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2.1 归乡记
今天醒的很早，大概是8点多钟的时候，我睁开眼。
我放假从未起这么早过，因为我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叫醒的。
母亲推着我裹成一团的被子说，别睡了，快点起床，今天中午回老家恰饭。
我此前对此一无所知，也相当反感有人打乱我的摆烂安排。我假装有起床气，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这吃的什么饭吃吃吃就知道吃。
母亲说，你叔叔在老家做了新房子，今天搬迁请客，然后必须回去吃饭。亲戚都要去的，我们家也要人去。
我说我爸呢。
她说你爸要做事，我和你两个去，你代表你爸。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替父恰酒席。奇事。
我说我不想去。
我一定是坏透了，居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想这饭一定是非吃不可的，否则明天就会有个陨石砸在老家村里，所以我说我坏透了。如果没有陨石的话，何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天天请客吃饭呢。
我的意见显然不太重要。这场饭我大概是非吃不可，不然不仅我妈这关过不去，我爸回来估计也要说我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我想起妹妹，便去叫她，此时她仍然躺在被窝里。
我问她，你去不去老家恰饭。
妹妹从被窝里探出头，说不去。
母亲这时在外边梳妆台照镜子，听见我的发问，她说：
“女孩子就算了，随她去不去。”
我真感到悲哀，明天真要有陨石掉下来一定是妹妹害的。她如何承担得起这个罪名？我没有再说话，默默走开了。
天气晴好，近日升温。难得的一个有着暖阳的冬日，我把车窗摇下来，迎面吹着七十码的风，一路回到老家。下车的时候面部已经僵硬，几乎成了一个面瘫。
我在此地是个陌生人了，而老家对我也成为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新房子，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几乎全是小洋楼。母亲对此无比感慨，她说：
“老家做了好多新房子，你以后也要赚大钱，给我们在老家也建一套哈。”
我说你先想着。
母亲又指向几栋看上去还是挺破破烂烂的房子，说那是(我不认识的几个亲戚)的，在装修。然后又说这个刚刚开始装修，那个装修了几层，上次去他家看了搞的挺好。说话的时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离吃饭的点还早着。我和母亲就无所事事地在村里的道路上走，房子虽好，乡间的路仍然破破烂烂。村庄处在一条国道旁边，连接它们的是条大概一辆小汽车宽的沙砾小路，两边是灌溉用的沟渠。载我们的车开进村的时候，我贴着车窗估摸轮子离沟的距离，战战兢兢。
村里的路也大多如此，我和母亲走到一条满是鸡粪的小路，罪魁祸首应该是旁边铁丝笼罩着的一窝鸡，它们在笼子里徒劳地扑腾。
我们在路口犹豫了一分钟。她穿的是新鞋。
我说：“绕道吧。”
然后我们就绕了道，母亲也不再有到处乱走的兴致，说：
“没什么好看的，回吃饭的地方。”
又说：
“你以后一定要在大城市做房子。大城市条件好的多……”
我当作没听见。
一路上碰到很多亲戚，我认识的占少数。见面流程大概是这样：
不知名的亲戚迎面走来，定睛一看叫住母亲：“诶，是(父亲昵称)老婆啊。这是你儿子？”手指指向我。
母亲连忙说是。然后拉过我说：“跟(亲戚称呼)打招呼。”
我说您好。然后从他们的谈话中心游走出来，然后等谈话结束之后跟着母亲继续走。
我完全成为了母亲随身的一个挂件，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提供几个话题可以谈。村里人提起我都是说：
“xxx的高材生。”
最尴尬的一次是碰上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中年人。年轻指相对年轻，看上去头发还是全黑的。
母亲说是叫叔叔吧？我叫完之后，他说：
“叫什么叔叔，叫爷爷。”
他辈分和我爷爷一辈。
我没说话。叫什么都一样，反正下次还是会忘。就像他们也永远不会记得我一样——他们也都是靠着我的父亲和母亲认出我来的。一次我妈不在旁边，一个不认识的亲戚问我：
“你是谁家的仔？”
用的方言，我确认了几次我没听错，然后说出父亲的名字。他摇摇头走了。
父亲和母亲大概已经成为了我和老家的唯一联系了。
吃饭的地点我很喜欢。那是叔叔新房外边的院子，摆了挺多桌。房子建在村庄的边缘，走到房子侧面就是连片的农田。
一片开阔。田里不知为何仍是青色的，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风无阻地吹过旷野，我恍惚间竟以为到了春天。
母亲叫吃饭的时候，我才舍得离开这里。
其实我是刻意晚去一会的。虽说是代表父亲，但还是特意避开了中老年人那桌为好。大概是出于不想吸二手烟和被劝酒。
吃饭吃到一半，外边忽然放起了鞭炮。鞭炮的残骸给风吹进来，掉进菜碗和饭碗里。鸡鸭鹅的残骸和鞭炮的残骸混在一起拌饭，鞭炮的硝烟味和饭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倒是很有年味。
大概比城市里有。
我对这里丝毫不留眷念。
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个亲戚突然找我说话，其实我觉得他是和自己说话，叮嘱我也好，训导我也好，不过是个名义。
他用两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用方言说：“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这里啊。见识了大城市也要多回老家看看……”
这类的话。
我说好。我只能说好，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别的话可以说。
也许是我害怕说“不好”他会拉着我的手说在这多住几天，我没带充电宝和数据线，而手机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电。
最后想给我个红包。
我推回去半天，说不用，我成年了。这句话真的很好用，和以前收红包的时候父母推拒半天最后还得挺高兴地收下不一样，一旦说成年了想推掉红包就很简单。
真怀念能够理直气壮收红包的日子。
我放假从未起这么早过，因为我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叫醒的。
母亲推着我裹成一团的被子说，别睡了，快点起床，今天中午回老家恰饭。
我此前对此一无所知，也相当反感有人打乱我的摆烂安排。我假装有起床气，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这吃的什么饭吃吃吃就知道吃。
母亲说，你叔叔在老家做了新房子，今天搬迁请客，然后必须回去吃饭。亲戚都要去的，我们家也要人去。
我说我爸呢。
她说你爸要做事，我和你两个去，你代表你爸。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替父恰酒席。奇事。
我说我不想去。
我一定是坏透了，居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想这饭一定是非吃不可的，否则明天就会有个陨石砸在老家村里，所以我说我坏透了。如果没有陨石的话，何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天天请客吃饭呢。
我的意见显然不太重要。这场饭我大概是非吃不可，不然不仅我妈这关过不去，我爸回来估计也要说我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我想起妹妹，便去叫她，此时她仍然躺在被窝里。
我问她，你去不去老家恰饭。
妹妹从被窝里探出头，说不去。
母亲这时在外边梳妆台照镜子，听见我的发问，她说：
“女孩子就算了，随她去不去。”
我真感到悲哀，明天真要有陨石掉下来一定是妹妹害的。她如何承担得起这个罪名？我没有再说话，默默走开了。
天气晴好，近日升温。难得的一个有着暖阳的冬日，我把车窗摇下来，迎面吹着七十码的风，一路回到老家。下车的时候面部已经僵硬，几乎成了一个面瘫。
我在此地是个陌生人了，而老家对我也成为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新房子，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几乎全是小洋楼。母亲对此无比感慨，她说：
“老家做了好多新房子，你以后也要赚大钱，给我们在老家也建一套哈。”
我说你先想着。
母亲又指向几栋看上去还是挺破破烂烂的房子，说那是(我不认识的几个亲戚)的，在装修。然后又说这个刚刚开始装修，那个装修了几层，上次去他家看了搞的挺好。说话的时候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离吃饭的点还早着。我和母亲就无所事事地在村里的道路上走，房子虽好，乡间的路仍然破破烂烂。村庄处在一条国道旁边，连接它们的是条大概一辆小汽车宽的沙砾小路，两边是灌溉用的沟渠。载我们的车开进村的时候，我贴着车窗估摸轮子离沟的距离，战战兢兢。
村里的路也大多如此，我和母亲走到一条满是鸡粪的小路，罪魁祸首应该是旁边铁丝笼罩着的一窝鸡，它们在笼子里徒劳地扑腾。
我们在路口犹豫了一分钟。她穿的是新鞋。
我说：“绕道吧。”
然后我们就绕了道，母亲也不再有到处乱走的兴致，说：
“没什么好看的，回吃饭的地方。”
又说：
“你以后一定要在大城市做房子。大城市条件好的多……”
我当作没听见。
一路上碰到很多亲戚，我认识的占少数。见面流程大概是这样：
不知名的亲戚迎面走来，定睛一看叫住母亲：“诶，是(父亲昵称)老婆啊。这是你儿子？”手指指向我。
母亲连忙说是。然后拉过我说：“跟(亲戚称呼)打招呼。”
我说您好。然后从他们的谈话中心游走出来，然后等谈话结束之后跟着母亲继续走。
我完全成为了母亲随身的一个挂件，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提供几个话题可以谈。村里人提起我都是说：
“xxx的高材生。”
最尴尬的一次是碰上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中年人。年轻指相对年轻，看上去头发还是全黑的。
母亲说是叫叔叔吧？我叫完之后，他说：
“叫什么叔叔，叫爷爷。”
他辈分和我爷爷一辈。
我没说话。叫什么都一样，反正下次还是会忘。就像他们也永远不会记得我一样——他们也都是靠着我的父亲和母亲认出我来的。一次我妈不在旁边，一个不认识的亲戚问我：
“你是谁家的仔？”
用的方言，我确认了几次我没听错，然后说出父亲的名字。他摇摇头走了。
父亲和母亲大概已经成为了我和老家的唯一联系了。
吃饭的地点我很喜欢。那是叔叔新房外边的院子，摆了挺多桌。房子建在村庄的边缘，走到房子侧面就是连片的农田。
一片开阔。田里不知为何仍是青色的，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风无阻地吹过旷野，我恍惚间竟以为到了春天。
母亲叫吃饭的时候，我才舍得离开这里。
其实我是刻意晚去一会的。虽说是代表父亲，但还是特意避开了中老年人那桌为好。大概是出于不想吸二手烟和被劝酒。
吃饭吃到一半，外边忽然放起了鞭炮。鞭炮的残骸给风吹进来，掉进菜碗和饭碗里。鸡鸭鹅的残骸和鞭炮的残骸混在一起拌饭，鞭炮的硝烟味和饭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倒是很有年味。
大概比城市里有。
我对这里丝毫不留眷念。
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个亲戚突然找我说话，其实我觉得他是和自己说话，叮嘱我也好，训导我也好，不过是个名义。
他用两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用方言说：“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这里啊。见识了大城市也要多回老家看看……”
这类的话。
我说好。我只能说好，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别的话可以说。
也许是我害怕说“不好”他会拉着我的手说在这多住几天，我没带充电宝和数据线，而手机剩下百分之三十的电。
最后想给我个红包。
我推回去半天，说不用，我成年了。这句话真的很好用，和以前收红包的时候父母推拒半天最后还得挺高兴地收下不一样，一旦说成年了想推掉红包就很简单。
真怀念能够理直气壮收红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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