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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允而未允

    婚书上写了半页,她歪着头,躺在他膝上,目光唯独停留在一句。

    前世注定,莫负良缘。

    勾月指着问道,“为什么写前世注定?”

    他笑了一笑,“想着了,便随手一写。”

    “婚书也能随便写吗?”

    他道,“那你应不应呢?”

    外头的天还没有亮,他将被子往上提提,盖在了勾月肩膀上,自己则靠着床倚坐,穿着亵衣半身冻在外面。

    勾月浑然不觉,她看着手里的婚书,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封以红纸金漆写下的婚书。

    “你给其他女子写过婚书吗?”她忽然有此一问。

    文渊之诚实道,“从没有。”

    “撒谎。”勾月不信他,他那夫人都成了亲,如何没有婚书呢。

    文渊之由着她使性子,将那婚书塞在了枕头底下,翻个身将被子全都裹走了。

    屋子里的灯油快燃尽了,半明半暗的跳动。

    她闭了会儿眼睛,从被子里出去寻他的手,摸到冰凉的手背。

    勾月猛然睁了眼,将被子盖回他身上,凑在他怀里,拿暖和的身子捂他,“你冷怎么不告诉我?”

    他近来在调理身子,虽未回文家,可勾月见过宅子外面有辆马车,马车里有个跟文渊之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估摸着是他的兄弟,脸型都是很像的,可勾月只一瞥便觉那人跟文渊之截然不同。他脸上有一种敦和之感,可文渊之仿若是深潭底下涌动的暗流,越是回到良渚,她就越发感知到这一点。

    他像是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不再有那轻松的笑了。

    文渊之的脸贴着她的下巴,手指则总是无意在她脖颈处轻轻摩挲,他的指尖划过她血脉流动之处,似在感知她的生命,验证她还活着。

    “你答应了吗?”

    勾月抬眼看他,发觉他也在垂眸看自己。

    “你求,我就得答应么?”她逗他道。

    她不知这话多么伤人,亦不知他已经等待了多久。

    等得久了,连他自己也记不清要从哪一日开始算起等待了。

    “我想一想。”勾月翻个身压在他胸膛上,叫他仰面睡着。

    她听着他的心跳,想起了她在客栈勾引他那时的旧事。

    文渊之捻起她一缕发置于虎口处,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他想要知道,却也矛盾得不想知道。

    “等一等,好不好?”勾月说。

    这答案已经很好了。

    “可以,无论你要我等多久都可以。”他这样说道。

    勾月撑起手臂看他,见他眼圈却红了,“我不是不答应,只是要……要回一趟家,等我从家回来,得我家人应允,我就与你成婚。”

    “我不能同你一起回去?”他问道。

    勾月摇摇头,细密地吻在他唇角,她的手环在他脖颈后。

    她已经不再讨厌他身上的清苦冷冽,原来当她开始喜欢一个人,好的,不好的,她都会喜欢。

    他叫她想起深林中的松柏枝,压着厚雪,仍旧挺拔凛冽。

    草原上再有多少勇敢的骑士,大漠上再有多少训鹰者,良渚再有多少文臣武将,也与她无关了,她只要眼前这一人就够了。

    勾月打定了主意。

    那些残缺的记忆片段,她不要再想了。

    习武之人的感知力比常人更敏,她想过或许是因为白石沙漠走镖受的伤让她忘了一些幼年的往事。

    既然已经记不起,她也不愿追溯了。过去的记不得,便罢了。

    前面是光亮,她察觉到那无边的黑暗就在身后。

    她不敢回头看,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被黑暗淹没,文渊之就站在光亮中,向她伸出手来,她也决定好了,要紧紧牵着他的手。

    南是大楚的鬼神之称,她听楚人说过,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南,只是当人长大后,能察觉到南的灵识慢慢丧失。如果有些人没有失去这个能力,可能会得到南的帮助,南有三朵花,从外观看一模一样,他会让你从中选择一朵,如果选中好的,他会帮你达成心愿。三朵花中有一朵是毒蛇幻化,意为人生无常。如果选中那一朵,将会遭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被南诅咒。

    勾月想,假如自己是楚人,某天也能看见南,她一定不去选择。

    选错了会放出毒蛇来,多么可怕啊,终身被诅咒。

    次日她起来,身旁已经没有了文渊之。

    勾月卷了被子,倒头又睡下了。

    听着院子外面有麻雀的叽叽咋咋,她捂着耳朵,听着鸟雀不止。

    片刻后鸟雀最后一声叫,宅子里静极了。

    不是一种杀意的静,纯粹是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

    她好奇怎么没有一个人说话走路。

    勾月攀着窗户,一打开,寒冷的风吹散了房中的热气,她的长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地飞,肆意极了。

    定睛一看,院子里没扫净的雪地上残留一丝鲜血,她微微眯起眼睛,叫了一声,“金戈。”

    须臾便有女子回应。

    “欸,姑娘醒了?”

    勾月说是,“那儿怎么会有血?”

    金戈有些慌乱,挡在窗前道,“我现在就去拿炭灰掩了,扫出去。”

    “是……雀鸟吗?”勾月问道。

    金戈点点头,“我是怕鸟雀吵了姑娘休息,才打跑了它们。”

    “拿什么驱赶的?”

    金戈献宝一般伸出手来,手里是几颗小小的鹅卵石。

    “就拿这个打的鸟儿?”勾月不信,至少要用弹弓吧。

    “你打中了一只?”这个准头,丢飞刀刚好。

    金戈怕她责怪,道,“是不小心的,本意只是想要驱赶他们,丢在它们周围。没想到丢近了,砸死了一只。”

    嘿,听这话,本意若不是吓唬,便能砸中所有的飞鸟。

    “早晨小酒起来搬粮食,洒了一些在地上,我正要叫人去收拾,雀鸟就飞了进来啄食,冬日里食物不够,雀鸟就喜欢偷粮食。”金戈将身后的披风解下,递进窗子里给她。

    勾月说我不要,“你系着吧。”

    “姑娘才起来,外面清冷呢。”

    勾月道,“我没那么冷,你再给我丢一个看看。”

    “啊?”

    勾月重复道,“你丢一个石头子,我瞧瞧你是怎么丢出去的。”

    金戈道好,食指中指夹住一颗,猛地飞射出去,击打在一堵灰黑的墙壁上,“哗——”石子弹回来,落在了雪里,墙壁上留下一点白色的擦痕。

    怪不得能打到鸟雀,勾月心道。

    她鼓掌叫好,“你没想过学飞刀吗?”

    金戈长叹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关了窗子道,“呃……以后我学一学。”

    “我见过有人能用飞刀刺开人的脑子,你见过没有,好像是甜瓜炸裂一样。”勾月道。

    金戈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自顾自挑出一套冬衣,围了一条狐裘围脖,“好,姑娘就这样穿吧。”

    “怎么好端端让我穿这样整齐?”

    金戈道,“纪大人已经等了你好一会儿。”

    她道,“该死,我忘了他说这几日来找我。”

    金戈道无碍,“文大人入宫前说纪大人在用早膳,还留下了棋局,让他不要叫你,等你起床。”

    他是担心她昨夜做噩梦没有睡好,心疼她跟着纪朴跑出去玩儿没有精力。可是昨晚他也跟着醒了,后来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阿渊为何入宫?”

    金戈说不知,“文大人晚间就回来,到时候你再问一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