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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草台班子(下)

    上海特别市政府官员张昌礼在派克路遇刺一事,迫于日本人在背后的屡番施压,公共租界警务处终是许可76号有限介入此案的调查,只是调查过程仍由租界巡捕房主导。

    张昌礼的遇刺,谁都不难猜到多半是军统的报复行动,调查此案的人在军统和76号之间必会得罪一方,弄不好甚至开罪两头。且此事又拖不得,案子不结,76号的人便始终有理由在公共租界活动,到头来难免背个办事不利影响前程。因而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是没有人愿意接手。

    公共租界所有的华捕探长当中,就属唐祺臻的人脉最弱。原本他还能靠着谢弘霖撑起一张台面,可此前谢承庭遭绑票一事,却是令谢弘霖对他很是不满,此刻不要说为他来撑起台面,便是见都不愿见他。

    眼下逢着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自然而然就被推到了静安寺巡捕房的唐祺臻手里。哪怕派克路甚至不在静安寺巡捕房的辖区,唐祺臻也是没有道理好讲。

    毕竟中国人的道理,几千年来都是强者说给弱者听的,至于弱者讲的道理,从来都不过是惹人讥笑的疯话罢了。

    唐祺臻摊上这么一件破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陈淮书。好在他这个人也有两个长处,一是脸皮厚,二是说起谎话来便是连自己都能骗入其中。

    唐祺臻找了陈淮书来,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旧事,大多是陈淮书在巡捕房这些年,他对他的看重和关照,一面说着,一面便是连自己都感动得俨然就要声泪俱下。

    陈淮书耐心的一字一句听着,直到唐祺臻说完,才漫不经心的一声“王伯伯”。

    唐祺臻酝酿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自己说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结果却叫陈淮书冷不丁的一声“王伯伯”不顾他颜面的揭穿。可这个时候他又不好把火气发出来,毕竟眼下有求于人的是他。

    最后,陈淮书以二十块银洋做为条件应下了。虽说二十块银洋对一个华捕探长来说九牛一毛,但唐祺臻不一样,每一分钱花出去于他而言都可谓是心如刀绞,只是眼下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答应了陈淮书。

    陈淮书心里想的是,派克路张昌礼遇刺一案,他唯有参与其中才能及时了解调查的情况。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正愁如何才能参与调查,唐祺臻就把这么一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还借着这机会顺水推舟的从唐祺臻那里敲了二十块银洋。

    在此之前,方道涵与唐琬凌见面时,方道涵就提过此事,他料到张昌礼遇刺的案子多半会摊到唐祺臻的头上,而办案这种事,唐祺臻手底下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陈淮书。

    当初方道涵将刺杀地点定在派克路便是已有此考量。此地辖区的巡捕房探长有些来头,但背景又算不上深厚,在公共租界几个探长当中不上不下。正巧眼下唐祺臻开罪了谢弘霖,且唐祺臻又是个爱财如命的吝啬鬼,于是往警务处打点了一番,先是称病不便,借着又以张昌礼的车在那晚曾途经静安寺路为由,顺理成章的将这块烫手山芋扔去了唐祺臻手里。

    眼下,在方道涵看来,陈淮书若是稍有几分老道,便会设法争取一个协助调查的身份,至少不会亲自去调查此案,否则接下来难免麻烦缠身。

    唐琬凌有意提前去向陈淮书提个醒,方道涵却制止了。唐琬凌看得出,方道涵至此仍旧没有把陈淮书当作自己人,他对陈淮书和叶岚森的考验还没有结束,他们依然是一颗随时会被舍弃的棋子。

    陈淮书本以为,静安寺巡捕房里是寻不出谁来与他一道去查案的。他更不会想到吴福根那样的人精会掺和进来。可他偏偏就料错了。

    这日上午,陈淮书去到派克路卡尔登公寓,人还在三楼的走廊上,就听见临街的那个房间传出阵阵的说笑声。具体说的什么,他听不大懂,像是浙南一带的口音。但说话的人声他还是分辨得出来,其中一个是吴福根,他确信没有听错那声音。

    虚掩的门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面上是与吴福根聊着四马路的那些荤事,一双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停下,仔仔细细的把房间的每一处细节都扫了一遍。

    陈淮书推门进去时,男人的目光便本能的转向了门口,继而又一副看上去很是容易亲近的笑脸,一只手在头上抓了抓,抠得头皮沙沙响,眉头先是一皱,旋即又舒展开,食指敲着脑门,一副仿佛是灵光乍现的神情说道:“陈探长?我定然不会猜错,果然是……”他话到此处,又皱起了眉头,苦思冥想的模样,俨然是一时苦于词穷,叫人觉着他这人是没读过多少书。

    陈淮书不难猜测,这个人是76号派来协助调查张昌礼遇刺案的。此刻,他对这人也没有多少猜测,摸着后脑勺,一副少不经事的样子,回了一句,“我才是个三等探员,离探长还远得很呢。”

    “陈先生谦虚了。”男人笑着伸出一只手来,“鄙姓郑,郑天青,76号行动二队副队长。”

    陈淮书握住郑天青伸过来的那只手,说道:“失敬、失敬,鄙人陈淮书,静安寺巡捕房三等探员。”

    郑天青对陈淮书的态度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以他来此之前所了解,陈淮书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可眼前这个人却半点看不出难相处。他于是又试探的问了句,“陈先生对此案这么看?”

    陈淮书不假思索的说:“我觉着这无非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私仇,要么就是重庆那边干的。照我看,张昌礼遇刺这事,重庆那边的嫌疑最大。毕竟前些时日,军统在上海遭受重创,报纸上就登过。这个时候军统实施报复行动最有可能。”

    郑天青见着眼前的陈淮书,只觉是与他之前打探的消息有些出入,陈淮书的一言一举怎么看都像是个没多少阅历的愣头青,既没有气势也不够沉稳,还急于表现,更是着急忙慌的就把调查的方向给定下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人。

    一开始,郑天青还以为陈淮书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可转念一想,这陈淮书若果真是个深藏心机的,也没理由会摊上调查张昌礼遇刺案这种两头为难的差事。这么一想,郑天青不免有些庆幸,已是盘算起接下来要怎么拿捏陈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