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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涯海角

    一双手洁白如玉,那封信看了便随手丢在火里燃了,看着那火,她忽然嗤嗤地笑起来。

    “高鼐远放的那场火,不知有没有本宫这里炉里的火毒。”

    戴着羊脂玉发冠的男子跪在她膝前为她念书,翻上书道,“娘娘玩笑,高大人的火能要人性命,娘娘炉中火不过引香燃蜡罢了。”

    皇后停下笑,正色道,“本宫炉中的火,可比高鼐远那蠢货的一把火更毒,本宫能叫这天下尽为火焚。”

    门外不多时便有宫女前来报信,“陛下正朝椒房殿来,娘娘。”

    男子顿时六神无主,连书也拿不住了,“那小人便告退了。”

    皇后白眼,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倒叫人倒胃口。

    殿中恢复了宁静,方才的靡乱已被收拾干净,这样的事情宫人做的多了,也就熟了。

    外面在落雨,宫人撑着油纸伞,他是专门走过来的,没叫人抬龙辇,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眉眼深邃的男子在油纸伞移开后走了近来。

    他是楚人,虽现在楚燕贵族之间联姻,楚人又着燕服,但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皇帝坐下,一向冷峻的面孔见了她却是笑盈盈的,“阿澄,今日沁索便会返回京都,你不若与我们晚间一同参宴?”

    皇后笑了一笑,“陛下,恒阳王与臣妾并不交好,恐怕臣妾去了,他会扫兴而归。臣妾不在,你们兄弟二人还能彻夜长谈,百无禁忌。”

    皇帝抚了抚她的手,“阿澄,沁索虽因为塔兰心中有愁绪,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会慢慢想明白这不是你我的过失。”

    此是家宴,那位气势凌人的小王爷拜别太后,半个时辰后便被皇帝带去了一处暖阁,后半夜还是有些寒凉,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喝了个痛快。

    皇帝醉倒前,吩咐宫人收拾侧殿,今日留宿恒阳王。

    沁索无奈道,“皇兄这就不行了,才刚喝了两壶,比起在王庭,皇兄的酒量这些年可真是愈发叫人笑话了。”

    他喝闷了头,想要到殿外走一走。

    宫中的天是四方的,沁索站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石阶的尽头。

    回头去望,见宫人正扶着皇帝侍候。

    他一个人,在这宫中,应当很寂寞。

    听到身后有脚步,沁索不看也知道是谁。

    “陛下醉倒了?”

    “皇后娘娘要是关心,大可以自己去瞧瞧他。”

    “我向来不关心他,你不是清楚吗?”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懒得插手,但你在宫中做的腌臜,我劝你早日收手。”

    皇后先是皱了眉,很快舒展开,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哪怕是皇帝知道,他又敢对她如何。

    “你在这宫中的眼线,本宫迟早要一根根拔掉。”

    沁索冷笑,“你以为我天天盯着皇嫂?”

    “皇兄早就知道,不过今日撞上了,你觉得他是瞎子,看不见那书下压着一只玉簪?”

    他扭过脸对她说,“也许明日,你那爱臣便被五马分尸了。”

    他忍不住放声笑,并不怕吵醒皇帝。

    他们走到今日,又能怪的了谁,沁索觉得她可恶,又觉得她可怜。

    塔兰终其一生得不到的,在她面前不过脚下尘,她朝思暮想的,却被塔兰毫不费力得到,可见人这一生,实在强求不来什么。

    命中有时才能得到,命中注定无,费尽心机也是竹篮打水。

    她道,“死了一个便死了,我如今已寻到了文渊之的下落,还要他做什么?”

    沁索实在头疼,他们纠缠这些年月,竟还不肯和解。

    “文相已然被逐出都城,你又被这皇宫束住,退一万步,就算你出去,又能如何?文渊之心里全然没有你,塔兰死了,他再不会爱任何人了。”

    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在暗夜里如鬼魅,“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找一个和塔兰那么像的人去接近他?”

    她这些年学得聪明了,手也学会伸得长了,竟可触到那里去,“你全都知道,便一定晓得我为何这样做。”

    皇后气得咬牙,“就算那女子像塔兰,他也不会再动心了,绝不会。”

    “你放过他吧,若说文渊之有今日,你也在其中做了乱。塔兰不爱他,他须得寻一个爱的女子,才能走出来,他实在活得辛苦,为文家,为良渚,又为天下鞠躬尽瘁,没一刻是活得自由的,他这样的人,就像是无灯走在窄巷之人,撞得一身是伤,还得领着众人往前走。你就当可怜可怜他。”

    她怒气冲冲,“绝不,他在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他,将他逼回良渚来,我若不能去他身边,那就让他回到我身边。”

    “你带不回他了。我们都已经选了自己的路,从你为后那日起,你就注定与他再无可能,是你自己放弃了他,选了皇后的尊容。”

    “不,是父亲逼迫我,我才……”

    “你不必和我解释,我也懒得听,你们韩家的手段在良渚是一等一的厉害,全说给我听,只会让我半夜噩梦不断。”

    一阵风吹过,她发冠上的珠子轻轻晃动,“半夜噩梦?塔兰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曾让人半夜惊醒?”

    “你住口,我不许你诋毁她。”

    “这是诋毁还是事实,你心中明白,是她自己的执念害死了她,不怪任何人,你没资格借此事再找我麻烦。”

    “我叫你不许再提起她!”他恼怒起来,像是被触了逆鳞,一把握住了她的脖子。

    此处只有二人,因要说话,支开了旁人。

    轻轻一捏,便可以取她性命,可他知道,这女人他动不了。

    “你照着塔兰的模样去找,样子是像了,芯子呢?像不像?若这女子跟塔兰一般嗜杀,你猜文渊之拦不拦得住她?若他发现这女子同塔兰一般心硬似铁,你猜文渊之会不会忧惧起来?”

    沁索握紧了她,“你做了什么?”

    她珂珂的笑,“恶事我全然不沾手,只是稍动手脚,你那些算计,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让文渊之动心。”

    火已熄灭,唯剩一片狼藉,灰烬中闪耀着殷红的光,将熄未熄。

    衙役们要抓走勾月,若不是街坊邻居为她作证,说她只是救火,恐怕那些衙役早就和她动起手来了。

    勾月坐在二全一家烧焦的尸身旁边,出神地在想什么。

    她抱着膝盖,衣服已经被周围的余热烘干了,脸上漆黑一片,耳下已经露出了真皮肤,她摸了一把,只有那一块脱了皮,但如今是黑夜,面孔又如此肮脏,勾月想就算他看见了无所谓了。

    她戳心的疼,现在地上躺的人是给她早间送吃食,下雨送伞的二全。

    是雷师傅嫌弃她吃的多时,护她的人。她还记得他挥着手说,叫如如姑娘吃,一个姑娘家家能吃多少。

    雷师傅说像她这个年纪,人家孩子都呱呱满地跑了,她还跟个男子一样东南西北乱跑,要是家里有人看着,也不至于此。

    二全怕她难过,跟她说,雷师傅没有坏心眼,就是嘴坏了些,他说,他家人很是亲切,要是她想要认一个干亲,他就带着她去见他家长辈,他们家的人都是顶好的人。

    她很想哭一哭,要是朋友死了,也该哭一哭吧?

    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能哭出来。

    只是憋屈,她憋屈得眼圈发涩。

    文渊之忙活了很久,一身白衣也染了灰烬,他蹲在勾月身边检查她受伤的地方,“我们明日即刻离开此处。”

    如命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