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茅庐初鉴（五）

    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些天翻阅自异族收集而来的典籍，曾看过一个人族西域的秘辛。

    三百年前，人族西域有个小镇，小镇围墙皆为铜筋土夯，易守难攻。每当旁边异族大军出寨之时，他们便突袭异族营寨，尽可能杀尽异族幼儿。若是正面作战，十个人也不是一个成年异族的对手。但如此行事，却可以令异族绝嗣。异族无数次报复性围攻小镇，却总是无法攻克。而异族却每每损失惨重，为了保证繁衍，不得不向外迁徙。仅仅四十年，小镇便收纳无数流亡边塞的仁人志士，小镇渐渐成为城池，演化关塞，渐渐发展而成雄立西方、坐拥数百城池的一方霸主。

    但不久之后，人族之内便有人将异族被其偷袭而死的婴孩取来，到处宣扬，叫嚣诸如“这异族婴孩几时害过人”“为何西域之人残暴屠杀无辜异族”“人族主动进攻异族，最大恶极”“支持异族保家卫国”等荒谬至极的言论。终于，有一些城池之民为这些人所蛊惑，不再主动出击。不过十年，异族坐大，再次出击之时，已非寻常之城可阻挡，一时间人族被屠灭八十八座城池，六百余万人罹难。而此时，先前叫嚣之人或视而不见，或缄口不言，或仅仅痛骂——可惜异族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曾为异族开口者中，唯有一人，姓黄，名曰烈舟，率全家七十余口往征西域。西征路上，遇三名异族流兵，黄烈舟率一家之人奋战，全家皆死。三名异族，仅其一受了轻伤。后来，其全家尸首头颅被砍下，做成溺器，成为诸多异族茶余饭后之笑谈。

    黄氏一族灭后，无一人为之收尸。战场有一路人，目睹黄氏一族结局，沉思数日，下定决心，收拾行囊，不复入中域，返身回到西域一座小镇之中。十年之后，或有人骂骂异族残暴，却也仅此而已。六百万人，死便死了，其余人皆照常过日子。人与人的悲欢，大抵是不相通的。甚至一些王朝国域，将异族列为禁词，谈之即是死罪。也是在这一年，当年返回西域之人，已成为了一名大祭司，其所祭祀者，曰神。此人自称乃神眷之人，与自己同行者皆神民。此时异族反扑激烈，当初人族于西域重新建起的数百座城池此时仅剩下十余座。

    这一年，这名大祭司聚集神民，开启西伐之路。

    二百年之后，神民宣布脱离人族，自号神族。

    而神族之主，则为大祭司。

    神族之内，唯信神明。其民，无名姓，唯有职务。一切人等，皆为神族而活。如今，他们称人族为“弃民”“贱民”，视之为神明遗弃之辈。而其内有罪之人，便被放逐到圣族之东的一座小岛上。这些人以盗窃抢劫为生，圣族称之曰“倭奴”，人人得而诛之。由于久受倭奴所扰，圣族对神族也并不待见。

    时过境迁，由于神族起身微末，而且极力抹除出自人族的证据，因而神族崛起之路渐渐成谜。只是没想到，这份资料竟可以得自异族书库。

    吴聿除走到蕡儿身边，坐在悬崖边，双腿悬下。他仰起头，看着朦胧的星空，忽然觉得这一切皆是如此之梦幻甚至荒谬。原本为人族而战的一群人，到最后却叛人族而去，而且是被人族所逼反的。世人习惯于推卸责任，将自己的错误导致的结果由少数人承担，这些人那个时候想来是走投无路了。

    思及此，吴聿除忽然一笑。对于这些人的议论，自己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若真想做些什么事，哪轮得到阿猫阿狗跑来说三道四？

    但是，蕡儿呢？

    吴聿除心中知晓，瑞和观虽说眼下包容，但总有一天其内争权夺利者会以这些潜规则作为突破口，到时候蕡儿等人皆为牺牲品。而这类观内事务，自己也是极难插手，最多保得蕡儿全身而退。自己若以实力强行镇压动乱，必定令各大门派离心离德，日后若想整合便再无可能，会盟宗门共征天下更将会是无从谈起。而蕡儿的性子，并不适宜与这些人勾心斗角。若深陷漩涡之中，只怕还会有人拿蕡儿与自己的关系做文章。不过，若是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思及此，一抹煞气在夜空之中一闪而逝。

    柔软的手搭在吴聿除肩上，吴聿除蓦然一惊，手掌向前一探，将一柄剑从虚空之中抓了出来。就在这时，他身形一僵，目光向上飘去。蕡儿此时站在他的背后，两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两缕秀发在她肩头垂落，搭在他的胸前。吴聿除勾起一缕青丝，入手顺滑微凉。

    “日后，有什么不顺心，尽管来找我。”吴聿除忽然道。

    蕡儿低下头，轻声道：“没有不顺心，我也会找你。”

    吴聿除闻言，感觉仿佛有一股狂风卷过，罩在心头的阴霾霎时消散无踪，当即便开怀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