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照楼
“兰清，吕兰清，真是个好名字！”
一个妆容艳丽的女郎看着坐在车窗边的吕兰清，又看向了窗外后退的景物，目光迷离，语气飘忽：“你应该看过很多书吧。”
吕兰清没回话。
那女人又坐到吕兰清对面，手掌撑着下巴，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我年轻时，最想做的事就是读书。”
“我家里穷，爹娘生了七个孩子，我是老大，”女人看向车窗外，有些嘲讽，“又是个女娃，所以有个难听的名字，叫做招娣。”
“可能名字真的有用吧，生了我之后，我娘连生了四个弟弟。说实话，我有时真的怀疑自己才是娘，那群白眼狼，小的时候要我带着，长大了要我养着。”
“我老爹是个烟鬼，染上那东西，几年就把家当卖得干干净净，我娘呢，就跟人跑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几岁，就天天带着一堆萝卜头去镇上讨生活。
最开始人家看我们可怜，还会给点吃的。时间久了，就人见人嫌，说我老爹有钱抽大烟，为什么我们还出来要饭。”
“后来没办法了，我就去洋人的租界里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这才把六个弟妹拉扯长大。”
她说到这，很久都没有接着说，吕兰清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
那女人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那老爹，欠了别人烟资，要拿我抵债；我辛苦养大的弟弟们，把我关在柴房里，不让我逃走。”
“你知道我最后怎么跑的吗？”
吕兰清摇摇头。
“我一把火烧了那个破屋子，坐洋人的船偷渡到了这里。”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猩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你说，我是不是恶人？”
吕兰清道：“他们才是恶人。”
那女人道：“若是我又告诉你，我老爹是为了供我们吃饭，做苦力时摔断了腿才染上烟瘾，而我的弟弟妹妹们在我临走前找到了我，为我凑了不少盘缠。那他们还算恶人吗？”
吕兰清被问住：“这...”
“哈哈哈！”女人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吕兰清的头道：“小妹妹，你要记住了，这世上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是不同立场的不同选择罢了！”
“好了，说说吧，你又是为什么离家出走？”
这个女人说话亦真亦假，分不清虚实，吕兰清心中有些警惕。
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不想嫁人，想到天津去闯出一番事业。”
“噢？什么事业呢？”
吕兰清道：“一来让女子能够独立，二来让女子也能报效国家。”
“好志向！那你要怎么做？”
吕兰清：“...去了再看。”
“噗！”
女子被她逗笑：“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了？你带了多少银钱？住在哪？又上哪去报效国家呢？”
吕兰清心中暗悔，之前还觉得元汀兰为爱私奔太过天真。
如今这一看，自己才是冲动的那人，只带了几身衣服不说，连元汀兰的住址在哪都不知道。
看吕兰清如此模样，那女子了然，从貂毛大衣里摸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给她。
吕兰清接过一看，纸片正中心印着“佛照楼旅馆”几个暗金色大字，右下角的小字写着“天津卫法租界狄总领事路”；背面则有“老板娘刘萝扬”几字和一串数字。
“这是我自家开的旅馆，我丈夫庚子年死在战乱里了，所以这店现在是我管着。”
庚子年就是义和团拳乱那年，吕兰清记得当时紫竹林租界那一片整日里浓烟滚滚，想来应该是被拳民杀害了。
吕兰清安慰道：“节哀...”
“哈哈！”刘萝扬大笑，毫不在意道，“我现在活得可自在了，有钱、有闲、丈夫没了，用上海话来说，‘不要太灵好伐’！”
说完，她拍了拍吕兰清的肩头：“妹妹，我挺喜欢你的，若是你没处落脚，可以住在我那！”
吕兰清面露犹豫，明显被说动了。
刘萝扬又道：“放心吧，姐姐我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跟你有缘，又欣赏你的志气，这才想着暂时收留你。”
“再说了，我这佛照楼店面虽然不大，在天津卫却也是出了名的！这些年来天津的富商文人，谁不在我那落脚？就连孙文先生都在我那住过呢！不会坑害你这个小姑娘的！”
吕兰清道：“可我没带什么钱...”
“嗨！都说是收留你了，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俗啊？你就放心住着，等日后发达了，多多提携姐姐我就行！”
闻言，吕兰清再不推辞，立刻感激道：“好！那我就多谢萝扬姐姐了！”
等下了火车，刘萝扬带着吕兰清直奔法租界，不一会便抵达了佛照楼。
佛照楼虽然立在法租界，外立面却是用天津老城城墙的青砖建成，应该是庚子事变时被烧毁过，重建时就利用了洋人拆除的城墙墙砖。
整栋建筑坐北朝南，共有两层，一层设有三间门面，大门上方悬挂“佛照楼旅馆”的金字招牌；门前的台阶连接一座拱形门廊，门廊后面是一个大照壁，照壁前后各有一口大荷花缸。
绕过照壁，后面由三面木质回廊形成一道狭长天井，居中是长长的院子，顶部设有封闭式带天窗的五彩玻璃罩棚，阳光透过玻璃撒到地上，留下一片一片的彩色阴影，为院子平添了几分迷幻。
刘萝扬带着吕兰清上了二楼。
二楼过道全部是红木地板，与染成明黄色的墙面映衬着，走廊上挂着几幅国画，看起来颇为雅致。
两人一路走到最后一间房。
刘萝扬叮嘱道：“我这里客人多，鱼龙混杂的，你住在最后一间清静。要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就把房门锁好，甭管他们。”
吕兰清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萝扬姐！”
“小事！我先出去忙了，你自己收拾收拾吧。”
送走了刘萝扬，吕兰清这才开始打量房间。
这房间不算大，地板和家具都是红木造的，屋内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又单独隔出了一间卫生间，供人洗漱方便；
吕兰清最喜欢的是房间的阳台，站在阳台上，视野十分开阔，远远还能看到天津老城。
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入衣柜，吕兰清坐到书桌前，开始给元汀兰写信。
一个妆容艳丽的女郎看着坐在车窗边的吕兰清，又看向了窗外后退的景物，目光迷离，语气飘忽：“你应该看过很多书吧。”
吕兰清没回话。
那女人又坐到吕兰清对面，手掌撑着下巴，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我年轻时，最想做的事就是读书。”
“我家里穷，爹娘生了七个孩子，我是老大，”女人看向车窗外，有些嘲讽，“又是个女娃，所以有个难听的名字，叫做招娣。”
“可能名字真的有用吧，生了我之后，我娘连生了四个弟弟。说实话，我有时真的怀疑自己才是娘，那群白眼狼，小的时候要我带着，长大了要我养着。”
“我老爹是个烟鬼，染上那东西，几年就把家当卖得干干净净，我娘呢，就跟人跑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几岁，就天天带着一堆萝卜头去镇上讨生活。
最开始人家看我们可怜，还会给点吃的。时间久了，就人见人嫌，说我老爹有钱抽大烟，为什么我们还出来要饭。”
“后来没办法了，我就去洋人的租界里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这才把六个弟妹拉扯长大。”
她说到这，很久都没有接着说，吕兰清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
那女人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那老爹，欠了别人烟资，要拿我抵债；我辛苦养大的弟弟们，把我关在柴房里，不让我逃走。”
“你知道我最后怎么跑的吗？”
吕兰清摇摇头。
“我一把火烧了那个破屋子，坐洋人的船偷渡到了这里。”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猩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你说，我是不是恶人？”
吕兰清道：“他们才是恶人。”
那女人道：“若是我又告诉你，我老爹是为了供我们吃饭，做苦力时摔断了腿才染上烟瘾，而我的弟弟妹妹们在我临走前找到了我，为我凑了不少盘缠。那他们还算恶人吗？”
吕兰清被问住：“这...”
“哈哈哈！”女人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吕兰清的头道：“小妹妹，你要记住了，这世上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是不同立场的不同选择罢了！”
“好了，说说吧，你又是为什么离家出走？”
这个女人说话亦真亦假，分不清虚实，吕兰清心中有些警惕。
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不想嫁人，想到天津去闯出一番事业。”
“噢？什么事业呢？”
吕兰清道：“一来让女子能够独立，二来让女子也能报效国家。”
“好志向！那你要怎么做？”
吕兰清：“...去了再看。”
“噗！”
女子被她逗笑：“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了？你带了多少银钱？住在哪？又上哪去报效国家呢？”
吕兰清心中暗悔，之前还觉得元汀兰为爱私奔太过天真。
如今这一看，自己才是冲动的那人，只带了几身衣服不说，连元汀兰的住址在哪都不知道。
看吕兰清如此模样，那女子了然，从貂毛大衣里摸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给她。
吕兰清接过一看，纸片正中心印着“佛照楼旅馆”几个暗金色大字，右下角的小字写着“天津卫法租界狄总领事路”；背面则有“老板娘刘萝扬”几字和一串数字。
“这是我自家开的旅馆，我丈夫庚子年死在战乱里了，所以这店现在是我管着。”
庚子年就是义和团拳乱那年，吕兰清记得当时紫竹林租界那一片整日里浓烟滚滚，想来应该是被拳民杀害了。
吕兰清安慰道：“节哀...”
“哈哈！”刘萝扬大笑，毫不在意道，“我现在活得可自在了，有钱、有闲、丈夫没了，用上海话来说，‘不要太灵好伐’！”
说完，她拍了拍吕兰清的肩头：“妹妹，我挺喜欢你的，若是你没处落脚，可以住在我那！”
吕兰清面露犹豫，明显被说动了。
刘萝扬又道：“放心吧，姐姐我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跟你有缘，又欣赏你的志气，这才想着暂时收留你。”
“再说了，我这佛照楼店面虽然不大，在天津卫却也是出了名的！这些年来天津的富商文人，谁不在我那落脚？就连孙文先生都在我那住过呢！不会坑害你这个小姑娘的！”
吕兰清道：“可我没带什么钱...”
“嗨！都说是收留你了，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俗啊？你就放心住着，等日后发达了，多多提携姐姐我就行！”
闻言，吕兰清再不推辞，立刻感激道：“好！那我就多谢萝扬姐姐了！”
等下了火车，刘萝扬带着吕兰清直奔法租界，不一会便抵达了佛照楼。
佛照楼虽然立在法租界，外立面却是用天津老城城墙的青砖建成，应该是庚子事变时被烧毁过，重建时就利用了洋人拆除的城墙墙砖。
整栋建筑坐北朝南，共有两层，一层设有三间门面，大门上方悬挂“佛照楼旅馆”的金字招牌；门前的台阶连接一座拱形门廊，门廊后面是一个大照壁，照壁前后各有一口大荷花缸。
绕过照壁，后面由三面木质回廊形成一道狭长天井，居中是长长的院子，顶部设有封闭式带天窗的五彩玻璃罩棚，阳光透过玻璃撒到地上，留下一片一片的彩色阴影，为院子平添了几分迷幻。
刘萝扬带着吕兰清上了二楼。
二楼过道全部是红木地板，与染成明黄色的墙面映衬着，走廊上挂着几幅国画，看起来颇为雅致。
两人一路走到最后一间房。
刘萝扬叮嘱道：“我这里客人多，鱼龙混杂的，你住在最后一间清静。要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就把房门锁好，甭管他们。”
吕兰清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萝扬姐！”
“小事！我先出去忙了，你自己收拾收拾吧。”
送走了刘萝扬，吕兰清这才开始打量房间。
这房间不算大，地板和家具都是红木造的，屋内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又单独隔出了一间卫生间，供人洗漱方便；
吕兰清最喜欢的是房间的阳台，站在阳台上，视野十分开阔，远远还能看到天津老城。
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入衣柜，吕兰清坐到书桌前，开始给元汀兰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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