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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太皇太后

    整整一夜都未入睡。

    破晓的光照在文武百官的脸上,勾月已经在含熹殿的侧殿跟一众女眷坐了好一会儿,若不是她不能一同去祈福,怕是她此刻就在文渊之身边嘟囔好饿了。

    不久便有宫女来了此处,行了一礼,将目光放在了勾月身上。

    “还请勾月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她不知这是怎么了,难道夜间驯马的时候违反了宫中的规矩,不请自来,在世家子弟面前抢了风头,陛下要秋后问罪不成。

    应该不是,昨夜还说要赏赐,他看上去不是这种人。

    勾月对身边一个女子道,“不知姐姐可否帮我替文渊之,文大人传个口信,说我跟着这位宫人走了,好叫他不要找我。”

    宫女叫她放心,“文大人知道姑娘要同我去哪里。”

    踏着清晨的宫道,勾月不住犯困,现在要是有张床,她即刻就躺下睡着了。

    “不知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道,“姑娘跟着来便是。”

    往东走了数个殿,穿过数不尽的楼阁亭台,阡陌小道,她已乏了,仍旧不知要去往何处。

    等她发觉自己已经在温暖的屋子中时,手中已被人塞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她抱着汤婆子贴在冰凉的脸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她站了好一会儿打瞌睡,猛一睁眼,身边已站了不少年轻孩子和比她稍长一些的男女。有着宫妃衣裳的,满头珠翠的,还有女子怀里抱着孩子,身后的宫人也抱着孩子。

    勾月听她们互相问有没有给太皇太后拜过年。

    她微微一怔,原来这殿的主人,是太皇太后,怪不得虽不是金碧辉煌,摆饰屏风一应都有些看不出的奢华。

    她察觉有女子一直看着她,便回头对视。

    那种目光她分辨不出好坏,只觉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了。

    正不知该如何,听见有几人的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不像是女子的步伐。

    陛下站在最前面,然这是在她看了陛下身后的文渊之后好几眼才发现的,她一眼望见的是文渊之有些焦急的神情。

    宫女不是说他知道她来这里么,怎么会这般不安。

    她想要走过去跟他说话,结果看见殿外站着恒阳王沁索,他们对视几眼,默契地挪开了目光。

    陛下坐定了,这殿中尽是他们一家人。

    他道,“爱妃们可先回去,王姬和皇子世子们也是,既拜了年,今年太皇太后身子不爽,便不要久留了。”

    那些人走的时候,一个个都忍不住朝勾月这个陌生人身上看。

    勾月被盯得站立难安。

    最后殿中只剩下文渊之和陛下,外面的冷风中站着沁索。

    里面的老人家似乎是受了风寒,咳嗽了数声。

    陛下说,“我带你进去吧。”

    他只道我,并道孤,这可真是奇了怪。

    眼前出现一个瘦弱的老人,未编发,披散着灰白的长发,她紧紧闭着眼。

    勾月走近了,闻到一种腐朽的气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时间,她想到了死亡的气息。

    陛下低声唤醒了她,“大母,她回来了。”

    床榻上,帷幕后,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仿佛只是睁眼便用了她不少力气。

    她的手瘦得皮包骨,可怜极了。

    勾月一时间不知要做什么,她也不知为何他们这些人要把她带来这里。

    她望向文渊之,文渊之在他们之后跟了进来,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并不说话,他微微低头,勾月不能从他眼睛中得到任何回复。

    陛下抚上她肩膀,将她轻轻往前一送。

    她俯下了身子,半跪在床榻前,听那老人说话。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果然是……是……我的塔兰啊。”

    这老人家的眼中尽是心疼,勾月垂眸,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觉得在这老人面前有无尽委屈。

    勾月想要告诉她,她不是她的塔兰,她的塔兰已经死了,可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哭得厉害,从未流过这么多泪,好像要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太皇太后用那瘦弱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默毒叫你受尽折辱,大母知道,你恨他,你要恨便恨吧,总比浑浑噩噩活着好,大母对不起你,答应了许多人要好好照顾你,却叫你这样痛。你要好好活着,记得你母亲的话,不自苦。”

    她一一听着,道,是。

    出了宫门,她还魂不守舍,文渊之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太皇太后最挂念的就是塔兰,她尚且不知塔兰身亡,还在等着她从楚地回来,所以才带勾月来见已经神志不清的太皇太后。

    勾月道,“可我觉得她不像是神志不清。”

    文渊之说,“若她不是,为何还会认错人?”

    这倒是。

    正走着,身后宫人急急跑来。

    文渊之问道,“怎么了?”

    那宫人便是方才给勾月带路的女子,跪在地上仰了头哭着说,“太皇太后……崩了。”

    勾月如坠冰窟,“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方才还对她说话的老人家,只是转眼就没了。

    就好像……就好像她一直在苦等着她回来,就只是为了和她再见一面才离去。

    宫女递来一枚玉牌,“太皇太后临终前叫奴婢将此物交给你。”

    勾月没有接,“给陛下吧,这既然是太皇太后的遗物,便是皇家之物,我不过区区草民,承不起太皇太后的恩情。”

    说着便转身走了。

    那宫人起身跑到了勾月面前,“姑娘一定要拿着,这是太皇太后最后的心愿,可保姑娘一生顺遂。”

    勾月看向了文渊之,她心有不安,这是太皇太后给塔兰将军的玉牌,而不是给她的。

    文渊之接过,转手挂在了她腰间,“既是太皇太后的临终之愿,你便拿着吧。”

    他是塔兰的夫,亡妻走了,东西到他手上,便也算是他的,他再转手赠她,叫她心安接下。亡者已逝,何必多问。

    文渊之和勾月往宫外走,这时方才那殿中的一些人急步朝太皇太后宫中走去,禁步乱晃。

    他们离去,他们前去,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勾月道,“我们也要回去吗?”

    文渊之摇摇头,带着她离去。

    太皇太后很清楚,她不该留在这是非之地,多年前,她就不该进到这宫中来。

    一个女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勾月认出了这就是殿中打量她容颜的人。文渊之向她行礼,勾月也有样学样。

    宣庆长公主见远去的二人出神。

    脑子里喧嚷不止。

    她当真不是塔兰么?

    若她不是,为何兄长要将她带回宫中见太皇太后。

    若她是,又为何与从前判若两人,内外皆与从前截然不同。

    旁人都急着去太皇太后殿中,只有宣庆长公主走向了文渊之身后。

    待他转身,宣庆长公主道,“文大人可知元息战死后被若枝人扣押了尸身?”

    文渊之行了一礼,“长公主节哀,年后若枝人便会亲自送回,叩首谢罪。”

    宣庆长公主冷冷一笑,好一个节哀,她死了夫婿,又死了未婚夫婿,每一次,这个男子都只会说节哀。

    就像塔兰死的时候,她也对他说节哀。

    她此生最恨之人便是塔兰,次之便是文渊之。

    若这女子是塔兰就好了,她能将恨转到她身上,不然这漫漫长夜此后该如何度过。

    不过当下她还无能为力,不能报仇雪恨。

    那一场宫乱,她夜夜噩梦,谢悯那样一个绝世无双的公子,最后竟连完整的尸首也拼凑不出。

    如果不是塔兰,他不会死得那般惨烈。

    如果这女子就是塔兰,她会想尽办法杀了她,谢悯死了,她该殉他,殉那三百私兵。

    谢悯死去将元息托付给她,现在不过数年,那孩子便丢了命,她只求谢悯不要恨她。

    说来也好笑,他那日明知去赴死,却还装作轻松的样子,对她说元息这个孩子若好好培养,将来定然能成为纵横沙场的大将,他死到临头,还要关心旁人。

    谢悯的尸身送回来的时候是破碎的,她手上染着他的血,拿钢针亲自为他修补,好像将一个破碎的傀儡娃娃补好一般,钢针用得久了,从尸体上穿过,在伤口处也刺伤了她的手,那痛似乎还残留在她指尖。

    她恨啊,恨陛下,恨韩将军,恨皇后,但最恨的还是塔兰。

    塔兰竟叫她的驸马死在了那场宫乱中,如果不是塔兰,谢悯不会死,她也不会苦守空房多年。

    陛下赐婚那日是她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刻,她喜欢谢悯那样的人,如同一开始她也不讨厌文渊之,文渊之和谢悯身上都有一种温雅君子之感,后来谢载长大,人人都说他最像是相国大人年轻之时,可她觉得,其实谢载最像他兄长谢悯,可惜谢悯死的时候,没人在乎。

    她与谢悯相敬如宾,直到谢悯死了,她看着空落落的公主府,再无那人的踪影,她跪倒在地上痛哭,可怎么哭,谢悯也不会回来了。

    太后说她年少,还可再嫁。

    太后将她嫁谁呢,能替兄长稳固朝政的臣子罢了,她喜欢或者不喜欢,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元息是公主府奴隶之子,谢悯常教他武功,教他写字,将原先瘦骨嶙峋的孩子养成了和他家里的弟弟一样干净康健的少年。

    元息看着其他人都满是戒备,唯独对谢悯忠心耿耿。

    谢悯死后,她亲自照料他,试图从这个少年人身上寻到一丝驸马的踪迹。

    可他始终和谢悯不一样,谢悯待人温和,可元息常一整头都不说话,对谁都冷冰冰。

    某一天,元息忽然问他,“公主想要什么?”

    她摸着他的头说,“要若枝人永不再犯,大楚和平。”

    他不语,一双稚嫩的明眸难辨神色。

    宣庆收整驸马的尸骨时,元息也在她身边。

    他扯住她的长袖道,“以后,我会同谢将军一样照顾公主。”

    可惜他没有遵守承诺,他去了军营,跟若枝人对抗。

    终于元息也死了,他拿命捍卫的土地,最后却是大楚和若枝议和。

    元息死了以后她又开始后悔起来,因为她已经求了圣旨,要嫁给元息。

    那孩子走时,根本不知这件事。

    为了她一句戏言,便把命断送了。

    元息死后,她梦见了驸马,于是她学着元息的模样问他,“驸马最想要什么?”

    谢悯笑了,“天下太平,山河绵延。”

    后来元息也来了,在梦中,他脱下了盔甲,还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还来不及长成大人模样,这少年便死在了疆场上。

    公主一想便心如刀绞,元息在梦中告诉她,“公主不要为恨所困,去寻找真正的自由吧,不要做仇恨的傀儡。”

    她注视着梦中的少年,许久才问道,“你收到了我派人送你的东西吗?”

    他只微微一笑,没再回答。

    他叫她去寻自由,岂知王室之女,哪里来的自由。

    他们都走了,她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年后若枝人果然送来了元息的尸身,并他的一个包袱。

    太后恩赐,允她将包袱带走,只是尸身不能以驸马之名下葬了。

    她没再争执,拿着元息的遗物回到了公主府。

    打开元息的包袱,衣服里面缝了一只口袋,她身手去摸,摸出来一只纸包。

    糖已化了,到了冬日又凝固了,样子实在不好看。

    她吃着不成形的石糖,嘴里是甜的,心里却苦涩一片。

    桀骜不驯的少年马革裹尸,再也不能靠在她袖边撒娇。

    为什么谢悯死了,元息死了,其他人还活着。

    发起战争的若枝王活着,迎战的皇兄活着,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她的元息死了。

    她祈求那宫中偶遇的女子就是塔兰。

    不,她一定得是塔兰回来了才行。

    陛下没能杀了她。

    由她来。她要让她受尽世上所有痛楚。

    她不是能操控谢悯为她卖命吗,那她便用这女子的一条命来换谢悯死不瞑目,尸身不全。

    从前她只觉得自己讨厌塔兰,谢悯死后,她开始学会恨了,纵然所有人都说塔兰被剁成肉酱,丢在护城河里了,她也不信,因为她不曾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