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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为孤独患者L加更)

    小屋里。

    妇人将院子里的火堆也拢了进来,虽然有火,但院子里的寒风一样刺骨,这些个孩子难得烤上一回火,背上被吹得冰冷就不好了。

    “小萝卜头们,都进来吧。”

    妇人自己单薄的身体其实早已被冻得麻木了。

    家里仅剩的几匹棉布都做成衣服穿到了几个孩子身上。

    可她还是笑着给孩子们搬来小板凳围成一圈,坐在床前美美的烤起火来。

    床上的亲女儿还昏迷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烧火烧得很熟练的少年白衣很信任,并没有担心。

    小女娃吸了一口鼻涕,道:“李妈妈,这个人不像个坏蛋诶。”

    妇人拣起围裙裙脚给她擦干净鼻涕,笑得温暖。

    “小彤彤,这位公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呢!他说会带你们走的,以后就不用挨冻了,也不用挨饿。”

    小女娃眼里冒起星星,偏着头,嘴里含着长满了冻疮的小指头:“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吃苞谷粑粑了呀?前头兰花巷有家人昨天蒸苞谷粑粑,我在这边都闻到了。”

    妇人偏过头,心里一酸,眼角有些红。

    其实苞谷粑粑很便宜,要是有苞谷,她自己都能做。

    苞谷更便宜,一个小刀钱就能买来一串挂在门上。

    可是每个月她做了多少活儿,挣了多少钱人家一清二楚,过来勒索完之后能给余下来的钱很少,还要维持五个半大孩子一个月的生计。

    粥要稀得像汤才能熬到每个月结钱去。

    饶是如此,妇人自己吃得也很少很少,甚至比几个小娃娃还少。

    因此脸色极差。

    加上穿得少,原本最是熟练的缝补活儿,也因为饥寒交迫而稳不住手,一晚上就要扎出好几个针眼来。

    这几年新新旧旧的针眼早就遍布手上的每一寸皮肤了。

    她用手擦了一把眼睛,回头笑着道:“肯定能吃上苞谷粑粑的,说不能还有白馒头呢!”

    几个小萝卜头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

    外头有人来。

    “李家媳妇儿,交月钱了!”

    砰砰砰!

    门外一个醉汉晃荡着身体,一只手举着酒坛,一只手在门上捶着。

    妇人赶忙招呼几个小萝卜头藏到了院子里去。

    她苦笑着起身。

    还是来了。

    门板就上下两根生铁条嵌在门墙上,并不坚固。

    尤其是在一个醉汉的猛烈捶打下,更是如此。

    妇人只能乖乖的去开门。

    手里捧着钱。

    门外的汉子一张脸红得发紫,满身满嘴的酒气,顿时呼得整个屋子臭气熏天。

    他眯着眼睛,嗅了嗅。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火也烤上了,这个月酒钱是不是该多些了?”

    妇人手伸到他面前,里面小刀钱很多,差不多是平时的三倍。

    醉汉借过钱揣进怀里,满意的点点头,刚准备要走,却又回过头来。

    “不对,你这个月就二十八个小刀钱的活计,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给老子实话实说!”

    妇人苦着脸道:“是个外地读书人看我们可怜,留了点钱,都在这里了。”

    醉汉东倒西歪的跨进门。

    “嗯……这酒葫芦不赖,还有个包,也是他留下来的?”

    妇人点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醉汉抓着行囊往地上一倒,一个小木盒滚了出来,打开之后,有颗鸡蛋大小的珠子。

    他回头一巴掌拍在妇人脸颊上,喝骂道:“你敢骗老子!这不是值钱玩意儿是什么?”

    妇人身材纤薄,这一巴掌直接将她打到了墙边上,再抬起头时,左脸已经肿起来老高。

    几个小萝卜头在院门背后捂着嘴,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脸上都是眼泪。

    醉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这东西不错,下回再敢骗老子,老子给这几个女娃卖到窑子里打杂!”

    院门后的孩子们更不敢说话了。

    他刚准备出门。

    脚下被妇人抱住了。

    “这是那位公子的东西,你不能拿,我下个月多做些活儿就是。”

    醉汉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而后脚尖在她薄弱的胸前狠狠地踩了几脚。

    几道骨茬破碎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起。

    妇人嘴角流出血沫子,布条绑起的干枯泛黄的长发也散在地面。

    醉汉恶狠狠的道:“你做活儿值几个钱,老子说要就要!”

    他再度转身。

    腿还是被抱住了。

    回头低望。

    一张遍布着血沫的披头散发的脸扑在膝盖前。

    醉汉浑身打了个冷颤,但醉意很快袭扰上来,他不禁怒骂道:“疯婆娘,还敢嚇老子!”

    他弯腰抓起妇人的头发,一个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直到妇人无力地垂下头,才将她从门口一步一步的拖了出去。

    瓦罐巷里。

    红艳艳的雪路三丈长。

    尽头伏着一个妇人,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逐渐盖在她身上。

    ……

    瓦罐巷其实很少有人愿意进来。

    一个是偏,再就是穷酸味儿太重了,附近的人怕沾上霉运。

    这会儿巷口人倒挺多。

    指指点点。

    看热闹。

    就是没人上去。

    方圆被堵在了人流外头。

    “这李家媳妇儿,唉……怕是不活了。”

    “听说是烤上火了,这人以为她偷偷藏钱了。”

    “谁说不是呢!这伙人也太不是东西了,谋了她男人的命还不罢休……”

    “我依稀听见说是藏了什么珠子,不给。”

    “……”

    甚嚣尘土。

    方圆一句句听在耳中。

    他抽出琴剑,大吼一声,琴剑带着柔和的浩然气向前劈出。

    “都滚开!”

    围观的人被剑气荡得七零八落,好在方圆没有想要伤人,只是在前方开出一条路来。

    被掀开的众人心头怒骂着,却不敢宣之于口。

    开出来的路后面……

    一条掩藏在薄雪下的殷红。

    红得刺眼。

    几个孩子围作一圈,中间躺了个人。

    方圆斜握着剑,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得慢极了。

    终究还是走到了。

    四下里,一片鸦雀无声。

    方圆轻轻蹲下身,用洁白的袖子将妇人脸上的血污尽数拭去,轻轻地握起她的手。

    妇人还有最后一口气在薄弱的胸腔里徘徊着。

    她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昏暗。

    但依稀感觉到了手心传来的温暖。

    她脸上露出歉然的神色,想说句话却说不出来。

    “嗬……嗬嗬……”

    于是只能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那只温暖的手。

    方圆轻轻俯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

    “大嫂,你没有对不起我,孩子们……我会带走的,教给他们读书,识字。”

    妇人嘴角的血沫越来越多。

    尽管想看清眼前的脸,却还是无力的偏过头去。

    脸上神色定格在三分歉意,三分谢意,还有三分不舍。

    余下一分莫名。

    雪更大了些。

    ……

    方圆将她的眼睛轻轻阖上。

    起身,回头……琴剑带着赤色浩然气直插于地。

    “你们哪位能告诉我是谁干的?”

    声音很轻,但周围人心头极寒。

    没有人敢做声。

    “若是没人愿意说,莫要怪读书人不讲道理一回了。”

    人群里传来低声。

    “城卫府,孙山,他的兄长孙云是山上神仙。”

    是那个卖给他柴的老妪。

    方圆拔剑而起,挎剑在腰。

    “老人家,孙府在哪里?”

    老妪沉着脸,道:“少年人,不要惹祸上身,老婆子也不想惹祸上身,你斗不过人家的。”

    方圆在她身前一揖到地,久久未起。

    老妪进了家门。

    “城北,衙属巷,头一家。”

    方圆挎剑远去,留了句话。

    “谁也不许动她。”

    ……

    城北是狐岐城所有衙署的汇聚之地。

    北城中心就是城主府,往南二里路是衙属巷,住的都是些官衙僚属。

    从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今天不同。

    有个白衣读书人挎剑出了衙属巷,拖着个大布袋子一路向东。

    他身后。

    地上慢慢的从洁白变成淡红,而后深红,大红,暗红。

    直到城东最东的瓦罐巷。

    血气滔天。

    沿途有不少人恶心得呕吐了出来。

    城卫府一阵鸡飞狗跳。

    瓦罐巷口。

    还没有散去议论的众人眼皮直跳,看着眼前这一幕。

    白衣读书人将大布袋子拖到地上的妇人身前。

    他对着几个娃娃轻轻笑道:“回屋去。”

    几个小萝卜头滴答着眼泪跑了回去,先前李妈妈还能说话时说过了。

    “那位公子要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床上的女孩醒了。

    小萝卜头们害怕的望着她。

    她是孩子们的头儿,对他们极其爱护。

    这时,眼中一片陌生。

    甚至有些他们不能理解却能感受到的……冰冷。

    她裹着白衣,去小院子里取来有些锈迹的菜刀,推门出去。

    白衣读书人看到了她,有些不忍。

    小女孩却一步步走到布袋前。

    她向读书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抬起头,道:“我能自己来吗?”

    读书人哑然点头。

    正午时分,风雪依依。

    瓦罐巷口有两摊殷红,以及一条短短的血路,一条长长的血路。

    读书人抱着哭晕了过去的小姑娘进了屋子。

    然后仔仔细细的为地上的妇人扎起头发来,就是手太生,怎么也扎不好。

    读书人只能随意地将妇人的长发绑上,而后将她抱在怀里,一步步送进小院里。

    瓦罐巷里风声呜咽。

    状元巷口马蹄声碎。

    还有一片哗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