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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风雪交加

    九月晨风微凉。

    和上周一样,从地铁站出来后走了十五分钟,到达南山庄园。

    言思隐刚要和门口的警卫核对信息,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言思隐认出来了,是上周误闯进乔玉家院子的那位男士。

    他径直走到言思隐面前站定,说:“又见面了。”

    他身型坚韧,面容温和,和上次的惊慌失措简直判若两人。

    “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他很坦诚,又问:“我陪你走进去,好吗?”

    言思隐猜到他有话要说,点点头,并肩走在他的身侧。

    因为是第二次来,她已经认识路,而走在她身侧的男士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两人沉默的走着,因为步伐不紧不慢,更像是在悠闲的散步。

    到达乔玉家门前,他才开口说话:“进去吧。”

    言思隐点点头,按响门铃。

    她没有好奇,也没有询问,好像他的出现和离开的理由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眼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进去,男人站在远处默默低下头。

    晚上,言思隐喝着陈姨给她的一盒牛奶,在大门口再一次遇到早上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门外等她,等她穿过大门,他走到她面前,说:“我送你到地铁站。”

    言思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们像早上一样,沉默的慢慢往前走。

    晚风习习,这条马路直通南山庄园,道路两旁栽着香樟,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树叶在头顶哗哗乱响,男人在风里微扬起头,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光。

    他始终微跟在她身后,言思隐甚至能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

    地铁的进站口前,他说:“再见。”

    言思隐点点头,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她内心思量着要不要报个警之类。

    然而再去南山庄园,却没有再碰见他。

    言思隐默默松了一口气。

    中午的午餐做了一道土豆炖牛腩,乔玉又说想吃烤羊排,言思隐从冰箱里拿出两颗洋葱塞到乔玉手里。

    就在乔玉专心致志的切洋葱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他走进厨房,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言思隐喝水的动作一顿。

    乔玉双目含泪,介绍道:“言老师,这位是我邻居,宋珩。”

    宋珩对言思隐说:“我用了一些小玩意争得了每周末来蹭午饭的机会。”

    言思隐问:“什么小玩意?”

    她其实想问不会是什么耽误学习的网络游戏之类吧。

    宋珩说:“枪。”

    闻言,言思隐慢慢将目光转向乔玉。

    乔玉把头仰起来,眼泪哗啦啦的流。

    宋珩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刀,动作流畅的切完洋葱,又问:“还要做什么吗?”

    言思隐咽下口中的柠檬水,说,“我来吧。”

    从这一天开始,宋珩每周末都过来吃饭。

    他早上会站在大门口等言思隐,一直陪她走到乔玉家的门前,晚上再在大门口等她,送她去地铁站。

    风雨无阻。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落叶变成了白雪。

    初雪细密。

    早上七点半,宋珩撑着一把伞站在大门口,等言思隐走过来,他自然而然的将伞移到她的头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热牛奶,放到言思隐手里。

    言思隐握着热牛奶,忽然想起高一那年——那时候她还不叫言思隐,也没有现在这么从容和漂亮,相反的,长时间的打工和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有些萎靡,那时候,家境优越的校草每天往她抽屉里塞两瓶雀巢咖啡和一袋奶油面包。

    宋珩手中的伞倾斜向言思隐,自己身上的黑大衣被雪洇得湿凉。他长睫低垂,看着言思隐。

    言思隐身上的羽绒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奶白色已经很旧了,款式也有些幼稚,她却穿得心安理得,厚厚的大围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上落了零星的雪花,在她眨眼时又落到了脸颊上,融化成一颗泪。

    宋珩痛楚的闭了闭眼睛,连带着握住伞柄的那只手都跟着微微颤抖,他不想让言思隐察觉,用力克制到嘴唇都有些发白。

    天空昏暗,言思隐静静听着自己和身旁之人交错的脚步声。

    积雪未变,时光倒流,她走回十六岁那年,从酒吧打工出门,因为怕寝室同学看出端倪而独自在大雪里不断奔走取暖的那个深夜。

    那时无人为她撑伞,她穿着夏季款式的运动鞋,湿凉的寒风针一样的灌进来,风雪交加,她冷得发抖。

    那个时候,她叫陈紫。

    奶奶说,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在陈家村村口那颗紫玉兰树下被捡回来的。

    记忆中,她住在摇摇欲坠的两间青瓦房里,家徒四壁是她学会的第一个成语,她总是吃不饱,于是看上去苍白而消瘦。

    把她捡回家的奶奶一直靠收废品为生,她非常贫穷,但她宁可自己一天只吃一个馒头,也要去商场给这个捡来的小孙女买奶粉喝。

    言思隐就这么喝着奶粉喝着米汤长到三岁,稍微懂事后她开始寸步不离的跟在奶奶身边,迈着小腿,摇摇晃晃却又一脸认真的往麻布大口袋里装塑料瓶或是废纸盒。

    她慢慢越长越大,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孩子总是欺负她,但她懂得受了委屈要躲起来偷偷的哭,否则那些欺负她的孩子看到她哭只会笑的更开心。

    她唯一的玩具是一只断了条胳膊的洋娃娃,从垃圾桶旁边捡到时,这个有着漂亮黄色头发的娃娃脏兮兮的,她沾着肥皂水小心翼翼的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她穿的衣服永远都是旧的,大的,不合身的,每到冬天,奶奶都给她缝两双厚敦敦的棉鞋,却任由自己穿布鞋的的那双脚冻到流血。

    后来镇上政府出钱让她去读小学,奶奶高兴的一夜没睡,翻出压箱底的小花布,就着那盏昏黄的小灯泡给她缝了一个新书包,细细的两条肩带,书包两面都保留着画布上原有的几支荷花图案,散发着醉人的粉红色。

    言思隐高兴的捧在手里看了好久,当她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根本舍不得用它装很重的课本,上课的时候,她总会伸手去抽屉抚摸这只软软的小布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

    身上花衬衣的袖口往上叠了好几圈才算勉强合适,肩口处破了,打了一个差不多颜色的补丁,领口上几处线头被风吹得飘起,在夕阳暖金色的余晖里像一把生了锈的剪刀,狠剜着她敏感脆弱的心。

    她面无表情的穿过一群捂嘴偷偷笑的同龄孩子,她不去看他们身上整洁的新衣服和鲜艳的卡通书包,也不看他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她蹲下瘦小的身子,从操场上捡起那只被无数双脚踩过的薄薄书包,荷花上交叠的灰脚印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将书包死死按在自己怀里,拼命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一声也没有哭出来。

    后来言思隐学会了做针线,再有邻居送来衣服,言思隐可以将其改成合身的大小,她把连衣裙改到脚踝,甚至学会了在油渍上绣花。她还学会了做布鞋,先纳厚厚的鞋底,鞋面塞满了棉花,冬天没到她就做好了,两双全给了奶奶。

    读完初中,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了市一中,学费全免。

    开学前一天,奶奶去长途汽车站送她,在汽车发动前,奶奶突然往她怀里塞了两百块钱,然后将她推进汽车。

    隔着车窗,她看到奶奶站在人群里,那么瘦小,身后背着个蛇皮袋,言思隐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会一路捡着矿泉水瓶回去。

    这两百块她要捡多少才能凑够呢?

    言思隐一直扭头看着奶奶的身影,等看不见了,她双手捂住脸哭了出来。

    新生欢迎大会上,言思隐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穿着和所有人一样蓝白相间的校服,和校领导站在一起,像一只高不可攀的白天鹅。

    情书像雪片一样飘散在她四周,可她无心思考这些。

    她贫穷而焦虑,明日生计压迫着她。

    学校虽然免除了她的学费和住宿费,但生活费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尽管她每一天都吃最便宜的饭菜,奶奶给她的两百块还是很快就见底了。

    言思隐和同学们一样每天穿校服,但鞋子只有两双,还是赶集时奶奶买给她的,十五块一双,对她而言已经很贵了,可和同寝室的那些耐克们比起来还是很寒酸。好在这里是市一中,不会再有把书包踩得稀巴烂的事情发生。

    周末清晨,天刚泛起亮光,同寝室的学生一半回家去了,另一半还在熟睡。言思隐悄悄下床,悄悄出门。

    接下来就是一整天不停歇的打工,在按小时计费的肯德基里炸鸡翅,或是穿着黄围裙在超市做酸奶促销员。这两天赚的钱就是她下个礼拜的所有开销,她花得很节约,可还是不够,她无法一直靠打临工赚取足够多的钱,意识到这一点,寒假她给自己找了一份新工作——酒水促销员。

    学校放假后,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人,市一中对于学生生活方面的管理相对宽松,只要学生愿意,留下来过年都可以。

    工作地点就在这座城市最著名的“W“酒吧里。

    凭借出众的外貌优势和年龄优势,言思隐工作第一晚就卖出了两瓶XO,晚上下班时,经理爽快的将当天的提成结算给她,言思隐点着手里的红钞票,第一次发觉原来赚钱可以如此容易。

    可第二天她就被几个肥头大耳的客人灌了三满杯洋酒,她趴着马桶吐到天昏地暗,中途一度晕厥,不知在员工厕所的隔间里歇了多久,她才恢复点意识。

    她要存钱读大学,等进了大学,她会在外面租房子住,将奶奶带在身边,那个时候她一定能够养活奶奶,不许她再收废品,并迫使她每天早上去公园打太极。

    这样的话,就需要租一个离公园不能太远的房子。

    钱钱钱钱钱,所有一切都离不开钱。

    言思隐用清水洗了脸,脸上绯红未褪,像天然的胭脂,燃烧得她年轻姣好的脸更加热烈。

    走出卫生间,进入酒吧内场,她展露笑颜,不停询问:“先生需要酒吗?”

    如此一夜一夜。

    现在她的口袋里有三千块钱。

    快过年了,言思隐揣着钱去商场给奶奶买了羽绒服和运动鞋,她自己什么也没买,穿着破落落的运动鞋,将剩下的钱全都存进银行卡。

    她打算今晚再做最后一天,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会再赚几百块,那么她就可以将这些钱带给奶奶。

    白天她在图书馆写完寒假作业,暮色将近,她将书包放回宿舍后,就急急忙忙的赶往酒吧。

    她刚换好制服,经理就匆匆找过来,一脸堆笑的叫她的“艺名”,说:“快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