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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

    在讀書時期,中文寫作總會有一個題目是:“我的某某”。我的同學們不管寫的對象是誰,都會寫得很幸福,很開心。而我,小學到中學,我的寫作對象永遠都是我的媽媽,在作文的世界裡,我活得像一位公主,沒有打罵,沒有學習壓力。事實上,我爸媽確實非常疼愛我。

    直到現在,我長大了,爸媽每年依舊會帶我去一個地方,在那裡,會出現一位老人,媽媽會把我推上前,說:“叫爺爺。”每次,我叫完爺爺就會找個機會跑出去,直到吃飯時間再回去。爺爺長期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很少會來我們家,時間越長,我對這位爺爺也越陌生,只有逢年過節時,才會見上一面,打個招呼。

    我的童年,有過一段非常痛苦的記憶。

    在很小的時候,我知道這位爺爺繼承了中國傳統思想:重男輕女,我領教過他的不一樣,他的差別對待。當我爸媽在的時候,他對我格外的親切,熱情,會對我噓寒問暖,拿糖果和瓜子給我吃;當我的爸媽一離開時,他對我冷眼相待,直接把我晾在一邊,無視我,吩咐我去服侍大伯的兒子,大伯的兒子就只需要玩遊戲,吃東西。當時的我,年紀比較小,完全不敢反抗。

    有一次,爸媽因為工作的問題,把我留在大伯家過夜,那一夜,好漫長,我掛著一副懂事的模樣,去幫助大伯娘做飯打下手,吃飯也不敢多吃,吃完需要洗碗,晾衣服,拖地,而這一切只有大伯娘會幫助我一起完成,男人們只需要坐在客廳啃瓜子,看電視。我知道我是這群孩子裡年紀最大的,我以為這是身為姐姐應該做的,但原來不是。

    當天晚上,我的床就是那張沙發,“媽媽,我想回家。”想著想著,我看到大伯娘來到客廳,我馬上裝睡。她看到我正熟睡在沙發上,蹲在我旁邊,心疼的撫摸了我的臉頰,說:“孩子辛苦你了,這年紀應該無憂無慮,不應該做如此多家務的。”說完之後,她拿出潤手霜幫我塗,塗得非常仔細。那一刻,我的眼淚從眼角流出,她也替我擦掉,溫柔的說:“好好休息,明天大伯娘送你回家。”

    這些事情,很快被我爸媽發現了。我的爸媽一如既往地把我放在大伯家,離開後一個多小時就突然返回,一進家門,就看到我趴在地上擦地,背上還掛著大伯小兒子。她們驚恐的看著這一切,我委屈的眼淚在這一刻湧了出來,馬上站起來,衝到爸媽的身邊,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我瘦小的身軀還背著一位一歲大的孩子。媽媽用顫抖的手幫我解開背帶,眼眶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滴下來。爸爸用憤怒的眼神看著爺爺,爺爺卻無動於衷,依然覺得女人的本職就是做家務,帶孩子,即使年紀小又如何。

    至於為什麼爸媽會突然返回,原因是媽媽收到大伯娘的信息,說我受傷了;而爸爸就收到大伯的電話,說我一直哭,怎麼哄都停不了。爺爺的家庭地位是沒有人能撼動的,她們知道只有我爸媽自己發現我被爺爺欺負了,才會停止把我放在爺爺身邊。

    以前的長輩,並不知道重男輕女的觀念,對一位小女孩的傷害有多大。

    這一切的一切,都來自我爺爺根深蒂固的觀念。

    今年,過完大禮的一個星期,我接到媽媽的電話說爺爺住院了,醫生說爺爺病情嚴重,需要考慮是否繼續搶救。這個消息使石頭心的我瞬間融化了,回想起媽媽要求我去探望爺爺,我總是拒絕說:“有時間再說,等不忙了再去。”這一次好像沒有理由再拒絕了。

    回想一下,距離上次去看望爺爺,應該是四年前的事了。

    自從十年前爺爺中風,無法行動,大伯和爸爸決定把爺爺送進養老院,請專業人士照顧。不料,意外總是來得那麼快,因為疫情,養老院的老人大部分都受到感染,爺爺是其中一員,有的三天就離開人世了,有的一星期,而爺爺的生命力就像小草一樣的頑強,他生存了下來,但年事已高,他留下很多的後遺症,咳嗽,頭疼等等。

    今天,我和媽媽一起醫院看望爺爺,一路上,我的心情非常忐忑,不知道再次見到爺爺,我會是怎樣的心情,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的害怕嗎?

    E所的六樓,越接近病房的位置,我的心情越緊張。

    病房的儀器嗶·嗶·嗶的響著,我很害怕突然聽到嗶~~~~的聲音,心跳停止的聲音。住在爺爺旁邊的病人,身上插滿管子,一直痛苦的叫著,喊著,沒有人理會他。一間病房,一共住了11位老人,只有一位護士在照顧。

    爺爺就在第二張病床。我印象中的他,很高大,很壯實,現在在我眼前的他,瘦小,眼睛凹陷,雙腿肌肉萎縮,無法伸直。我和媽媽出現在爺爺面前,他在睡覺,護士正幫他量血壓。媽媽站在旁邊說:“爸,我和張樂來看你了,爸!”爺爺沒有反應,我們站了差不多五分鐘,爺爺醒了,原本躲在媽媽後面的我,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我走到床的另一遍,說:“爺爺,我來看你了。”我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著爺爺的臉,爺爺凹陷的眼睛顯得好小,臉頰也沒有肉,沒有牙齒,整個臉顯得好小。但非常清楚的看到他正注視著我,看著看著,他哭了!我緊張的詢問爺爺:“是不舒服嗎?哪裡疼啊?”可是,爺爺已經完全不能說話了,只能發出低沉的“吼”聲。他看到我的到來,心情變得異常的激動,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我也跟著一起哭了,我無法解釋此刻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不敢面對,不敢面對躺在病床上的爺爺,那位長期需要人服侍他。

    看到爺爺的左手佈滿針孔,皮包骨頭,右手卻腫得像豬蹄,我問護士為什麼會這樣,護士也無法回答我的問題,只說這個問題醫生才知道,可是醫生非常忙碌,沒空搭理我們。

    爺爺全身無法動彈,只有頭部可以轉動,後來我發現,腫脹的右手還可以動,他把手伸向我,我本能的抓住,“好冰冷。”那種冷直達我的心,我的心被凍住了。他的情況就像被吊住最後一口氣一樣,只能吃流質的食物,不能說話,不能動。醫生下病危通知書時,舅舅說不勉強爺爺繼續活下去,留給上天決定,也許爺爺命不該絕,他活下來了,可是以這樣的方式繼續活下去,看著爺爺痛苦的模樣,我真的很想說:“爺爺,不要再像小草一樣頑強的要生存下去了,也許下一輩子會活得更好。”我知道不管現在我的年紀有多大,在大人眼中我還是小朋友,這種大事輪不到我提意見。

    說真的,什麼恩怨,這一秒,我都釋然了。

    我呆呆的看著爺爺,我內心百感交集,我很害怕再次面對死亡。

    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六歲的時候,家裡的某位親戚過世了,很多人都哭得稀裡嘩啦,我還在四處張望,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好奇,為什麼要披麻戴孝,為什麼要哭,為什麼我一點都不傷心。

    第二次面對死亡,是我的好閨蜜。那種痛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死去的人是解脫了,因為所有的痛都留給了活下來的人。

    第三次即將面對的死亡,是我的爺爺,雖然我對他沒有太深刻的感情,但看到他痛苦,我的心也跟著一起痛了。如果真的來到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天,我依然會流淚。

    我看著手機裡,唯一一張和爺爺的合照是他60歲的壽宴,我有點後悔沒有珍惜能見面的日子,我有點後悔放不下之前的恩怨。

    小時候的不開心,委屈不是被時間淡化了嗎?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對:“曾經承受的委屈,不開心不會被時間沖淡,只是被你的潛意識埋藏了起來,因為一旦挖出來,裡面的傷口還在,只是在傷口上撒鹽,不會疼而已。”

    爺爺,我想遠離你這種男人,但我發現即使距離遠了,血緣關係還在。

    聽到有關你的一切,我還是想關注。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心很疼。

    接觸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哭了。

    直到現在,我記起了以前你對我的好,你記得我愛吃的水果,記得我愛喝的飲料,記得你看到我那開心的笑容,記得你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女人要堅強,要自立,才不會被男人欺負,才不會太依賴男人。”

    現在.....現在才想起你的好,會不會太晚了?

    下輩子,還是想繼續和你做爺孫。

    這輩子,可以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