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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老卒

    不应该啊,老师说过,太极拳是清末才大规模流传开的,而且是在一代宗师杨露禅将老架太极拳中的一些高难度动作改动,让拳架姿势较为简单,动作柔和易练,这才具备了广泛流传的基础。而这个年代的军营在招兵的时候往往就地取材,抓到谁是谁,怎么能保证那些昨日还握着锄头的乡民能练成高难度的拳法?

    抑或···陈伯就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

    不对!邓迅速开动大脑,想起在后世看到的一本闲书,讲到过太极拳的源流。

    太极拳并非一种拳法,而是武术的一大拳系。太极拳究竟为何人所创、何时所创,其实已经很难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后世流传的太极拳很多招式能从《纪效新书·拳经》中看到。

    《纪效新书》,是戚继光编写的兵书。其中的拳经,又被称作戚家拳。

    邓源觉得汗毛孔又炸了。

    抱歉,作为一名热血青年,他的毛孔太容易炸裂了。

    邓源来不及披上外衣,便光着膀子开门走了出去。

    陈伯发觉了邓源的动静,停了下来,向正房这边走来,迎上邓源笑道:“哥儿,扰到你睡觉了?”

    “不扰,不扰。”邓源快步上前:“陈伯,你说你以前当过兵?”

    陈伯回答:“是啊。”

    邓源一脸激动:“你是戚家军的老卒?”

    院子在那一刻静了下来。

    陈伯脸色一连数变,既有意外,又有些忧郁伤感,又带出一丝丝的伤心。

    “您怎么知道的?大掌柜来过了?”

    “没···”邓源正要解释自己是从他的拳法中猜到的,但猛然间从陈伯话里抓取到另一个关键信息,便反问道:“我···我父亲,在昆山?”

    陈伯方才的第一反应很奇怪。邓鼎城自然是知道他来历的,若是邓源也知道了,并不奇怪。亲老子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瞒着儿子。但他说“大掌柜来过了”,而不是“大掌柜什么时候告诉你的”,那便是他清楚邓鼎城以前并未告知邓源,故而下意识地以为邓源是今日才知道的。而且邓源知道的途径便是“大掌柜来过”,并且告诉了邓源。

    那么大掌柜现在应该在昆山,否则陈伯不会这么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来过。

    不过邓源的反应也告诉了陈伯,邓鼎城并没有来见过邓源。

    两人都沉默了,大眼瞪小眼。

    良久,陈伯尴尬地笑笑:“我是出身于义乌兵。您怎么看出来的?”

    戚家军的主体是义乌籍的矿工、农夫,故而世称“浙兵”或“义乌兵”。所谓“戚家军”,是民间及后世对这支纪律严明、战功卓著的军队的敬称,但在官面上,大家都是朝廷的军队,即便戚大将军在世时,也不敢说自己麾下的部队是“戚家军”。就冲陈伯这措辞,那也妥妥的是根正苗红戚家军。

    “你的拳法。”

    陈伯举起双手看了看,有些疑惑:“戚家拳,并未外传。”

    邓源只好说:“以前有幸见过。”

    陈伯有些兴奋:“您见过其他义乌老卒?”

    “没有,我见的那人···年纪不大。”邓源随口扯了个谎。

    陈伯失望地点了点头:“当年的老兄弟,怕是不剩几人了。哥儿,您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人的?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邓源只得用另一个谎话掩盖以前的谎话:“呃,是在来苏州的路上,流民群中。萍水相逢,也没有深谈,不知道对方是哪里人。”

    陈伯又点点头:“世道不好,大伙儿都不好过。”

    邓源此时顾不得关心他那个便宜老爹身在何处,反而对陈伯很感兴趣:“你们为何都离开了军队?”

    陈伯神色黯然:“还不是因为那件事。”

    邓源疑惑:“哪件事?”

    陈伯更疑惑:“哥儿当真没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邓源知道自己又遇到短板了,因为他对戚家军的了解有限,过去仅从影视剧和小说中看道戚家军抗击倭寇、抵御蒙古、抗日援朝的功绩。至于这支无敌军团的老卒为何离开军队,则一时没有头绪,只好老老实实发问。但是想来不外乎朝廷不公,政治腐败,官场黑暗之类的。如果没记错,历史上的戚大将军就是郁郁而终。那么他去世后手下军队星飞云散也不奇怪。

    陈伯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悲哀:“当年大掌柜便说过,很快这件事便不会有人记得,官老爷们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看来,大掌柜懂人心啊。”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邓源小心翼翼地问。

    陈伯走到台阶边坐下,沉默了片刻,讲出一个让邓源三观炸裂的故事。

    三十四年前,万历二十三年,陈伯还是戚家军中的一名哨长。

    当年戚家军驻守蓟州,那时戚大将军早已去世,戚家军的主将是副总兵吴惟忠。

    也就在那一年,发生了著名的“蓟州兵变”,而戚家军便是“作乱”的一方。

    “兵变”的原因,说来可笑。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侵略朝鲜,大明作为宗主国出兵讨伐倭寇。初战不利,便调素有能战之名额戚家军入朝。戚家军表现非常抢眼,奋勇登先,一天一夜就夺回了被倭寇占领的平壤城。

    取得平壤之战头功后,本该发下来的赏银却没了下落,就连最先登上城头的“先登”之功,到最后也没有消息。

    这也罢了,可不对回防蓟州之后,就连日常的饷银都开始拖欠。

    陈伯虽只是个哨长,但也知道自从戚大将军去世之后,戚家军在北方作为“南兵”其实是不受待见的。而当时的蓟镇总兵王保,更是一名乡土观念很浓重的北方军卫出身的主将,很是自觉地把自己定位为戚家军的后妈,将这群没了亲妈的孩子视作眼中钉。

    吞没赏银,拖欠军饷,只是铺垫。他真正的目的,不可与人说。

    最终,在万历二十三年,戚家军兵卒的不满情绪到了顶点,决定做点什么。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万万没有“兵变”的意图,而只是想推举几人代表大伙儿去找主将“讨个说法”。

    这事被王保知道了,这名久经战阵的宿将,此时把孙子兵法中“先发制人”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抢先通知戚家军到校场集合,说是要交代一下军饷的事。满心欢喜的戚家军集合来到了校场,但等待他们的是漫天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