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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变了

    前几年政府修路,从大马路到各家各户门口都通了水泥路,为了道路美观,就把三爷在后院墙边种的核桃树挖了,路是顺畅了,但也顺带像挖走了三爷兄长的魂,没隔多久三爷的兄长就因病去世了。

    那个时候三爷并不在老家。

    小时候方格一直在外地读书,方杰和李红梅开了两个店,忙起来的时候都照顾不到方格。方家的那些长辈为了让家里最小的晚辈——方杰不那么劳累,在老家水泥厂门口拦住了李红梅的爸爸——三爷,然后三爷告别了当年水泥厂工人的香饽饽身份,一个人坐了二十七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远离老家来帮方杰夫妻俩照顾方格。

    从那时起,方格在外地的生活便都有了三爷的身影,除了过年过节回一次老家,基本再没回过老家。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外公才成为了方格的三爷,而方格成了三爷的大小姐。

    直至三爷的兄长去世,三爷才“永久的”回了老家。旁人都说李三爷回去后变得不一样了,但每次和三爷见面,三爷仍是那个叫她大小姐,兜里有十块拿八块给方格买零食的三爷。所以那时候方格觉得,一定是旁人许久未见外公产生的幻觉罢了。

    今日的太阳很好,天空湛蓝,唯有两片云朵靠在屋檐上,一大一小。

    外曾祖母手中抱着暖手袋,坐在摇椅上,轻轻地哼着小曲,方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摇椅后的阴影中,缩成一团打着游戏。天气这么好,李红梅自然也不会闲着,拉着方格在院中支架子晒被子。

    三爷呢,坐在门槛上,抽着十五的黄鹤楼,呆呆的看着那两片云。那云一会飘远,一会飘近,又好像一直在小院的屋檐上徘徊。

    “老汉,你出来晒哈太阳嘛,坝坝这么宽,你嫩是在屋檐下阴起。”李红梅边晒被子,边回头吆喝李三爷。

    李三爷抖了抖手中的烟灰,摆出嬉笑的姿态说道:“我怕遭晒黑!”

    “外公你还怕晒黑哦,你都那么黑了,”方焱伸了伸懒腰,玩完游戏抬头被阳光射的睁不开眼,嘴里也不忘刁侃三爷,“要不我们两个换个位置,你来外曾祖母这躲躲。”

    “你个小娃儿,手机玩够了去帮你妈妈晾衣服,别个大小姐都在帮忙。”三爷走过来,一巴掌轻轻的拍在方焱的脑袋瓜上,方焱还想还手,就被三爷大手抓小手给控制住了。

    “外公~”方格觉得三爷在暗讽她,撒娇道。

    下一秒,“外公!外公!”

    方格丢下手中牵着的被子,朝外曾祖母跑过去。

    外曾祖母手中的暖手袋滑落在地,本是看向嬉闹的三爷和方焱的眼睛闭了起来,头重重的低了下去,嘴角还停留着笑意。三爷和方焱嬉闹的手停在了空中,随后,直直的跪在了老人的面前,伸手想去握住老人的手。

    屋檐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分出了第三片,在三爷和其他人的叫声中,轻轻的飘向了远方。

    “妈!”

    “婆婆!”

    “外曾祖母!”

    农村丧事要办好几天,又正巧那几天全是小雨,三爷身上的白色麻布拖在地上,泥水从脚跟一直浸染到腰间,李红梅找了根绳子给他挽起来,不一会还是会掉在地上。三爷也不管这些。前来吃席的人们有一半都和外曾祖母算不上直系亲属,有的打牌,有的打游戏,三爷尽职尽责的把前来的所有客人都照顾的好好的,就想小时候照顾方格一样,嘻嘻哈哈的,缺啥给啥。

    只不过,丧失办了几天,三爷就不吃不喝了几天。

    起先方格一直在帮李红梅打理丧事的琐事,看每次三爷饭点都不吃饭,问起三爷,三爷都说提前吃了吃了,方格也就没在意。

    等丧事打理的大差不差了,已经是丧事的最后一天了,第二天凌晨就要将外曾祖母的坟送上后山了。这一天李红梅让方格跟紧三爷,看他到底吃没吃饭,“这样下去囊个遭得住哦,没吃的话,怎么都要劝他吃点。”

    “是啊,你们外公哪个的话都不听,只听你的,你去劝劝他。”旁人都在一边附和。

    当然真相和大家猜的差不多,三爷就是没吃饭。

    “外公,你吃点嘛,你这样下去囊个遭得住哦!”

    “我吃了的,刚刚吃了点东西的,”三爷勾起微笑,疲倦的回应着方格,手里准备接着干点什么活。

    方格一把拉住了三爷的手,“我跟了你一天了,你就是没吃饭!”

    按照习俗,明日要上山了,今晚要放鞭炮。被方格拉住的手,三爷挣脱开了,拿起鞭炮,大声的对方格喊道:“走开!”

    鞭炮声在小院和后山之间徘徊,久久不散去。

    “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方格将碗放在一边的石栏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三爷。

    三爷看着方格,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过了几分钟,鞭炮声响完,三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方格蹲下凑近一听。

    “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是啊,外公没有妈妈了,三爷没有妈妈了。

    泄了气的三爷终于吃了饭,鼻涕和泪水落在碗里,和米饭参着。

    “外曾祖母走的时候,晓不得你看到没有,屋檐上一直停着两片云,我猜肯定是大伯和外曾祖父。那天阳光那么好,她走之前有我们陪着,走之后有外曾祖父他们陪着,所以说,她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她肯定不痛苦。”

    方格索性也坐在了地上,靠在三爷身边,任由地上的泥水浸染她的衣服,语气轻轻的慢慢的和三爷说着。

    三爷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擦了擦鼻涕和眼泪,不再哭了,“嗯”了一声。

    清晨,送外曾祖母上上山的时候,雨停了。

    那个坟,是外曾祖母生前自己选的,就在小院正对面,通向山里的路边,左边右边都是种了一辈子的田,背后不远处的小丘是大伯的坟,面前不远处可以看到小院,也面向着外曾祖父的坟。当时外曾祖母就说那个地方好,站在小院的石栏边,就可以看到,以后她回家方便,我们看她也方便。

    这天早上外公终于吃了好多的饭,在抬棺材的时候喊口号喊的最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