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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再现身、天局政变

    ###“在香水瓶、饰有金银箔片的织物、大理石雕像、图画、令人悦目的家具与拖着奢华的波状皱褶并散发出、香味的连衫裙的簇拥下,”

    江水清澈,江面宽广。分不清颜色的水流在晴朗的天空下无可耐何,只得不情愿地流向大海。湍急而浑浊的江河,就这样推动着清澈的水流迈向连续不断的、永远都包含怒气与愤懑的大海。

    而此刻,佟鸠羽正逆流而上。

    这趟旅行是喧闹而忧伤的。从『法水港』入海口乘船,顺着龙归江逆行。两岸景象之对比尤为鲜明,一边是漫无边际的焦黑,另一边却是往昔的绿水青山。甲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唯独佟鸠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漆黑而深沉的那一侧。

    ——在阳光的照射下,就连黝黑的雕像都亮得发白啊。

    他并未多想,也没有再去思索什么深意。在他看来,阳光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万物给予光明。有时候吧,就好像在苍翠的树林中建起一片白皮铁房,为了让人们尽早居住其中,便不由分说地给怡人的景色涂上一抹丑陋的斑点。就这样,它还会洋洋得意地倾洒出更加厚重的阳光。

    佟鸠羽转眼看向四周对他议论纷纷的人群,众人都躲避开他的视线。不出所料,对于视线总是看向别处的人们而言,无论天气如何,似乎都没什么影响。

    接下来的半日,这位身心俱疲的老者又顺着诸多分流,逐渐周转到广贤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地步入广贤站,乘上明广线的普通动车,中途停靠望北站、天水站等,经过掩月城,最终将抵达明光城。动车因参与过光荣战争的运输工作而显得风尘仆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机油的气味儿,车上的人常被薰得发出阵阵干呕。佟鸠羽端站在角落中,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乘客大多是全国各地前往东南地区帮忙的志愿者,如今忙碌了一周,已被政府强制返回休息。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东南地区的幸存者,眼见无家可归,便准备趁着政府补助或保险理赔去北方碰碰运气。或者至少,去某个亲戚家暂住几天也是好的。

    像佟鸠羽这样的军人也并不是没有。他们大多在战场上幸存下后,便向军队申请了返乡探亲。大兵的声音洪亮异常,充满了生的喜悦。高亢的话语,谈论的是家乡的故事,保卫全人类的战争反而让他充满了激情。那股笃定自己将要责任地活下去的热情,烘得整个车厢内都热烘烘的。对于车上的人而言,战争就如车窗外的浑浊而阴沉的天空,要不了多久就能被远远地抛在脑后,被时空碾压,化作一条几乎再也看不出原状的线。

    ——对此,佟鸠羽是深感抱歉的。

    落日几近猩红的余晖,将傍月山下紫薇宫的轮廓勾画得异常深刻。一个魁梧耸立的身影,因长久地力求不颠仆于阳光之下,而早已失去了纤巧之趣。仅以神迷的轮廓拒绝着周围闪耀的世界,内部填满了阴冷的黑暗,高大得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错觉。自然之物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直白而无情的,它们遵循着某种既定的程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执行。正因如此,人从自然中感受到的一切情感,都不过是一种错觉。一种自作多情。

    真情的交流,唯有在人与人之间才有发生的可能。除此之外,都是虚无而飘渺的。

    ……终于,又一次来到紫薇宫的正宫大门面前。

    宫门大大敞开着,这要是放在过去可是不敢相信的。明光城的百姓,以及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群众,也断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是在饭点,宫门入口处的人潮仍然涌动不止,而紫薇宫东南角和西南角的林园也是人满为患。

    通过宽松的安保措施,以及游客兴高采烈的态度不难看出,人禄是希望通过开放紫薇宫的部分景区来拉近政府与群众之间的距离,以减轻人们以及潜在反对派对七星联合会即便在人员不足的情况下也强行正常运作的反感。

    他走得很慢,临近凛冬的天空却暗得很快。

    不得不承认,恰逢光荣战争结束,趁着抗战胜利的春风,这样的退步极有可能是行之有效的。看来,这个人禄能够被推举为代时文,的确是位较有魄力的政治家。至少在识时务这一点上,佟鸠羽还是很佩服他的。

    可惜,这份魄力用在与自己相反的方向。他与人禄,早就注定不可能成为同僚。

    “先生,很抱歉,前面就是政府的办公区域,进入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预约?就连办公区域都开放了吗?这样想着,佟鸠羽一边褪下了兜帽:

    “是我。”

    见到佟鸠羽真容,卫兵不由大吃一惊。人禄早有命令,佟鸠羽极有可能将于近日返回明光,并早就下令加强各交通枢纽及各个场所出入口的监察力度,以为七星联合会议争取足够的反应时间。而直到现在,四散在明光城各处的监控小组都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万万没想到,佟鸠羽再度现身,竟然一下子贴到了紫薇宫鼻子上。

    周围人见状都唏嘘不已。情况所迫,得到紧急消息的人禄只得命卫兵将佟鸠羽请了进来。

    尽管昨日刚得到佟鸠羽消失的消息,人禄就与音廉、以及匆匆回国的地门商议,准备临时召开一次针对佟鸠羽的扩大会议,以讨论是否应在紧急状态下,趁民众的注意力还未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撤去其职务。考虑到这位老将军情况复杂,且他的威望很可能会在仁冬政府高层出于真空期的情况下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产生诸多繁杂而不必要的变数,地门和音廉也都同意了专题扩大会议的召开。

    然后,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天早上,会议才刚准备召开,仁冬『首辅』佟鸠羽现身法水港的新闻就已登上各大网络新闻的头条。

    ——『光荣领袖亲身探访受灾百姓』、『一线指挥官再度重临战场』……

    诸如此类的标题,令深谙政治影响的地门十分火大。盛怒之下,他甚至还试图让音廉直接越过公安部,向网监处下达删除一切相关报道的命令。但木已成舟,即便这样做了,结果也会事与愿违。在音廉的规劝下,逐渐冷静下来的地门不得不放弃这一计划,转而专注于为最坏的情况最准备。

    人禄对二人的行动与准备保持了默许的态度。这并非是因为他对佟鸠羽有什么偏见,只是佟鸠羽的政治立场始终很模糊。模糊是渐变的特征,而渐变则随时都有偏向任何一种主色调的风险。加之如今事出反常,佟鸠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医院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法水港。即走了水路又走了陆路,一轮可谓招摇过市。种种迹象,都让这位已经开始逐渐适应政治工作的经济学专家,本能地预感到某种危机:这位战功赫赫的首辅大人,恐怕要有些大动作了。

    为此,他准备先与佟鸠羽在『天镜阁』谈谈。

    “不必了,”佟鸠羽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直接去天权阁找他。”

    “这,大人,可是……”

    “行了,让首辅大人过去吧。”

    李凌泉突然走上前说道。最近是特殊时期,他也被要求留在紫薇宫。

    直属最高长官的发话,卫兵自然也不敢再阻拦。

    “多谢了,李司令。”

    佟鸠羽面不改色地踏入天权阁,他身后几个贴身警卫也一并进入其中。

    ……

    “若是老首辅对七星制度并无二心倒也没什么,就怕他……”

    望着佟鸠羽正与楼下卫兵交涉的情景,音廉颇为忧心地说道。地门守在窗前,眼看着佟鸠羽步步紧逼,只是不住地叹息道:

    “从中央大学任教那段时间的言论来看,他对七星制度的绝对权威还是颇有微词的。”

    “他反对的是以神治国,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人禄纠正道。

    “如此明确地反对『月之神』,此类言论在仁冬可是很少见的。”地门却说,“当年还以为,他只是在宣扬一种以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治国的思想。可看他如今的行为,很明显是在为自己积累名声声望,且已有爆发之势态。再度回想那些言论,就连我不禁怀疑,这个佟首辅,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你是说他早就知晓诸神的存在?这怎么可能?”

    “是因为与阴域的战争吗?”音廉显然要冷静得多,却仍是不解,“可如果佟鸠羽是站在七星的对立面,他又为何还要帮助人类赢得这场战争?”

    “问题就在于,他信仰的究竟是什么呢?若既非七星神或月之神,也并非深空神明,那么他所做的一切……”

    “各位将军大人,老夫来迟了。”

    三人顿时一惊,循声望去,『万事厅』的大门已然缓缓打开。

    ——没有任何警卫的通报,这就已经足够表明问题的严重性。

    漆黑的布景前,看不起佟鸠羽的面目。只能辨别出他的身姿已不再似从前那般挺拔端正,犹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年人。一轮残月竖立在他的头顶,不似断头斧,却仿佛一牙小船,是由佟鸠羽背着它前行一般。这副场景深深地震撼、或者说威慑了三人的内心。以至于他们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该说的话。

    没有刻意的寒暄,没有紧张的质问,双方一明一暗,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

    “诸位将军……似乎不是很欢迎我这把老骨头啊。”

    “佟司令说笑了,我们几个刚刚还在讨论您的身体情况。”地门这才说道,“谁知突然就这么见面了,实在是把我们吓了一跳,是又惊又喜啊。”

    “原来如此。”三人仍然无法看清佟鸠羽的表情,只能感到这声音是从那团格外显眼的漆黑的轮廓中钻出来的,“可我见了诸位,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啊。”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直白了吧?三将中人禄最先反应过来。可还没等他开口,佟鸠羽就粗暴地打断道:

    “有些事情,我想,两位将军还是需要给人民和国家一个交代。”

    “人、人民和国家?佟鸠羽你什么意思?”

    “地门将军,请稍安勿躁。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此刻起,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日后用以裁决的呈堂证供。”

    “呈堂证供?”

    紧接着黑压压的法警遽然闯入天权阁,一贯理性的音廉也被这套连环拳打得有些迷糊。她手下的人最近可没有上报过什么大案啊,尤其是足以牵扯到七星将的案子……

    她恍然大悟了。与七星将有关的案子,数十年前那个例子就再生动形象不过。纪检总局的人当时也是这么直接闯入紫薇宫,将刚刚递交完辞呈的时任七星将带走的。

    可眼下——虽说七星联合会议已名存实亡,但三位七星将的职务仍在,佟鸠羽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用如此直接的手段抢人?

    “音廉将军,此事与你无关,还望您能回避片刻。”

    佟鸠羽转过头来,十分谦逊地说道。但两位法警已经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脚步声。杂谈声。都被今日的深夜的天空所吸收。听不见尖锐的噪音,一切自然与人的声响都显得圆润。那足音虽说已经像是潮水那般远去,而归入开阔无际的大海,但却依然能感觉到,那是地面上杂沓而过的芸芸众生的脚步。音廉明白,天权阁的动静一定不能闹得太大。但事实却是,如果人禄和地门被抓这件事报道出去,那影响就已不再是大或不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音廉决定铤而走险。

    可下一刻她却惊讶地发现,此刻自己居然连运转灵力都办不到。

    “请回避吧。”佟鸠羽又重复了一边。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音廉被两位法警请了出去。

    “先简要地说明一下二位的问题吧,”佟鸠羽又回过头冰冷冷地说道,“免得二位稀里糊涂,对办案也不利。”

    “地门将军,在光荣战争刚刚打响的那段时间,你曾通过外交部告知我,屈鲁士斯坦的总理希望我国西高山战区能够派兵增援,有这回事吗?”

    “没错。外交事宜都有专门的影像和档案记录,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那好,我便告诉你,就在前天,屈鲁士斯坦的艾哈迈德总理通过西高山战区总司令田文元联系到我,质问为何在前线酣战时陈兵两国边界。我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缘由,但他却说——从未向您提起过求援的事。”

    “不可能。”地门满脸不屑地摆手道,“监控,随行人员,外事备忘录,让纪检总局随便一查就清楚了。”

    如同被涨破的水球,迫不及待地将充斥着他的不安的水全部倾泻而出。只是那层透明的不安破开得过于迅速,以至于地门忘了,以佟鸠羽的谨慎和精明,若是没有掌握相关案情的铁证,又怎么会绕过他们,直接命令纪检总局到天权阁来抓人呢?

    黑暗中的佟鸠羽似乎轻笑了一下。一名检察官从他的身后迈出,朗声道:

    “据最高督察院与纪检总局的调查,以及外交部和屈鲁士斯坦国家安全部的配合。所有的证据都只能证明,艾哈迈德总理的确没有对您作出任何相关请求。”

    “不、不可……”

    “好了,地门将军。如果有什么隐情,请在之后向纪检总局的同志交代。”

    随后拿出一张白底红字的纸——

    “这是拘捕令。”

    上面赫然是佟鸠羽的印章。

    “将军大人,我已然尽我所能了。”佟鸠羽掐准时机道,“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谎报军情贻误战机,这事情发生在您这种等级的人物身上。一般而言,可绝不是交给纪检总局那么简单。”

    “呵,”被拷上手铐的地门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敢当啊,这些事情,难道您是不比我更清楚吗?”

    “过奖。”佟鸠羽笑着低头轻语道。

    “人禄将军,你所涉及的案情比较复杂。我只能在此简单地作出通知:你因涉嫌叛国罪,将被纪检总局依法逮捕审讯。”

    “叛国罪?”有了地门的教训,人禄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惊呼道。

    “具体的事情,就交由纪检总局的同志们告诉你吧。”

    “我能申请按照正常程序,交由公安部或国家安全部拘留并立案侦查吗?”

    “我的将军大人啊,如果交给公安部或国家安全部,这事儿不就闹得太大了吗?仁冬才遭受了一次重创,可经不住最高领导人涉嫌叛国这么大的动荡了。还是让纪检总局先拘起来,看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吧。”

    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佟鸠羽的话确实在理。人禄还担心,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恐怕之后即将爆发的政坛变动的起因,也会被眼前这个人一同推到自己身上。

    “没什么,我配合就是。”

    连拘捕令都没有看一眼,人禄就跟着检察官走了。

    清冷的月光之下,通往宫外的石子路白花花地展开。人禄最后一次抬起头来,看到紫薇宫的屋脊化作白骨。包裹着庞大的黑暗。就像一只空剩下肋骨支撑的猛兽的尸体,被遗弃在某个荒郊野岭。远处则是灯火通明的城市,一望无垠。而紫薇宫就是这样一团被光亮所突出,以漆黑的姿态立于夜的中央,宛若一个大黑洞。宫内亦包裹着零星的灯火,就如同浓重的夜正包裹着那突兀着紫薇宫黑暗的明晃晃的市区。黑暗收纳着光明,光明中又蕴藏着黑暗。无穷无尽,引起人禄无限的对照联想。直到一阵彻骨的冷风拂过,他的视线才重新凝聚。——这座奢豪的亡骸般的建筑,千年来都像是坟墓般兀立不动。

    在佟鸠羽和纪检总局的秘密安排下,他和地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越发沉沦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