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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恨别离

    夜里,顾晚秋发了高烧,汗水濡湿了她的鬓发,她在半梦半醒中叫着吴旻的名字,吴旻帮她擦完泪水又擦鼻涕,她像个被抛弃过的孩子那样,抽噎着不肯松开吴旻的手。

    第二天上午,顾晚秋一身的疾病突然又好了,她背着双手照例溜达到田埂上散步。每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是吴旻宽容给她的唯一可以走出小楼的时段。

    绚丽华美的罂粟在风中微微起舞,裙摆贴着小腿上微微荡漾,她站在缤纷的罂粟田里,像突兀盛开出来的那一抹雪白。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顺着田埂哄跑过来小狗儿似的围住她,她笑着,耐心的将吴旻买给她的糖果和巧克力分给这些脏兮兮的小孩。

    吴旻站在二楼的窗口,一手夹着烟,一手插在裤兜里,手指着迷的搓捻着那一小袋粉末。

    他自己其实是从来不碰这些玩意的,但现在,当他遥遥追寻着顾晚秋的背影,忽然开始理解那种上瘾的感觉。

    顾晚秋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转过身,一头柔软的乌发被风吹得扬起,她用手指将一缕拂到耳后,随即对着吴旻展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吴旻闭了闭眼。

    等他睁开眼睛时,顾晚秋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小狗欢快的跟在她身后。

    在厨房里忙碌的厨师因此被匆忙带着离开。

    这个曾经在六星酒店供职而后因为赌博欠债逃来缅甸的五十岁男人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异国他乡重新戴上了厨师帽,他按照吴旻的指示做了一桌地道的江南菜,全是顾晚秋爱吃的。

    他还没来得及搞一个餐后小甜品,就被吴旻的两个手下走进来带走了。

    因为顾晚秋散步结束正在往回走,看着这群杀手克制又紧张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对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孩产生了一丝好奇,但只是一丝而已,三年逃亡经历让他学会了对任何和“毒”字沾上关系的人保持“敬畏”,他垂着眼皮,直到汽车开出那栋小楼老远,他的眼皮都没敢掀起来。

    顾晚秋散步回来,看到这一桌菜,脸上果然露出点意外的表情,这让吴旻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可是等顾晚秋喝了两口汤后,这种温馨的氛围立刻被她残酷的绞碎了。

    她问了吴旻一个问题,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戏谑:“说真的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或者,挑衅你的新女友,你也会像对她那样对我吗?”

    吴旻放下筷子,克制的抿了抿嘴角,说:“你们不一样。”

    “对,不一样。”顾晚秋神经质的笑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那样咬着筷子得意洋洋的说:“因为你爱上我了,哈哈。”

    吴旻没有说话。

    顾晚秋挑了一块清蒸鱼,送到吴旻面前。

    吴旻张开嘴,从顾晚秋的筷子上咬下那块鱼肉。

    顾晚秋盯着吴旻的脸,说:“这要是毒药就好了。”

    吴旻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鱼肉。

    顾晚秋继续说:“贩毒的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吴闻也该死,我为我父亲所做过的一切感到无比骄傲,只可惜啊,她的女儿是个笨蛋。不过嘛……”顾晚秋捂嘴一笑,“牺牲掉一个笨蛋换一个毒枭,怎么都不算吃亏吧。”

    吴旻仍然一脸斯文,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

    顾晚秋神情一变,故作沉重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比较正常的语气,继续说道:“吴旻啊,放我回去吧,一直待在这里我父亲会怀疑的,你也不想惹麻烦吧。这样,我需要一年的时间来处理国内的事情,我的父母,我的画展,将我过去的生活做一个彻底而完美的了结。这期间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对我进行监督,但不可以来找我。我向你保证,你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最后一个。”

    吴旻抬起浓密的睫毛,与顾晚秋静静对视。

    顾晚秋的眼睛非常漂亮,微微下垂的眼角让她整张脸都显得幼态而无辜。

    这个女孩被保护得太好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顾晚秋时就产生的想法。

    在此之前她居然没有交过男朋友,这让吴旻十分意外。在开往缅甸的车上,她用那样信任又纯真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么包容,那么……温和,她小小的柔柔的手,是那样安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在此之前,吴旻也从来没有碰见过她这么乖的女孩。

    这种乖是浑然天成的。

    她必须出生良好,在书香门第的熏陶下长大,一直被护佑,再受过一定的艺术熏陶,才会生长出这种如水晶花一般剔透盈美的气质。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她哀求的眼神。

    吴旻是什么时候爱上顾晚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迷恋顾晚秋,迷恋她的脆弱,迷恋她的清纯。

    他甚至渴望看到几十年后顾晚秋不复如今娇媚的容颜和清澈的眼神,那么他呢。

    他会爱她如初。

    吴旻得出这个结论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了。

    顾晚秋将筷子放到桌面上,眼神闪动,嘴角噙笑,她往前倾了倾身体,语气隐隐含有鼓励:“一年后,我会回到你身边,陪你演完这场戏。当然,如果那时你已经不再爱我,可以随意将我送给你的手下,一个,或者,全部。”

    听到最后一句,吴旻微不可闻的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那般,他分别卷起自己的衬衣长袖,直到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以及小臂上那一串缅甸语纹身的完整内容后,他整个人慢慢向后靠到椅背上,然后一抬腿,猛的将餐桌踢翻,十几道菜顿时稀里哗啦的碎成一地狼藉。

    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仆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察觉,仍独自在厨房里忙着煮缅甸当地一道比较出名的甜点。她虽然不能听也不能说,但眼睛可明着呢,但就算她是瞎子,她也眼盲心不盲的感受到雇主对这位外乡小姐是多么的在意。

    为此,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讨好顾晚秋,因为在缅甸,像吴旻这样大方的上家可不好找。现在吴旻找来一个中国厨师,这让她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一楼餐厅里,横在吴旻和顾晚秋中间的那张餐桌歪倒在地。顾晚秋毫不在意的踩着一地汤汤水水走到吴旻面前,随后跨坐到他腿上,十指插入发根,将他漆黑的头发慢慢拨到脑后,她与他额头相抵,姿态缠绵而亲密,顾晚秋温柔的呢喃着说:“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的话,一定长得非常漂亮。”

    吴旻情不自禁的环住了她的腰,将侧脸贴在她的胸口。

    他们身上散发着同一种沐浴露的味道,窗外阳光灿烂,树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游动,被高大树木折射成无数碎金的阳光虚空幻影一般浮动在紧紧拥抱却又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身上。

    吴旻说:“好,就一年。”

    顾晚秋说:“你要好好照顾小狗,等我回来。”

    吴旻低低的“嗯”了一声,说:“好。我们一起等你。”

    一个礼拜后,吴旻送顾晚秋去机场,顾晚秋什么都没带走。吴旻看着她挥手向自己告别,继而转身没入人群。

    他送走顾晚秋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当然他也没有认为真的需要一年。

    但他没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是真的没想到。

    顾晚秋回家了,这让远在德国的顾教授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让自己的一个学生乔装成外卖员给顾晚秋送了一份汤粉,顺便打探一下实情。

    那个警校的小男孩刚走,吴旻的电话就来了:“为什么吃外卖?外卖不健康。”

    顾晚秋握电话的手有些抖,但她很快就调整到一个比较正常的语气,笑着答道:“肚子饿了,随便吃了一点。”

    吴旻在电话那头也轻轻的笑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有礼物送你,你现在打开你的衣橱。”

    “是什么?名牌包吗?”顾晚秋一边和他开玩笑,一边走到衣橱边,单手打开橱门,随即就看到一只LV的旅行箱。

    “嗯?你想要包?我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顾晚秋连忙阻止他:“不想,你别乱来。”

    她将箱子从衣橱里提出来,分量不轻。

    她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在地上,“你送我箱子做什……”话没说完,她就呆住了,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美金。

    “看到了吧。”

    顾晚秋咬牙应了一声。

    “这个你拿着用,我们说好的,一年后我来接你。”

    “好。”

    “不要不接我电话,过段时间,我想来看看你。”

    “我们说好的,一年。”

    吴旻沉默片刻,妥协道:“那我在远处看看你总行吧。”

    顾晚秋合上箱子,“吴旻,你是怎么将箱子送到我家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可以来找你吗?”

    顾晚秋挂断了电话。

    但吴旻没有来找她。

    他在中缅警方的一次联合突击剿围中死亡。

    得知消息的顾晚秋安心的在一家私人诊所里生出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儿。

    此时,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她付了大叠美金给那个白大褂微微泛黄的诊所医生,这个医生医德如何不得而知,但她的口德确实不错。十八年后,当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的警察一波一波的上门找她了解关于顾晚秋的细枝末节,她按照事先承诺的那样,全程只有六个字:“不记得,我头疼。”

    顾晚秋在这家只有一个医生的诊所里歇了七天,体力稍稍恢复后,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她先将一个女儿放在本市一所孤儿院的门口,又乘坐一天一夜的长途汽车,来到一个名叫陈家村的地方,将另一个女儿放在村口的那颗紫玉兰树下。

    做完这一切,顾晚秋重回家乡。她沉默的站在深夜无人河边,想着要不要给即将下飞机的父母发一条信息。

    当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的同时,手机忽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来电的是陌生号码。

    她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

    当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男声时,顾晚秋吓得差点跪在地上。

    “一年了,晚秋。”吴旻在电话那头轻轻的说。

    顾晚秋急促喘了两口气,飞快的挂断电话并关机。

    她在河边呆坐了一夜,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降临之前,从怀里掏出一根发簪,那是她和吴旻在云南小集市上游玩时,吴旻买给她的。

    一下,一下......

    顾晚秋就这么用这把并不锋利的发簪把自己活活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