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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蛮迷障(七)

    吴聿除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在院子里可曾见到一口水缸?”

    巫狐摇头道:“从未见过。”

    吴聿除沉思良久,道:“你走吧。日后莫要再来人族。”他随手抛出一块牌子,道:“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我没有欠人情的习惯。这块牌子便是我的信物,在外遇到困境之时,便出示这块牌子,他们便不敢为难你。”

    巫狐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牌子,道:“真的?”

    吴聿除淡淡一笑,道:“我吴聿除的名头,应该还有些威势。”

    “吴聿除?”巫狐念叨一句,紧接着满脸写满震惊,有些结巴地道:“您便是……那位吴聿除?”

    吴聿除道:“我便是那个吴聿除。”

    巫狐抿了抿嘴,突然深深一躬身。她自然清楚,吴聿除当前在天下的地位和分量。而旁边这位制住自己的魔神一般的人物,或许便是传说中吴聿除麾下那支横扫天下的部队主帅?她也清楚,吴聿除此番做法是给予她的一些补偿,但她并非不知好歹之辈,她深深知晓吴聿除这枚令牌对她究竟有多大帮助,甚至可以说有这块令牌在,寻常族长都不敢轻易得罪她。吴聿除这份恩情,她深深记在心里。

    “还有,”吴聿除忽然开口,“日后万事留个心眼,不然你怕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巫狐满口答应,又行了一礼,方才向西而去。吴聿除向旁边那尊渊玄卫看了一眼,渊玄卫顿时施展土遁之法,暗中护送巫狐离去。

    “师父,她为何对您如此崇敬?”吴砺之在旁边问道。

    吴聿除道:“过去的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他拍了拍吴砺之的脑袋,忽然笑道:“你可知,这次其实你我救了她一条性命?”吴砺之茫然摇头。吴聿除见状,失笑道:“也罢。内里缘由,为师慢慢讲给你听。”

    吴聿除带着吴砺之走出祠堂,回头看了一眼夜色笼罩下的古朴建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若自己所料不错,只怕如今情形之严峻还要在自己估计之上。但扑朔迷离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令此事愈发棘手起来。

    “师父,我们如今去哪儿?”吴砺之问道。

    吴聿除道:“后日便是到张家之日,今日且往南去,寻个村落借宿一宿吧!”(作者注:借宿,一宿。保姆流作者是我没错了)

    路上,吴聿除教给吴砺之提气轻身的法门,二人行进速度比前几日足足快了一倍有余。到达村子之时,已是酉时二刻。(今历算为十七点三十分)

    路上二人打了一头野猪,由一名渊玄卫持长槊挑着来到了村口。收回渊玄卫,吴聿除在前引路,后面吴砺之拖着五百斤的野猪紧跟而上。吴聿除见许多房舍不过土屋一座,便不去打扰。渐渐入内,一阵阵犬吠声响起。不过片刻,前方便灯火通明,三五十条汉子持着火把牵着狗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见吴聿除师徒二人,领头的中年汉子脸上的敌意消减了些许,喝道:“你们是来做甚的?”

    吴聿除拱手道:“我们是过路的,看着天晚,想来贵庄借宿一宿,明日便走。”

    “过路的?”那汉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满脸风尘的吴砺之,脸色缓和下来,道,“那便来我家吧,我家房舍多,宽敞。”然后他拍了拍身边的汉子,道:“帮人家孩子抬抬猪啊!还有,你俩别偷摸割人家猪肉!”

    那俩汉子拍着胸脯道:“大哥,这种缺德事儿俺们干不来!”

    吴聿除笑了笑,道:“一只遇上的野猪,算不得稀罕物。乡亲们疯了便是。”

    领头的汉子摇头道:“这是你费力打的,俺们没出力,要不得,要不得!”

    吴聿除道:“我们师徒前来投宿,身上又没钱财,便拿这头猪抵钱,你看如何?”

    “不当事,不当事!”领头汉子固执地道,“住间空屋要什么钱?都是穷苦人家,哪有难为过路客人的道理?”

    吴聿除摇头道:“也罢,这头猪我俩也吃不了,今夜算我请诸位,大家分块猪肉吃,这总行了吧?”

    领头汉子见吴聿除执意如此,摇头道:“也罢。”转头向身后那人吩咐了几句,待那人点头钻入人堆,方才道:“随我来吧。”

    见领头汉子点头答应,那群人里才传出几声年轻人的欢呼声,但紧接着就被旁边的人呵斥回去。

    一群人簇拥着二人到了村中间的一处院落,不过是几间石头房围城的院子罢了,仅仅比那些土屋好上些许。房子门前,早有一个老汉拄着拐杖站在村口。那领头汉子快走几步到了老人身边,叫了一声“爹”。

    那老汉点了点头,道:“还不把客人请进来?”

    领头汉子招呼一声,吴聿除才随着老汉走进大门。

    “不知小哥是哪里人氏?作何营生?这是要到哪里去?”老汉引吴聿除进了正堂,点了盏油灯,待众人坐定,方才问道。

    吴聿除道:“晚生乃东域吴家之人,与徒弟行走江湖,随遇而安,闲时打些野味儿换些粮食求个住所罢了。”

    那老汉盯了吴聿除片刻,道:“老汉我年轻时候走江湖,见过许多奇人。当时便听他们说起,有一些人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小哥可听说过?”

    吴聿除笑了笑,道:“木匠做不来瓦匠活,庄稼汉打不了铁,都是谋生手艺罢了,有什么稀奇?”

    老汉摇摇头,瞧着他道:“后生,你万不可这般想,尤其是在这里!你看那张家,在这里便是土皇帝!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招惹不得的呦!”

    吴聿除皱了皱眉,道:“我在北边的时候听说,张家还是有些名气的,算是守卫了这片地方。”

    老汉摆摆手,道:“休要听那些人胡说!若说二十年前,张家倒是名门正派,可如今,也不过靠着吃人过活!”老汉打量了一番吴聿除,道:“后生,你敢跑江湖,想来也是有些手段,但是,听老汉一句劝,莫要再往南走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贼窝啊!”

    二人正说着,旁边已经摆上了些野菜窝头。老汉道:“后生,咱边吃边唠。”

    吴聿除点头应道:“好。”

    几人到了桌边,吴砺之见师父点头应允,便抓了一个窝头塞到嘴里。

    “瞧给孩子饿的。”旁边一个大婶笑着道,“肉已经炖上了,几百斤,够你们吃个半月了。”

    吴聿除问道:“老人家,这村子可有名字?”

    那老汉点点头,道:“这村子啊,叫岗子村,村里只有我家姓李。本来这只是一个小村,后来落难到此处的穷苦人多了,人手便多了。自从周边开荒之后,着实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吴聿除点点头,道:“后来呢?”

    李老汉道:“后来官家就来收税,听说朝廷定的是十抽一,结果那帮来收的抽足足三成!不过这也能活,遇到荒年,靠着存粮也能对付过去。再后来,苦日子便来喽!”

    吴聿除看着李老汉皱纹挤到一块,心中一沉。果不其然,李老汉道:“不知道当时出了什么事,只听说南边在打仗,那些南边的怪物有的就跑到这里,吃人吃牲畜。后来,那些怪物吃了几波官差,那些官差也就不来收税了。谁知道,南边那些什么门派又派人来抽丁了,说是打仗需要干活的。当时我想着,要是那些怪物打进来,大家都活不成。所以我大儿二儿去南边,老汉我是真赞同,家里粮食都给他们打包带着。可谁知道,嗨,他们这一去便没回来!”

    吴聿除心道,人族与异族之战,伤亡必当惨重。老汉俩儿子,估计便是死在战场上。老来丧子之痛,端的是让人肝肠寸断。但这种事,吴聿除也知道,自己劝不得。只是,看李老汉送子上战场,想来也是豪迈之人,但看老汉如今的形貌,却似有难言之隐。

    吴聿除正想着,有一人推门而入。那人身长七尺,身形魁梧,行动之间自成一股威势。那人入门之后,一双丹凤眼便朝着吴聿除身上扫来。吴聿除眉毛一挑,不为所动。

    “老丈。”来人向老汉行了一礼,走到一旁坐下。

    吴聿除打量了一眼来人,见他眉宇间煞气浓重,非杀戮无数不能有这股煞气。然而,此人身上一股正气牢牢束缚着这股煞气,令寻常之人难以察觉。

    吴聿除思索片刻,笑问老汉:“这位将军是?”

    老汉闻言,悚然一惊,看了一眼来人,支支吾吾不知言语。

    “先生果非常人。”来人道,“在下姓常,名德彰。不知先生如何一眼看破在下身份?”

    吴聿除淡淡一笑,道:“将军气息虽悠长,却不察道法功力,因此你非修行之人;观你身上煞气,可知你手上所收性命无数,因此,你若非草莽,必是军旅。”吴聿除饮了一口水,继续道:“你行走坐卧皆有章法,这绝非草莽所能具备。然而南方此事动荡不安,你却出现在这里,不知你是另有所图还是……逃兵?”

    吴聿除声音渐渐低沉,渐渐染上了一抹勾魂摄魄的魔力。最后两个字,恰如地狱惊雷一般在常德彰心头炸响。常德彰非寻常人,他自然清楚,吴聿除这句话根本就不是问题,而是已经清楚明了地断定了自己的身份。

    只听吴聿除接着道:“不过你是如何身份,与我并无干系。只要你不做背宗叛族的悖逆之事,你我便可倾心相交。”

    常德彰闻言,目光陡然一凝,缓缓道:“不知先生所说,究竟是何宗何族?”

    吴聿除道:“祖宗,人族。”

    常德彰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取了一杯水,道:“常某唐突,以水代酒谢罪,还望先生莫要计较常某不恭之处。”

    吴聿除举杯道:“将军言重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二人相视大笑。

    见二人收敛锋芒,老汉才重重松了口气,赶忙招呼家人上菜。

    一顿饭,宾主尽欢。

    夜近亥时,吴聿除与吴砺之歇下。看着吴聿除平静的脸色,吴砺之便知晓自己的师父心里必然不甚平静,尤其是吴聿除回到房间后立刻暗中派出了上百尊渊玄卫。吴砺之隐隐有所感觉,今夜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去。但细细想过这一夜之事,自己并未看出究竟有何问题。最反常的是,吴聿除似乎与那常德彰一见如故,还仔细询问了许多边防中事。更离奇的是,这等机密,常德彰似乎也没有隐瞒避讳的意思,仿佛二人在无形间便达成了某种默契。

    正在吴砺之苦苦思索之时,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如九幽烈火一般灼烧着自己的胸膛。吴砺之心中一惊,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来不及思索为何没有修炼过的自己会出现这般状况,只是苦苦收敛着心神,但心神却似决堤的洪水一般狂涌而出,未曾受到丝毫阻碍。这一刻,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感知当中,十丈,百丈……

    随着意识的扩散,吴砺之感知到的一切迅速变得模糊,一股难言的疲惫蓦地涌了上来,黑暗模糊了视野,一切皆在黑暗中沉沦,沉沦……

    沉沦?

    吴砺之突然惊醒,但方寸大乱的他全然不知如何办才好。这时,福灵心至一般,一段口诀流淌过他心间:“虚极静笃,万法由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心神渐渐安宁。说来奇怪,心神安定之后,逸散的意识竟然自发回敛而入灵台,心神愈发清明。小腹处,一股股暖意散发开来。吴砺之凝神内视,只见灵台方寸之间,瞬息便演化了无数生灭。那众生劳碌,方才出生,转眼寂灭,连带散去的是哀悼与怀念。看着那带着不甘溘然而逝的众生,吴砺之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许不忍,便欲出手干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在他心头炸响,吴砺之蓦然一惊,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任由一切自然生灭。渐渐地,他竟然有些陶醉其中。在一切的生灭背后,隐隐有一样东西引领着这一切。而这一样东西,在吴砺之心中愈发清晰。

    夜近四更天,吴聿除却忽然翻身而起,道了一句“来了”。沉浸道法参悟之中的吴砺之骤然被惊醒,茫然看向吴聿除。没过多久,一阵嘈杂声便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而且明显朝李老汉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