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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黄雀

    上海的弄堂里,早晚是热闹的,尤其在沦陷之后,租界的弄堂就更是如此。自上海沦陷后,大量的平民逃进了租界,住房的短缺便显现出来。

    原先的租界,一幢石库门里大多是一层楼住了一户人家,楼下的客堂间是几家公用的。到如今,不仅客堂间被二房东隔出来租出去,就连有些亭子间里,几个平方住上一家六七口人也不少见。

    不过忘春园坐落的惠安坊相较别处要安静许多,一来是此地的房租高出不少,二来是住在此地的人大多手头富余又看重脸面,非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一般不会为了这点租金去做二房东。

    住在这里的人,平日里亲戚朋友间的交道大多也都有分寸,不近不远,故而沦陷之后,少见哪家有亲戚来投靠的,偶尔一两户人家来了亲戚,大多也只是暂住,不几日便寻了房子搬走了。

    惠安坊的租客不多,可到了早晨,天光见亮,一户一户的墙门开开来,弄堂里彼此遇见的招呼声,关系近的邻居间相邀去弄堂外买早点的谈话声便起了。弄堂口,哪家小贩的咸浆虾米放得多,哪家的老虎脚爪烤得酥脆,哪家的生煎馒头又肉多汤浓,成了妇人们饶有兴致的谈资。

    待到她们买了早点回来,谈话的内容便又不一样了,相谈的大多是家里的男人在外边的事。说话多的那个往往是正春风得意,说话少、多是静静听着的,多半是眼下不尽人意的事居多。若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旁人插不进话去,那便是这两家都正逢着好事情。不过也有独来独往的,见着前边有人便放慢脚步,人家的话都不声不响的听了去,到白日里闲时,再寻着听来的话里提到的人,把那些话再添进自己的揣摩、臆测传去人家的耳朵里,就这样又结交了一个朋友。

    忘春园的一道院门就这样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市井人家,门里是久无人居的世外桃源,可眼下、这久未有人问津的世外桃源也成了几方角逐的斗法坛。

    谢振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唐琬凌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忘春园。

    唐琬凌走向谢振堂的面前,又绕过他,走近偏厅的大门,见着同样是一脸愕然的陈淮书,照旧是一言不发,不紧不慢的寻了一张沙发坐下来。

    陈淮书尽管对唐琬凌的出现已然猜到了十之八九,却是无法于此接受,他问唐琬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琬凌只告诉他说,在此的每一个人做过什么她都了解的清清楚楚,眼下他们这些人就只剩一条路好走。

    谢振堂合上了偏厅的门,问唐琬凌说的是哪一条路,他问得直截了当,“日本人,重庆,还是延安?”

    唐琬凌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从谢承庭利用天弘船运公司替加藤英一私贩烟土开始,谢家和日本人之间就已经脱不了干系了。眼下仓库大火、加藤英一遇刺,谢承庭和加藤英一的事就彻彻底底摆到了明面上。昨晚,竹内拓真已经见过你父亲,日本人要的是天弘船运公司与他们合作,更是要借此让所有人都知道,谢弘霖投靠了日本人。”

    谢振堂心里明白,就算谢弘霖舍弃谢承庭,这种事是撇不清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听唐琬凌的语气,就像是笃定他父亲无法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可唐琬凌又不像是替日本人效力的,否则她用不着多此一举暴露身份来说一句已成定局的事。

    谢振堂一面在心里揣度,一面朝陈淮书一个眼色,四目相对,两人便从对方的眉目间看出了彼此一样的疑惑。

    陈淮书向唐琬凌说道:“琬凌姐,你不如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叶岚森的暴露,是否也是你们的人有意为之?”

    唐琬凌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谢承庭勾结日本人私贩烟土,的确死有余辜。可此事却与谢弘霖无关。而你的计划却是把谢弘霖也算计进去。”

    陈淮书说:“谢承庭替日本人私贩烟土,谢弘霖怎么可能不知情?”

    谢振堂插进话来,“这件事,汪云绮母子的确瞒住了我父亲,否则我也不用借你来向我父亲揭穿谢承庭勾结日本人私贩烟土的事。”

    唐琬凌侧身望去谢振堂,“这就是你暗中促成他们这计划的理由?你以为最后谢弘霖一定会为求自保,任由日本人去处置谢承庭,汪云绮也会因此在谢家失势,从此,你父亲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你。”

    谢振堂自信的说:“我了解我父亲,他绝不会去趟日本人那潭浑水,哪怕是赔上谢承庭的性命。”

    “那是你小看了日本人。”唐琬凌说,“竹内拓真昨晚已经上门拜会过你父亲。码头仓库纵火、加藤英一被杀的那一刻起,谢家就已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包括你。谢承庭的命在日本人眼里不名一文,谢家于此所做的弥补要想让日本人满意,除非是树立起一个共荣合作的典范。”

    谢振堂意识到自己当初的确思虑不周,他原以为,这事到了最后顶多是叫谢承庭偿命,再重金赔偿便好息事宁人。但眼下看来,正如唐琬凌所说,日本人是要借此事从谢家谋求更大的利益。这时他又想起唐琬凌方才进门时说的那句华,于是问道:“那照你说,事到如今,什么才是生路?”

    “这个时候,谢弘霖应是已然收到我们的消息。”唐琬凌说,“你回去再好好劝说你父亲,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这就是你说的生路?”谢振堂说,“你是汪精卫的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唐琬凌说,“日本人想利用谢家,谢家自然也可以借此利用日本人。我们有一批重要的货物需要运来上海,如果谢家的天弘船运公司与日本人合作,那这一路便会安全许多。”

    谢振堂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琬凌说:“告诉你也无妨,军统上海站行动二组上尉副组长。”

    “这么说,军统早就盯上我们了?”谢振堂说话间望了一眼陈淮书。

    陈淮书接着说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监视的?”

    唐琬凌望去舒雨缦,“从你第一次约见她开始。”

    舒雨缦解释道:“在你找到我之前,他们就已经找过我了。原本的计划……”

    唐琬凌接过话来,“原本的计划是让舒雨缦接近谢承庭,利用谢承庭和加藤英一的关系,通过天弘船运公司的货船替我们偷运物资。这原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计划,可偏偏你们一个个的搅进来。”

    陈淮书向舒雨缦问:“这么说,你的藏身处也是故意透露给俞泰来的人的?”

    唐琬凌没有个舒雨缦回答的机会,“你要不必责怪舒雨缦,如果没有她告诉我们你的计划,我们也就无从暗中安排,你的计划也未必就一帆风顺。”

    陈淮书问:“怎么说?”

    “如果没有裴金石制造机会,舒雨缦在缇娜歌舞厅又哪能那么容易接近加藤英一和谢承庭?”唐琬凌说,“还有吴福根,这些年,他有哪一回捞着油水是落下把柄的?这回身边跟了一个嫩头,他就不怕那个小跟班口风不严?”

    陈淮书仔细想想,只觉唐琬凌说的这些话都有道理,且他也听出这话里还有另一重意思,裴金石和吴福根也是军统的人。唐琬凌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人的身份,显然今天是没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唐琬凌一双手压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说道:“我在这里说这么多,就是要让你们明白,今天能从这道门走出去的只有自己人。”

    陈淮书问:“那叶岚森怎么办,他的身份已经被你们暴露了。”

    “他在公共租界的居住身份证原本就是冒充的,再换个身份小事一桩。”唐琬凌说,“至于舒雨缦藏身处的那些邻居,你们去的时候都蒙着面,他们谁也没看到,更不会给自己寻麻烦。至于外边院子里那几个被我麻醉保镖嘛,想来谢弘霖会妥善安排的。”

    谢振堂刚要开口,唐琬凌又对他说道:“我们会说服你父亲会把天弘船运公司交给你来管理。至于谢承庭,这回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想来往后他和汪云绮两母子在谢家便是再没有今时的地位了。对你来说也算是得偿所愿。”

    叶岚森说道:“可谢承庭还活着。”

    唐琬凌指了指谢振堂,“你觉着他会放过他们吗?”接着,她又转而说道,“往后这忘春园就用作我们的庇护所,至于你们每一个人接下来的安排,天黑以前,就会有人送去消息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