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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要怕(下)

    一晃,五月过去一大半。

    放学的路上,白介和白南山滔滔不绝,从天上聊到地下,从农村聊到城市,从老师聊到学生。两人返回家中,白介在白南山家吃过晚饭后,仍觉不尽兴,两人继续畅聊一番。

    见夜幕在天边蔓延而来,白介和白南山搬来凉板,拿来枕头躺在上面,他们在等待星空的到来。

    白介望着夜空,笑问道:“你觉得有外星人吗?”

    白南山失笑道:“宇宙这么大,应该有吧。”

    白介点头说:“我觉得人类就是他们的小白鼠,他们在很高的维度正做着实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由他们设计和安排。”

    白南山歪头盯着白介,茫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介神秘兮兮地说:“有一次,我发现在我睡着的时候,头脑中忽然多出一个通道来,总感觉有东西在读取我的思想。我本想钻进通道里,结果却被阻挡下来,然后我就醒了。”

    白南山坐起身,郑重地问:“这是真的吗?”

    白介笑了笑:“不知道,但那个梦太真实了。而且,我还发现外星人就住在黑洞里。我们所知道的吞噬一切,只不过是幌子而已。其实,那是他们的防御行为,也是他们掠夺资源的表象。”

    白南山觉得白介在瞎扯,遂躺回凉板:“别告诉我,你就是外星人。”

    白介叹息一声:“其实,宇宙中最可怕的不是天上的星辰,而是我们看不见的——那些我们觉得空的物质。”

    闻言,白南山笑道:“你先把自己的命运改变后,再去思考其他事吧。”

    说着,白介打开电筒,射向夜空:“外星人能看见我们吗?科学家为什么不去研究光呢?”

    白南山一把抢过电筒,关掉电源,笑道:“小心没电了!既然这么感兴趣,那你去研究啊!”

    白介突然安静下来,他看着星空,一言不发。两人沉默下来,白南山放眼向银河望去,试图在那里寻找命运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白介突然开口问道:“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白南山不敢相信自己耳中的声音,他坐起后,茫然不解地望向白介。

    白介笑了笑:“我有。”

    就在白南山正要问是谁的时候,却听汪小女在池塘埂上大声喊道:“白南山!白南山!”

    白南山急忙回道:“二伯娘!有什么事?”

    汪小女骂道:“啥子批娃儿!一点都不懂事!你爸又喝醉了!要打人家枝达顶!要砸人家的店!你还不赶紧去把他接回来!”

    白南山忧心忡忡地拿上手电筒。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小路。

    顾仕珍走出屋外,忙问:“他二嫂!是因为那样事啊?”

    汪小女吐了一口痰,大声说:“他五哥啊!夯得很!人家枝达顶和赵五两家扯皮,他要去出头……”

    后面的话,白南山听不见。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件事。

    路过马滩沟时,白南山自言自语地说:“任老师!我该怎么办?”

    水声在回答他,昆虫在回答他,却不是他要的答案。白南山穿过竹林,来到马滩小学时,只见一男子正拉着白政平。白政平坐在枝达顶的门外,枝若正站在门槛上,用身体阻挡着枝达顶。

    白南山低着头,他不敢看向枝若。

    赵五看到白南山后,焦急地问道:“你是他的娃儿吗?赶快把你爸爸弄回去?”

    随后,白南山架起白政平的手膀子,扯着他就往回走。

    白政平回头一口酒话:“我儿来接我了!你还打不打?躲在屋头算什么好汉?不是看在你姑娘的面下,今天我硬要取你性命。”

    白南山不禁流下泪来。

    白政平身体里的酒精渐渐扩散,他的全身变得没有力气和意识。石阶梯上,两人还没走上几步,白南山便一脚踩空,顺势摔倒。白政平顺着干水沟滚进水田里,而后一动不动。

    白南山忍痛爬起身,沿着土坡滑到水田。只见白政平一头栽在泥沙里酣睡着。水田的入水口积满泥沙,随之高出水面许多,加上干旱的缘故,白政平所躺的地方铁实干燥。

    白南山已消耗太多的体力,他几次尝试着将白政平背起,却劳而无功。

    此时,一位老人站在田埂上,说:“娃娃!你等他睡到酒醒吧!你先过来休息一下。”

    白南山闻言后,愧疚地说:“老人家!这是你的田吗?可踩坏了不少秧子,实在不好意思。”

    老人慈祥地说:“没事!每年那里都没有收成。你快来我家坐坐,不要管他。”

    白南山爬上石阶梯,跟着老人去了她家。

    随后,老人抱来一床棉絮,铺在坝子上,说:“地上凉,你坐到棉絮上吧。时不时去看他一眼就行了。”

    老人说完话就返回屋内,并关了门和灯。

    白南山时常路过这户人家,却从未和老人说过一句话。他很感激这位老人。白南山躺在棉絮上,望着星空,暗想:“为什么要有宇宙?为什么要有我?是谁给我安排的命运?”

    白南山突然想起徐小兰的话:“凡杀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强大。”

    不知何时,白南山突然开口骂道:“去你妈的磨难!平平淡淡的不好吗?”

    白南山正在寻找一种发泄的方式,他却不敢去想枝若。

    然而,白南山眼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变成了枝若,她们都不快乐。

    白南山哭道:“枝若!”

    棉絮上,白南山卷缩成一团,像一个婴儿躲进子宫里。只有这里才称得上真正意义的家。

    他要哭,他要喊,他要宣泄不满。

    “他呢?怎么你一个人?”突然,坝子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白南山急忙坐起身来。那是枝若的声音,他却不敢去看她。

    枝若关掉电筒后,轻轻揩去白南山的眼泪。她噙着泪问道:“你爸爸呢?”

    白南山指着水田,呜咽着说:“在田里。”

    枝若赶紧擦干眼泪,责怪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随后,两人快步来到田里。他们扶起白政平,艰难地爬上石阶梯。路不太好走,三人走得很慢。走过马滩沟,就要翻过石夹口——那是一座悬崖。

    翻过石夹口后,枝若再没一分力气。两人寻到一处平地,将白政平放在地上。枝若在路边寻了一块石板,疲惫地躺下。

    白南山看不清枝若的模样,星空没有给她容颜。他走到枝若身旁,挨着她躺下。两人精疲力尽,都无神地望着星空。

    很久很久,枝若才开口说:“白山!石头硬不硬?”

    白南山急忙坐起,他想脱衣服给枝若当枕头。

    枝若一把拉过白南山,随后枕着他的手臂睡下。白南山能感受到她那微弱的呼吸声,他不敢相信,身边的人会是枝若。

    白南山一直侧着脸打量着她。

    枝若叹息一声,低声细语地说:“快闭上眼睛吧!”

    枝若用手摸索着白南山的脸,忧伤地说:“白山!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白南山正要开口,而枝若的手却放在他的唇边,阻止他说话。

    枝若含泪说:“你不能说话,你不能动。还记得徐小兰的话吗?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我们一定要经得起考验,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初心。自己选择的路,咬着牙也要把它走完。一路棘刺,一路孤独,又如何呢?谁又能陪我们走到最后呢?任老师不是离开我们了吗?那我们呢?能一直相伴左右吗?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吗?白山!不要讨厌我行吗?我不会再烦你了!白山!如果你是一滴泪,你会选择掉在手心,还是掉进心里?白山!我真的很累!我累了!我累了……”

    白南山的衣袖被泪水湿透,他却无能为力。他同样很累。

    不知不觉,他们都昏昏睡去。

    第二天,白政平醒得很早,正坐在石崖上抽着烟。白南山醒来后,只觉手臂酸麻。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枝若的味道,却不见她的身影。

    白政平扔掉烟头,起身走上小道,面带愧色地说:“回家吧!我昨晚怎么睡着了?”

    白南山沉默不语,慢慢跟在他的身后。眼泪不听话地涌出眼眶。

    自那晚后,枝若像凭空消失一般。

    有一天,白南山鼓足勇气向枝悠然问道:“枝若呢?”

    枝悠然带着耳机,轻轻地说:“她去了厦门。”

    白南山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他开不了口。

    枝若走了,没有留下一声道别。

    那年的中考,枝若如愿取得全校第一名的成绩。

    那年秋天,格外炎热。

    近中午的时候,顾仕珍用火钳夹着死耗子走到屋外,并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坝子上。它们是浪费粮食的家伙。

    随后,白南山爬到楼梯口,找到那瓶敌敌畏后,顺手将它揣进裤兜。或许是凉快的缘故,白南山顶着太阳来到马滩沟。

    他躺在石板上——那是任瀞曾坐过的地方。

    白南山听着流水声,傻笑道:“你们都离开我吧!我是什么东西呢?哪能耽误你们?岂不是玷污了你们!我要去死了,你们好好活着。请不要将我埋葬,就让我晒着太阳、淋着雨,自然腐烂吧!让我变成泥沙混入这流水中,然后掀起一滩浑水,奔流到海,沉入历史的海洋里万劫不复。我与你同罪,那些人性的恶。”

    白南山从兜里拿出敌敌畏后,才发现瓶中仅剩一点。他将溪水掺入瓶中,然后将它一口倒进喉咙,那滋味像一把火灼烧着他的口腔。白南山忍痛吞下一口,整个食道瞬间燃烧起来,那是生命在反抗。石头上,白南山合上双眼,昏昏睡去。

    被热醒后,白南山起身回了家。

    第二天清早,白政平早早地爬上屋顶,欲将漏雨处补上。

    白南山给他烧了一锅热水。殊不知,屋顶的坱尘调皮地掉进水缸,而白南山却未曾发现。

    近中午的时候,白政平爬下楼梯,拍打着头上的灰尘,随后走进厨房,拿上一口水盆。他舀了几瓢热水端出屋外,却见水里全是坱尘。

    白政平大声吼道:“喊求你烧点水?你看你烧的是啥子?全是坱尘,我怎么洗?做求点事都做不成!有什么用?”

    见白政平将盆摔在地上,白南山知道他已发火,遂从柴堆中抽出一根木棒,提着它走出屋外,来到白政平的身前。

    白政平怒目相对,嘲笑道:“我看你今天要做哪样?”

    白南山提着木棒,一动不动,直瞪着白政平。

    白政平从他手中取过木棒,狠毒地打在他的腿上。白南山一声不吭,甚至没有滴下一滴眼泪。直至他的双腿无法支撑,方才倒在地上。

    白政平依旧没有停手,接着一阵乱棒。

    白九坐在屋檐下,没有前来劝阻一声。

    白国伦闻声后,赶忙跑来抢过木棒,质问道:“他是犯了什么罪?你要将他打死吗?”

    白南山怒吼道:“是我让他打的!这次是他最后一次可以打我。”

    白国伦赶紧将白南山拉到堂屋,在他耳畔低语道:“不准哭!请你记住这顿打!以后给我打回来!”

    白南山在白国伦的床上躺了一夜。第二天睡醒后,白南山翻身起床,杵着一根竹竿,拖着伤腿向学校走去。

    到学校时,已近中午。朗朗的读书声似乎正在嘲笑着白南山。他一瘸一拐,独自一人,不甘地走向教学楼。

    不久后,白国伦和白政平打了一架。事后,白政平又去了厦门。

    那年冬天,冰天雪地。

    他问冬天:厦门下雪了吗?她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