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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流民往事

    已是深晚,折腾了一天一夜的母子二人早早躺下。墨慈很快就睡着了,然而魏灵韵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白天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扰得她心神不宁。这个人是如此的难以捉摸,令人忌惮。她有些后悔没有干脆的把书烧掉。

    终于,魏灵韵顶着疲惫,爬了起来。尽管有一种被人算计,掉入陷阱的感觉,她还是决定采取行动。在夜色的遮蔽下,她走出了家门。来到藏书的位置,却一无所获,魏灵韵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果然遭人算计了。现在想回头估计也来不及了吧。

    “你在找一本书,对么?”

    熟悉的慵懒的声音响起,魏灵韵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那个如幽灵般无声出现的女人。她无精打采地靠在一棵树上,脸朝着魏灵韵,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想现在我不需要它了。”魏灵韵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一些,黑夜倒也给她提供了绝佳的伪装。

    “那样最好。”她说。

    魏灵韵:“你拿了,是么?”

    “烧了。”

    “什么?”

    “怎么了?”

    “不,没什么。烧了倒也算一件好事。”

    那个女人抱胸走过来,道:“觉得可惜?倒也可以理解。上面写的确实是个好故事。不过你应该已经烂熟于心了吧,再写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有这样做的打算么?”

    魏灵韵:“可惜,并没有。”

    “担心再惹出麻烦?”

    魏灵韵:“谁知道呢。一个传说而已,某些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敏感。”

    “不是一个普通的传说。我很好奇,什么人能编出这样的故事。你知道么?”

    魏灵韵:“到处都是别人写的故事,要是每个都去追问,未免过于无趣。”对方并未理会魏灵韵的话,自顾自的走过来,说道:

    “让我猜猜看。嗯,是一个女人,带着满脑子疯狂的想法,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魏灵韵:“……”

    “然而现实却是,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躯壳,早已不被需要,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在陌生的土地上流浪,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蛊惑了一群不知道什么东西。”魏灵韵能感觉到对方正盯着自己,她低下头,躲避这种目光,一种危险的想法快速占据了她的身心。

    “让我想想,”对方已经走到魏灵韵身前,搭着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她的名字是……”

    对方的话突然停住,魏灵韵知道已被发现,然而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干脆飞快的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向对方刺去。然而手腕却被对方用刀鞘猛击一下,接着被人抓住,用力一拽。魏灵韵失去平衡,被对方制服,半跪在地上,手被反压在身后。

    “瓦尔基里,对吧?”

    “你没资格提这个名字!”

    “嗯哼。”对方满不在乎的松开手,将魏灵韵放倒,然后拔出刀。“你觉得砍头好一点,还是刺穿心脏好一点?”

    魏灵韵并没有被任何害怕的表现,她从容的爬起,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

    “命数至此,我无话可说。”她说道。

    看着魏灵韵一幅大义凛然的背对着自己静待死亡的样子,她突然来了兴趣。只见她将刀架在魏灵韵的脖子上,突然问道:“你的儿子呢?”

    魏灵韵一动不动。

    “是我帮你杀掉,还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魏灵韵依旧一声不吭。又等了一会,还是一样。

    她失去了兴趣,将刀收回,转身离去。至少此行并不是没有收获,她想。

    岑衣放下书本,打算稍作休息。夜已深了,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她轻轻地走出房间,到庭院里散步。今晚没有月光,周围很黑,不免有些扫兴。岑衣正要退回房间,又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朝书房走去。

    岑衣的父亲岑震作为一县之长,对忙碌至深夜已是习以为常。岑衣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伏案工作的父亲。她走到案前,熟练得帮父亲整理文件。

    “还没睡?”岑震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声,接着道:“那堆文件里有几份已经过了生效时日,把它们处理掉。”

    岑衣按照父亲的指示挑出过期的文件,正要封装,无意间看到“搜查令”几个字,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便将它放在了最上面。趁父亲不注意,飞快的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经人检举,佃户魏灵韵疑私藏违禁书籍。本府予以受理,签发此令,准许搜查。如有疑问,可至本府提起申诉。

    很普通的一道命令,但岑衣知道其中的问题。

    墨慈家的情况,岑衣了解的比其他人要多,这当然是得益于父亲的官职。魏灵韵要在租赁土地,就必须要到县衙登记落户。这样的事在如今的乱世并不少见,而在多兰,情况则更严重一些。作为当今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国,多兰一直在对外扩张,鲜有败绩,生活在多兰的人们大多都不会被战火波及,这也使得多兰成了在外漂泊、渴望躲避战乱的人的理想去处。墨慈母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一个形容枯槁、瘦削的可怕的女人带着儿子走进了县衙,那就是他们母子。第一眼见到魏灵韵的时候,年幼的岑衣被她的瘦的不成样子的脸吓了一跳。但岑衣很快明白,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魏灵韵是不恰当的,因为她不仅穿着得体,步伐稳健,与人交谈时也完全没有寻常流民的那种低声下气,乞求同情的样子。

    出于好奇,在魏灵韵登记户口时,岑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旁边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偷听了一些他们的情况。

    他们来自安泰(一个小城邦,在好几年前已经被多兰吞并。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登记的官吏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为躲避战乱已流浪多年,墨慈的父亲死于流民为争夺食物而爆发的斗争。

    这些经历,会给他们留下很深的伤痕吧。岑衣想。然而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岑衣对他们这样关注。后来发生的事,令岑衣明白,在各种意义上,他们都不是普通的流民,尤其是在衙门的官吏眼中,这其中也包括岑衣的父亲。

    根据多兰的法律,魏灵韵母子可以在此安家,政府会给他们安排住处和可耕种的土地。当然,这些都不是免费的,而且条件实在一般。但出乎意料的,给魏灵韵安排的土地十分不错,以至于它早已被当地的农民看上并签好了租赁契约。那些土地并不是官家的,它们属于本地最大的地主,恒家。

    虽然出现了这样的“错误”,但衙门显然没有更改安排的打算。这样一来,魏灵韵想要获得土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她只能自己去跟那户人家商谈。最终在付给了人家一笔不算小的费用之后,魏灵韵终于将租赁契约转到了自己名下。为此,魏灵韵也几乎变卖了身边的所有东西,那些即便在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流浪生活中也不愿丢弃的东西。

    岑家与恒家的关系非常不错,所以连岑衣都知道恒家没有闲置的土地。但岑衣愿意相信这只是衙门工作的失误。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以至于岑衣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相信那些官吏只是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岑衣意识到,他们利用职权便利在很多方面刁难这对流浪而来的母子。虽然他们受到多兰法律的保护,但法律不可能面面俱到,法律框架内的东西也可以被歪曲滥用。

    终于,岑衣看不下去了。在一次“执行公务”中,她斥责了那些官吏,并在事后报告给了父亲岑震。然而,在岑衣眼中一向勤政爱民的父亲,严厉的处罚了她。

    “你只是我的女儿,没有任何职权,谁给你的权力斥责他们,妨碍公务!”

    “可是他们分明就是在……”

    “住口!衙门的事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有一段时间岑衣以为父亲是被那些酷吏给蒙蔽了,她想了许多办法,试图让父亲知道真相。但这些努力都被证明是白费功夫,因为岑震真的对此一清二楚,他默许和包庇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父亲变了,他不再是个好官了。”

    这样的想法让岑衣痛苦不已,她不敢去问父亲,也不敢向任何人倾诉,只能把这些事情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思考,寻找合理的解释。

    在经历了数个痛苦的夜晚之后,岑衣终于找到了答案。

    父亲没变,这一切错不在父亲,也不在那些官吏,而在魏灵韵母子。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及到了什么人的利益,这个利益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所有知情人对不利于它的东西予以激烈的反击,所有他们才会有如此待遇。到底是什么呢?岑衣想起了他们来到衙门的那天。

    是安泰么?这个已经被多兰吞并的城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