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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惠英,是不是太鲜艳了些?”直到坐到了始庆殿里,我还是觉得不舒服。

    “公主,这样打扮正和礼仪,没有什么不妥。”身后的惠英完全不理睬我的顾忌。

    好吧,就算今天是除夕,就算我现在是待嫁女,就算现在七公主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主了,可是……唉!

    我今天穿着一身很正式的公主朝服,粉红色的上衣,淡紫色的下裙,宽袍大袖,十分端庄华贵。为了与衣服相搭配,惠英给我选了一套镀金嵌红宝石的钗环,就连妆容也是鲜艳的梅花妆。

    “皇上驾到!”

    我随着众人起身,迎接大株英明神武的平治帝,与我们共同守岁。

    几日不见,父皇更加衰老了。即使他依然面带微笑,一如既往的和善,我还是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一股疲惫和勉强的神色。

    “皇上!”皇后的尖叫打破了始庆殿里欢乐祥和的新年乐章,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父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我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是觉得父皇明黄色的龙袍亮的刺眼,我的眼睛不禁微微的发痛。

    皇帝晕倒,本来和美的宫廷晚宴自然不了了之。我木然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宫人奔来跑去的忙碌,忙着把父皇送回太极殿,忙着请太医,忙着送走各级官员。

    很久,四周终于宁静下来了。我抬起头,这才发觉原本热闹的始庆殿已经空无一人。恍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母亲走到那个夜晚,寒风凛冽的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咆哮,让我的心底产生了一股无可抑制的恐惧。

    “公主!”惠英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我的脚边,仰着头抱着我,焦急的低声呼唤。

    “惠英,去找刘桂。”我挣脱了惠英的怀抱,利落的吩咐。

    “公主……”惠英一愣,疑惑的看着我。

    “皇后一定会封锁太极殿,刘福是父皇的心腹,皇后自然不能放过他。刘桂是刘福的徒弟,也是深的父皇信任之人,现在刘福八成是不能帮我了,但是刘桂资历小,不引人注目,让人帮忙是最合适的。”我站起来就往出走,“让刘桂借着太医们还在的时候从御膳房调一个当班宫女去太极殿。”我突然停下,回头盯着惠英,“宫女的衣服是放在我床头的暗格的吧?”

    “公主……惠英明白!”惠英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掉头向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我也顾不得身上华丽繁复的宫装,疾步奔向英琼殿。我的脑子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纷乱,只是不停的在心里暗自说着:“父皇,等我,等我。”

    扮成御膳房的宫女,我很快在一片混乱中进入了太极殿。太医们齐齐的站在父皇的床边,连摇头的摸样都是一模一样。

    “你们都出去吧,朕累了。”我跪在地上,听着父皇的声音中透着从没有过的疲惫。

    “臣等告退。”的了父皇的****,太医们都忙不迭的退了出去,生怕皇帝死了要拉自己做陪葬,自然也是没有人能顾忌的道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

    “德儿,起来吧。”过了好久,父皇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正对上父皇慈爱的目光。

    “父皇!”我快步奔到床前,握住父皇枯瘦的手,“父皇,你……”父皇的手冰凉,泛着青灰一样的颜色,但是他的脸色却出奇的红润,眼睛里也闪着熠熠的神采。我精通用毒,对医术也多少知道一些,再加上这几年的历练,已经很清楚父皇脸上的神采代表着什么。原本含在嘴里的问候,再也无法说出口。

    “小文走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两样东西,灵教和大株。”父皇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为了这个,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是,好像只是守住了一个名头啊!”

    “你说,小文知道了,会不会怪我呢?”父皇的声音很轻,很飘渺。

    “不会,不会的,父皇……”眼泪从脸颊滑落,一滴滴的滴在父皇的手背上。

    “没事的,别伤心。父皇就要去见你的母亲了,到时候,我会好好的和她认错。她要是还不解气,就让她打,让她骂。”

    “别担心,小文的心那么软,怎么舍得骂我呢?”

    “可是她都走了那么久了,会不会等不及我?”父皇的眼睛里已经透出了一种迷离的光。

    “不会的,娘不会的,我知道,娘她一定会等着父皇的……”我紧紧地握住父皇冰凉的手,试图温暖他们。

    “是啊,她答应过我的,她说,她会在奈何桥上等着我,我们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进阎罗殿,来生还在一起……”

    我哭了,眼泪不停的流,止也止不住。

    “德儿,灵教我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帮元彬保护好大株子民,不要让他们受战乱之苦。”

    “我会的,我会的……”

    “元构和谨妍,都无能又狂妄,早晚要自食其果。但是德儿,杨家的人,说到底还是你的兄弟姐妹,如果可能,尽量保全他们。”

    “好,好……”我已经哽咽不能成声。

    “别哭啊,”父皇抬起手,替我擦掉了眼泪,“小文,别哭。”

    我的泪更加汹涌。

    “小文,你记得吗?我们一起在灵鹫峰上骑马,草长得那么高,那么高……你说过,我们要一起下地狱,一起轮回转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记得,记得……”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父皇的眼睛已经没有焦距,透过我望着未知的远方。此刻,他看到的不是他的女儿杨谨德,而是他挚爱一生的宁清文。

    “小文,你来接我了,真好……”父皇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握住我的手也渐渐松开。我知道,父皇就要离开我,离开大株,去找母亲了。

    “公主,公主!”门外,刘桂焦急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我狠心咬咬牙,放开了父皇早已绵软的手,不舍的替他盖好被子。我知道,这将是我见父皇的最后一面。

    “我的公主啊!您可是快点啊!皇后领着德妃娘娘,昭仪娘娘已经进了太极殿了!”刘桂在门外小声催促。

    我不舍的看了看父皇,最终还是转身出了门。

    “皇后驾到!”我刚刚从寝殿出来,皇后的仪仗就到了。我忙跟在刘桂身后跪下,把头低低的压下。皇后如风一般的冲了进去,只给我留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夜风中,寒意刺进我的骨髓,令我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悲凉,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也是这样等着门外,等着我最亲爱的娘在门的里面结束她短暂的一生。眼泪,似乎在寒冷中结了冰,从脸一直寒到心里。

    接到平治帝驾崩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英琼殿练字,七公主贯写的簪花小楷却怎么也写不出平日里的规矩恭顺。

    转眼已经是正月初四了。太极殿被皇后封禁,一切宫人只准进不准出,太医院医正以上的官员都时刻守候。但是,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消息。

    我知道,皇后一定是惧怕远在沅州手握大军的三皇兄借故起义,不可收拾,才刻意封锁消息,让太子提前做好登基的准备。如果平治帝没有死,三皇兄起义就是谋反,而等太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三皇兄先机已失,就算领兵进平都也没有万全之策,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太子都会顺利的登基为帝。

    父皇可能早就已经走了,甚至可能就在我离开太极殿不久。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父皇死了。

    重要的是,依律,父丧,子女守孝三年。

    换句话说,我和谨妍的婚事要搁置三年,三年之内,无论是北朔还是滕州,都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天下还会平静三年。而三年之后,三皇兄在沅州操练的部队也就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终于明白了父皇对付北朔求亲阴谋的办法。

    正月初四的晚上,我等到了丧报。

    惠英怕我伤心,硬是将报丧的小太监挡在了门外。七公主从来安分守己,而报丧的人确实太忙,也就没有多做停留,简单的把文书交给了惠英就走了。

    其实,在报丧太监进入英琼殿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声音。所以当惠英站在门口犹豫着如何将文书交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将门推开了,不动声色的拿过文书,看完。

    “公主……”惠英怜惜的看着我,不知要如何安慰。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一滴眼泪,甚至还向惠英露出了一个微笑。是啊,这样的结果,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公主,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惠英被我的平静弄得不知所措。

    但是我没有哭,反而笑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要难过呢,惠英?父皇去和娘团聚了啊,咱们应该替他们高兴才是啊!”

    那天晚上,阴沉已久的天突然开始落雪,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在院子里,借着夕阳绚丽的嫣红,幻化出一种梦幻般的美丽。

    泪水,在惠英的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就是久久落不下来。

    而我,坐在秋意亭里,弹起了那首母亲谱曲,父皇填词的《秋意遥》。那是我头一次很单纯的弹琴,不是为了布阵,不是为了扰人心智,仅仅是为了纪念,纪念父皇与母亲那悲凉的爱情。

    琴音辽阔悠远,一遍又一遍,和纷落的雪花一样,整整响了一个整晚。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我的脸上,我抬手,指尖滴落下来的血正好落在琴弦上,奏完了最后一个音符。

    我起身,回头看到屋檐下的惠英,依旧保持着昨晚我最后看到的姿势,连眼泪都还在不停的转。

    我笑了,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咸咸的。

    而惠英的泪,也终于无声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