自主地陷入对于佟鸠羽往昔对他种种安排的恐惧之中。但随后他便想明白:逝者不可追,过错与过往亦是如此。一味地追忆往事的细节,绝不是解决眼前危机的办法。趁着波德莱尔还没有发现他正在套话,能够多问出一件事算一件事。

    按耐住对母亲仍然活着的疑虑,他转而问道:

    “可你的计划,又与地平何干?你的目的,难道不只需杀光所有旧神就能够达成吗?”

    “是啊,难道你们还没猜到,尼克巴罗正在地平与爱丽丝战斗?”

    “你是说让爱丽丝杀掉尼克巴罗,你就这么确定她能成功?”

    言下即是在反问:『群而歼之不才是更好的方法吗?』

    “呵呵,”看着他那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波德莱尔也照着先前的模样继续说道,“所以,才要找你外祖父帮忙啊。再者,他的一番宏图大志,也需要来自我的些许助力。就当作一场久违的与旧世界的合作吧。而作为帮助我一同猎杀尼克巴罗的回报,我会容许他今后继续统领地平,并在抹除旧世界时,留你一命。”

    人类的武器居然能够猎杀神明?

    不对,更令他不得其解、近乎惊慌失措的是最后那句话——

    “留我一命?你不是需要亚特拉斯的……”

    又是一时的恍惚,一根灰白的骨刺便划破他的左脸颊。

    波德莱尔的声音也趁机继续响起:

    “『世界』本身就是对世界的一种理解,这个观点,想必你并不陌生吧?”

    “我所借用的,不过是诸神得以掌握法则的理解,即以理解缔造新的世界。那么,就像旧世界能够在那些理解的基础上创造出如此新奇繁杂的事物,等到亚特拉斯的法则融化为新世界的根基,作为栽种者的我,自然也能够让某一颗种子——长出与从前同样嫩芽。或者,嗯,两颗,或是两丛,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考虑。”

    他的言语可谓相当直接明了,且十分诱人。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周殊宇而言,他,他的挚友,再连同他们各自的家人,若是都可以平安无事地过渡到新世界中,又何必再冒着生命的危险为旧世界而战呢?

    其余六神的心皆不禁一紧,如果周殊宇和孙铭辰倒戈,那旧世界将再无苟活之可能。他们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了下一刻的变动。唯有孙铭辰仍在若无其事地斩杀空劫兽,就好像,刚刚掠过他耳边的不过是一阵风。

    如果诸神像他那样了解周殊宇,也不至于会落入波德莱尔的陷阱之中。镇守七殿的五神一愣,直到看见波德莱尔不怀好意的笑容后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实际上对周殊宇也相当了解,甚至同孙铭辰相差无几,早在周殊宇自己都还没未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了。

    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眷恋,甚至可以为了这份眷恋而主动拒绝世界。因此,是绝对不会抛弃掉它的。而最终的事实也不出二人所料,周殊宇断然拒绝这份虚伪的和解请求。

    同时,怀揣着一股向往和谐的本能的冲动,以及与之相对应的不安。周殊宇惊讶的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极力地保持克制,只要话题的主动权仍在波德莱尔手中,自己就无法永远保持冷静。那个人嘴里冒出的言语,总会想方设法、换着角度地刺激、甚至是玩弄他。

    自己得想办法还击才行。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被波德莱尔的话语堵住了嘴:

    “至于你方才的惊讶,也很简单。人类的灵力,本就与诸神的神力同源,灵力与自然能量相互作用、相互放大,以量变产生质变,便足以产生能够威胁到神明的攻击。再者,他们的上前代首领,可是从深空偷窥到了不少深奥的力量。以地平人现有的科技,以及人类历来的发展速度来看,只要他们不走错路,不自取灭亡,几十年的时间,已足够进行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听完他这番侃侃而谈,周殊宇又麻木了。

    波德莱尔话语间的逻辑联系紧密,但他对话题的切换却相当随意。有了之前的教训,周殊宇已经十分确信,这些皆是他有意之举。看似坦白了不少无关紧要的重要谜底,实则始终都在干扰、乃至是在愚钝他以及其他旧神。既能影响战局,还能以此取乐。

    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定:他一定要对波德莱尔在言语上发动一次彻底的反击。这反击,若能使得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都不会再留有余心,以继续在染神乱志的字词句眼上打算盘才好。

    话题他已经想好。只是周殊宇有些担心,波德莱尔是否还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关于你本身,我倒还有件事想确认一下,或者——准确地说,是一个梦。”

    “梦?”

    似乎起作用了。尽管并不明显,但从波德莱尔的脸上,周殊宇分明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然的、不可思议的动容。

    “那个关于你、你的亡妻,以及你过早夭折的女儿的梦。”

    “关于我?噢……噢、原来如此……”

    周殊宇暗叹不妙,可他的慌乱却始于妄自菲薄,以为波德莱尔又看穿了他的手段。

    高居天空的那位却如是说道:

    “闯入深空之梦的人,原来是你……”

    如果是他。原来如此,是因为和佟鸠羽有着直系亲属的关系,就连带着也与自己产生了某种共鸣吗?这种共鸣竟然能将他带到深空的梦乡。看来佟鸠羽的权能又精进了不少。是的。完全合乎情理的解释。当然,除此之外波德莱尔也想不出别的解释了。倒又是一说,是这位身份以及身世都极为特殊的小公子闯入自己的过去,这多少也能算是一种安慰吧?

    ……至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或者张甲李乙。

    不、不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潜入深空之梦?自己怎么会对此产生怀疑呢?

    #进入深空,意味着他灵魂的又一次升华。

    自己这是,陷入惊恐之中了吗?

    被人窥见真梦,被人窥见自己为人时的过往。

    竟会如此!怎会如此!

    ……

    长舒一口气后,波德莱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眉冷眼。

    既然,难得地回忆起为人时『惊慌』的情绪,那么,也就按照人类的习惯来解决吧。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从我这里走进幽灵队里。

    一柄通身漆黑的长枪出现在他的左手之中。唯有枪刃的中部呈出一段异常显然的金色。

    仅仅是与它对视,周殊宇就有种肉身即将被撕裂的错觉。

    #弑神吧,朗基努斯之枪。

    接着,他的枪尖指向绝境长城。

    #——常以愤懑掩饰惊慌,常以怒火替代无措。

    “渊流·圣彼得的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