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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羔(1768)

    “我在等阿尔比。”

    丁尼生回过身来看了看可可荻尔(Corcordium),犹豫片刻之后,她说道。

    那是一个冬天,德安德味鲸鱼湾的河流封冻,一阵雨刚刚过去,地面与建筑变得潮湿。红日初升的早晨,她们两人在一家咖啡馆内对坐,一束阳光照到桌上。丁尼生透过窗户俯瞰维多利亚港的人流。这个咖啡馆位于地势较高的地方。

    丁尼生将1602年旱壤茶(注释1)捧在手中,热气徐徐而上,冷气从外面渗透。

    可可荻尔来之前,她就这么看着外面,看着行人走过一条街,走过另一条街,看着船只启航,船只远离港口。

    她们约定在这之后到剧院看戏。

    其实可可荻尔并不热衷于看戏,假如是以自己看过的小说为蓝本创作的戏剧,她倒是一定会去瞧瞧。

    这一次丁尼生时隔许久回来休假,因而可可荻尔便那般约定。她知道丁尼生喜欢看在亨利克剧院久负盛名的那几位剧作家的戏剧。

    当她来到咖啡馆,看到丁尼生看着窗外发愣,慢慢地呼出热气时,她忍不住笑道,“在干什么呢?”

    因此,丁尼生如是说道,“我在等阿尔比。”

    “咦,他是谁?你还邀请了另一个人呐?”

    丁尼生啜饮一口温热的茶,继续放空自己,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并不在德安德味。我没邀请他,不过他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

    可可荻尔权当丁尼生着迷于戏剧的后遗症,只是笑道,“看你说话文绉绉的。

    “这次去芭提审(baptism,洗礼)不好受吧?阿巴扎可比我们这边要冷得多。”

    “嗯。非常冷。而且洗礼广场比我们以前听说的还要大。”

    “还要大?是吗。”说时,可可荻尔也要了一杯热咖啡。

    “嗯......你知道了吗?之前那位自称要做环厄弗利亚航行的船长回来了。”

    “我已经听说了。不过当时我险些记不起他是谁。”

    “毕竟他当时几乎没有什么名声。

    “不过谁知道,他真的做到了。不久前,他回来的时候,整个港口几乎没什么反应,但这个消息传开之后,整个鲸鱼港都沸腾了。还有人说来日这里会有一个为他而建的雕像。”

    丁尼生点点头,“说起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从这里出发,经过巴伦支海到达旱壤,再从旱壤经过南海和云雀海回来,这以前还没谁做到过。单单从巴伦支海到达旱壤也没有人做到过。”

    “他花了两年时间呢。你还记得那会你在干什么吗?你当时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呢。”

    “你也一样。

    “不过实际上,我还记得以前的事,只是找不到他出航的日子。”

    “这样啊,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可可荻尔喝下一口热咖啡,“嗯,还是1602年的比较好喝,那些新进口的全都不适合我。”

    “这样吗。”

    丁尼生微微笑笑,重新看向窗外。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阳光也大片大片地倾洒进来。

    可可荻尔也一同将视线移到外边。她循着丁尼生的目光看到她所看的海面。

    许久之后,她们两人离开了咖啡馆。

    此时雪又下落,可可荻尔伸出手将雪花托住,手心传来阵阵寒意。

    可可荻尔呼出一口热气,稍稍裹紧了身子。

    “你穿得是不是有点少?”可可荻尔向丁尼生看去一眼,随即问道。

    “是吗?对我来说似乎正正好。”丁尼生短暂地出神,随后回道。

    “怕冷的话就多穿一点衣服吧,模特小姐。”

    “平时我也是这么穿的好不好,只是今天格外地冷。”

    “是吗。”丁尼生想了想,“待会经过我那儿的时候给你添件衣服才行.......”

    可可荻尔闻言陷入沉默,却又忍不住笑出来。

    在丁尼生发问时她转而说起其他的话题,“你外出活动的日子里,你的同伴都会完全服从你吗?”

    “嗯......虽然也包括了叔叔照顾的原因,但我的同伴都挺乐于和我相处的。

    “只不过叔叔离开的那段时间不太好受。”

    “闹矛盾了?”

    “还有别的原因。”她一边打量着雪落到街道上的情景一边走着,“叔叔离开之后,同伴受伤的情况就增加了不少,他们之间也为此常常吵起来。

    “那会真的是一个束手无策的时期.......”

    “不过你都这么过来了啊,真是有出息了,我的丁尼生小姐。”

    丁尼生闻言微笑着,脚步轻快不少。

    她看到远远的地方,在一处暖色灯光照耀的地方,那雪花还在下落,落到褪去部分红色的信箱上。

    那儿也是她的宅邸。

    待丁尼生将一条青灰色的围巾围在可可荻尔颈部,将一件大衣递给对方穿上之后,她们两人继续向着亨利克剧院走去。

    其时落雪纷纷,行人交错。

    “嗯......戏剧的名字是叫《卡利古拉无葬身之所》对吗,它讲的内容是什么?它对我而言会不会太难懂了?”

    “难不难理解不好说,待会你就知道它讲述的是什么故事了。”

    “咦,这还要有神秘感吗?虽然我对戏剧不太熟,但昨晚做功课的时候对这部戏剧的解释都很晦涩呢。”

    丁尼生这次只是笑而不语。

    两人到达亨利克剧院之后不久,戏剧便开始了。

    剧院整体的光线为配合演出而保持在一个适中的亮度内。她们在靠边的位置入座,那儿冷热均匀。

    人们彼此稍稍低语,不大喧嚷。

    剧目开始时,舞台上首先现身的是一位神父,纯黑色的法袍,白色的大胡子,他伫立于舞台中央,昏暗的光线落在周边,他双手合十,低声呢喃。起先十分微弱,而后逐渐变大。

    他在忏悔自己的罪行,大抵是描述自己在人世中信仰越发不坚定,对唯一的主的安排感到疑惑,不解,难安。

    他忏悔时,声音逐渐隐没,另一群人来到他的身前,“悄声”地讨论他经历的事情。他愧疚的来源,那些关于他无法拯救迷惘众生的一件件事,他逐渐堕落的过程。

    他们披盖光线,慢慢陈述。灯光迷离,情景重现。

    这名由高级知识分子受到感化而担任神父一职的男人由衷感到世界的虚无的苦难,并且为自己无法开解新一代羊羔的烦恼而痛苦。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受到异教徒的蛊惑,开始期待一名能够拯救他以及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天使降临。

    他们告诉他,这名天使会在某一天来到人世,带来幸福祥和,驱除苦痛不幸。

    他们这些信徒只需要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即可。

    神父幡然醒悟是在自己教区内的一名信徒死亡时。这名信徒失去工作之后便酗酒成性,最终死于一场交通事故。他曾大声宣称,“主的永恒国度终会到来。”

    神父意识到了天使的虚无缥缈的实质,然而在他心中仍然保留了那天使所象征的希冀,这份希冀旧酿于心中,代替了他坚定的信仰。这份迫切的,需要即刻到来的幸福时刻取代了审判与天国降临的神话,取代了没有意义的等待与在这等待之中滋生的生存无意义。

    久而久之,它得到神化以及合理性。

    神父将这个被他个人化的神称之为“恩尼沃斯-不利私(Universalbliss,普世幸福)”。

    个人迷梦的破碎是在他举目无亲之后,他的一切亲族在某个夜里一齐离开了他。苦难还在继续,他期望的拯救已经不会到来。他的母亲曾经期望他能够成为一名能够得到万人敬仰的高级神职人员,仍而就是在她与她的血亲一同辞世的那个夜晚,神父对自己的主以及自己的个人神感到绝望直至怀疑自己的价值。

    后来的一个午后,神父走在感激自己的人群之中时,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价值,只能看到自己人生的无意义与世人苦难的无尽头,他失去了对集体与信仰的认同,失去崇拜与支撑。

    当有人问起故事的后续时,表演戛然而止,因为这个堕落的故事的后续并不为人所知,他们只知晓忽然有一天神父重新拥抱了主的信仰。

    当神父重新来到所有人面前,舞台正中央时仍然在忏悔。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又信仰起主,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众生沉默,神父的忏悔愈发真诚大声,光线也逐渐变得圣洁。随即,帷幕缓缓拉下。

    ........

    注释1:1602年旱壤茶是使用1602年开始从旱壤进口的茶叶品种泡制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