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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听不到以后

    【如果声音是光,那么音乐就是星光。】

    如果声音是光,那么,笑声是暖阳、哭泣是月光、怒骂是雷电、繁嚣是灯火,而音乐就是星光。

    没有声音,世界只有黑暗;没有音乐,夜空便失去色彩。

    没有光,人不会死,却也没有了前进的方向。怕黑的人向往着不同的光:有人一生乐观追随太阳,有人攀越顶峰追名逐利,有人苦守情关追忆当年,也有人拚命朝天伸出手,期望摘下若隐若现的梦想。

    只要有一点光可以追,请你不要放弃。

    能听见,是幸福的。

    小女生的哭泣声占据了整个客厅。哥哥递上家中最后一片纸巾,坐落妹妹身旁,背部轻贴着电子琴。

    由晚饭闷闷不乐到澡后不苟言笑,被哥哥轻易识破有心事不愉快的妹妹,一诉说就哭了,断断续续地把自己上音乐课时被同学嘲笑唱歌难听的委屈说完,又哭个不停。然而哥哥如窗外的星光,静静地陪伴着。

    再哭就没纸巾抹泪了,哥哥猛地转过身,开启电子琴的电源,让手指如拉着扯线木偶般在空中伸缩运动一下,随即高速坠落琴键上,像猎鹰捕食一样快狠准,音韵却温柔得似棉花糖,舒服、甜美、梦幻,冲淡妹妹苦涩的哭声。

    “要是听音乐和唱歌只能选一样,我宁愿不要唱。”当妹妹心情缓和一些,把小头颅转向哥哥的双手,水汪汪的双眼看得出神时,哥哥便放心了。

    “哥哥唱得好当然说得轻松,你不会知道我多难受。”记起同学一双双鄙视又厌恶的眼光,像装上灭声器的枪,向站在课室中央的小女生全身扫射,无声而有力,由下而上,扎痛她的四肢她的心她的喉,烫热眼睛炸开脑袋⋯⋯妹妹把沾满涕泪的纸巾揑成球,狠狠掷到地上:“我讨厌音乐⋯⋯”

    “音乐不是妳想像中的丑陋,她的美丽只能用听的才感受到。”哥哥浅笑,双手离开琴键,侧身轻轻抓住妹妹的小手,瞳孔溢出平和,如宇宙寂静宽广,却深深吸引着妹妹的视线,仿佛叫人抽离所有悲伤:“小曼要看美得像蝴蝶的音乐吗?”

    “真的吗?蝴蝶在哪里?”妹妹双眼由湿润红肿变成期待放光。

    “小曼早点睡,明天星期六,我带妳去看会飞的音乐。”哥哥说完,又坐直了身,灵活的手指继续演奏棉花糖音乐,伴着妹妹入眠。

    ***

    万里晴空,风和日丽,正合郊游时刻。一群鸽子飞越广场上空与商厦擦身而过,七八个青少年围着广场中央的舞台来来往往、搬搬抬抬的,神情专注,却不时有说有笑。

    妹妹不太清楚那些大人为何如此忙碌,哥哥指着舞台一带的空地介绍说,今天下午一点到五点会举办音乐会,有乐队表演,从他们十点开始准备场地看出对音乐的尊重和认真:运送和摆设组装一套由一个脚踏的低音大鼓、一个军鼓、三个嗵鼓、一个吊镲、一个节奏镲和一个带踏板的踩镲组成的电子鼓,位置高低需配合鼓手,就连坐椅也要调整;电子吉他和贝斯除了预先调音和试音,最重要是准确接驳电线和安排摆放,因为加上制造不同音效的分弦拾音器,还有电子键盘、麦克风及扩音器,所有电线之多不是旁人能想像,若插头太远要延长,而且为了顾及安全不会绊倒演出者和台下观众,电线要绕道倚墙而置,外露太多更要捆绑固定甚至特设遮盖。种种繁琐程序的背后,都是乐手们对音乐的爱。

    十一时半,乐手在台上演奏,不连贯的旋律令人好不耐烦,加上台下观众席还在排放折叠椅,妹妹更好奇了。

    “还没有观众就开始了吗?”

    “他们是在排练,可以避免在演出上出错。”

    “那么何时才看见蝴蝶呢?”妹妹不明白,为什么还未开始就带她来看音乐会的事前准备,有什么好看呢?

    “要成为蝴蝶,先要有蛹。没有蛹的过程,便没有蝴蝶的美丽。”

    好深奥呢。妹妹还在困惑哥哥的话,便见哥哥走向台上排练的吉他手和贝斯手,聊了一会,琴手和鼓手也微笑加入。

    哥哥调节麦克风的高度,乐器徐徐响起,是一首中板的流行曲,跟之前听到的散漫韵律不同,非常合拍顺耳,像气温和湿度适合一样舒服地呼吸,这就是自然的感觉吧。

    当哥哥张口唱出歌词、鼓声一下下敲击耳膜、琴键及弦音优美地烘托出主旋律之时,妹妹竟看到哥哥背后长出半透明的白色翅膀,没有蝴蝶色彩斑斓,却比蝴蝶更漂亮。

    “很动听!”她不知道是什么歌,只知道心跳随着节奏起伏,如浪潮拍打岸边,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心脏,仿佛有什么被吵醒了,也许是音响声量太大,又或者,是身体里面细胞雀跃的呼应。

    迷上了。

    她明白哥哥说的话,笑了。

    “我们去吃饭了。谢谢你!”乐手们向哥哥挥手,留下潇洒的笑容便离开舞台。

    “哥哥好厉害,你们好配合啊!哥哥下午要演出吗?”

    “不是,他们的主唱歌手未到,我主动献唱帮忙排练罢。”这一练,引来不少路人欣赏,恰好为午后的演出作宣传。哥哥回到台下拉着妹妹的手:“我们也去吃饭吧,吃完回来看蝴蝶飞舞。”

    妹妹喜滋滋地凝望哥哥,跟着哥哥走。兴奋和期待叫他们吃得飞快,渴望早点回来被音乐的气息包围。

    远望观众席上坐了半满,兄妹俩忽生好奇绕到临时搭建的板间后台探索,不见乐手们,却有吉他的声音,两人偷偷张望。

    原来是一位戴帽的男工作人员借来吉他,在休息间里接了电源低声弹唱,旁边坐着黑色长发的长裙女生,样子纯真甜美,微笑倾听,眼神仰慕。不久女生身后的通道出现一位短发少女,五官扁平,面阔眼小,装束休闲朴实,也许是被吉他声音引领而来的小粉丝,欲找张椅子坐下,男生却被外面叫声呼唤而停止弹奏,和女生交代一会儿回来,便放下吉他冲出休息室。

    兄妹二人打算离去,两女生突然吵起来。

    “洛儿,妳在干嘛?”短发少女慌张。

    “这吉他上的装饰歪了,我帮他扭正,这样才整齐好看。”叫洛儿的女生以美为先,看见吉他琴头上两旁六个凸出的玩意歪斜不整,便逐一修理一下。

    “这样乱碰不太好吧?”

    “难道像妳这样丑陋的好吗?吉他又不是妳的,美人当然是要配上整齐的吉他。”洛儿拨弄乌黑秀发,向短发少女蔑视耻笑。

    太过份了吧⋯⋯哥哥抑制着要冲上前的愤怒,妹妹却拉着哥哥表示该走了不要多事,但哥哥有点担心,还轻声说不懂音乐害死人。

    “为什么?”妹妹不明白,什么不懂音乐?眼前两位少女的问题不是美丑吗?

    “因为她扭动琴头上的钮不是装饰,是用来调节音准的弦钮。”

    “什么?”妹妹意识到问题不是美不美,瞪大了眼:“那意思是⋯⋯”

    “我回来了。他们说十五分钟后要准备演出了,我们只能多弹奏一阵,便要归还吉他。”帽子男生果然很快回来,却没想到事故发生的速度比他更快:“咦?怎么会⋯⋯”

    吉他的声音全走调了!男生也发现弦钮全部被扭动过。

    “妳们谁乱碰吉他了?这个不能碰的,歪了一点也要重新调音!”男生暴跳如雷,甩掉帽子狂抓头:“六个钮也歪了!六条弦重新调音的话半小时也不足够,糟了,告诉他们的话肯定杀了我!”

    “是她⋯⋯我叫她别碰的了。”长发的洛儿直勾勾地指着短发女,手不抖眼不眨,说得理直气壮。

    “是妳?”一头糟的男生仇视来袭。

    “不是我!”短发女一脸无辜。

    “不是妳是谁?”男生顺理成章地把责任和怨怼推向碍眼的女生:“丑人多生事!快要演出了,又没有后备吉他,整个音乐会被妳拖垮了!见到妳真倒楣,妳给我走!”

    “真的不是我⋯⋯”短发少女含冤含泪,她只想听听音乐而已,为什么要被驱赶?

    “走吧,别拉低音乐会的水平!”男一句女一句:“走吧,这里不欢迎妳!”

    “不是她!”妹妹忍不住短发女生被欺负,从隔板后站出来:“她没有碰吉他,是长发的姐姐弄的。”

    “什么?”一男二女转过头来,三对眼睛互相交接,满是怀疑,男的继续说:“小妹妹妳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能作证。”哥哥也站出来。

    “你,你们,不是工作人员不得进来。”长发女生慌忙拉开话题:“别听外人说⋯⋯”

    “你们都看见了?”男生忽略女生,正视跟他年纪相若的哥哥。

    “是的,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应该要尽快解决问题。”哥哥大步上前:“我也会弹吉他,看看我能不能协助你调音吧?”

    “也好。”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结果就是因为音乐会延误一小时而流会,就算延迟了开场只能缩短演出,恐怕自己也要被炒。事到如今只有尽力抢救。

    男生褪去戾气,逐一扭动弦钮,张弛琴弦,逐一试音,额颈冒汗。两少女一美一丑安静在后方坐着,不敢发声。专注帮助别人的哥哥在妹妹眼里发着光,也许男生也有同感,有哥哥的地方,一切都有希望。

    “这音差不多。”

    “不对!”本来是旁观的妹妹脱口而出,被两位大哥哥注视时,脸红了:“对不起,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这个音。”

    “什么?”两位大男生诧异,调节一下弦钮,拨一下弦:“这样呢?”

    “对了。”妹妹的双眸一闪,像小猫看见鱼。

    “好像真的是这个调没错。”男生笑了,给小妹妹一个大拇指。

    依照妹妹的听觉,十一分钟便已为所有琴弦完成调音。

    “麻烦你弹奏一下刚才你弹的曲,让我确认无误。”妹妹保险地要求再听一次,最终在死线前夕,大家都露出欢慰的面容。

    “非常感谢你们,小妹妹和小兄弟。”像是通宵达旦完成庞大计划般感触,男生热泪盈眶,拾起帽子重新戴上,如获新生。重点是,不怕被骂或被辞退了。

    “不客气。快去准备演出的事情吧!”哥哥拍拍他的肩,外面立即传来呼喊声,催促工作人员就位。

    “差些来不及。”看着帽子男离去,妹妹作状抹汗松一口气。

    “小曼好棒啊。在没有任何设备的协助下,快速而准确地辨别音调,这是小曼特有的音乐天赋。哥哥为妳感到自豪!”哥哥像揉着小猫的颈毛一样揉着妹妹的头。

    “哎呀,别弄乱我的发⋯⋯”妹妹不太明白哥哥说的天赋有什么特殊,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能帮助别人就很快乐。

    “谢谢你们帮我。”兄妹差些忘了还有别人在场,但放眼望去,简陋的休息室只剩短发少女。

    “不客气,我们是说实话而已。”哥哥认真起来:“别介意我多事⋯⋯妳就别跟那些人做朋友了。”

    “嗯。我知道了。”女生展开了从未有过的笑容,不美但真诚。

    “哥哥,我们走吧。”妹妹拉着哥哥,向女生礼貌道别:“姐姐再见!”

    “嗯,音乐会要开始了。”走着与进场相反的路,哥哥取笑妹妹:“小曼真的路痴,这个方向是出口呢!”

    “没走错啊。”妹妹趾高气扬:“不听音乐会了,我要去ktv。”

    “为什么?小曼不要看美丽的蝴蝶吗?”

    “不看了。”

    “小曼想去练习唱歌吗?”

    “不是,我要听哥哥唱歌!”

    “什么?”

    “哥哥快点来!”

    心结已解,答案已在。不需要听音乐会,因为她已经看见了,音乐的美。

    灰沉沉的天空有梦的颜色,太阳隐没在云后,早上的阳光普照已彷如隔世,不复存在。顾曼晨本想趁着休班假期带外婆到郊外走走散步,雨却下个猝不及防。噬人的雨仿佛要把轻松愉快洗净,曼晨希望这只是个梦。

    护送外婆到休憩亭,两人已湿透半身。眼看雨势没有转弱迹象,初春还寒,曼晨害怕老人着凉,欲尽快回家。

    “外婆,您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买把伞。”曼晨在老人耳边说完便跑出休憩亭,留下外婆独自用未沾湿的纸巾抹身。

    雨点掉到屋顶、地上、水中、伞上、身上,交错着杂乱的声音,掩盖不了谈话、怒骂、叫喊,但遮住了视线。

    在能见度不高的环境下淋着雨,庆幸遇到好心人递来伞子,送上一段到士多的路。

    撑伞走向来时路,还未到达休憩亭,好几把雨伞在路旁聚集一起,似乎有事发生。

    曼晨顿感不妙,立刻上前,挤进人群中一看,一位长者伏在湿地上,听到正在报警的目击者说,长者没注意到铃声闪避不及被单车失控撞倒,事后骑车人慌忙带着单车离去。

    从长者身穿的衣服,曼晨认得是外婆的。

    “外婆!”曼晨抛弃伞子,扑向老人,发现助听器掉落在昏迷的脑袋旁边地上,沉默地浸泡于水洼之中。

    “砰!”玻璃撞击地面的碎裂声把回忆敲破,回归工作餐厅的视野里,地板布满玻璃碎片,托盘滑到一旁,同时客人惊吓尖叫此起彼落。幸好出事地点是在最少餐桌的舞台附近,事发后正在奏琴的琴手也吓得站起来。

    “快拿扫帚清洁!”闻声而至的汤主管厉声指示下属,看见地上没有液体只有碎片,眼睛掠过曼晨:“没事没事,请大家别走动,继续用餐。”

    “到厨房拿些白面包来。”曼晨想不起杯子是怎么打破的,只想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守候现场不让他人经过之时,慰问旁边客人:“有没有弄伤或擦损?”

    “没有。”“没事。”

    “拿面包干嘛?还不帮忙扫地?”没留胡子的汤主管品性异常大男人,命令着各位下属同事之余,似要针对矮小的曼晨:“如此粗心大意,我想保住妳也难了。”

    “你要说什么?”

    “逸风餐厅这半年的业绩不太理想,陈老板打算裁员,减少支出。”翘着手的汤主管眼神非常挑衅:“妳不知道吗?”

    同事急忙把地扫一遍,扫走可见的玻璃碎。曼晨不想搭理汤主管,接过另一位同事拿来的几片面包,蹲下来,用面包如抹地布一样把地板和角落仔细按压,然后换一片面包转抹另一边,直到把破杯附近的地方抹遍才站起来,手上面包松软绵密的身躯全吸啜着微小的玻璃残骸。曼晨自顾自的将面包小心翼翼放到托盘上,准备到厨房把碎片和面包安全地处理掉。

    “陈老板!”汤主管一转身,被站在通道的餐厅大老板吓着,急忙打了招呼:“您什么时候到的?”

    “我全部都看见了。”陈老板见惯世面,喜怒一向不形于色,这次却明显看出怒火了:“阿汤,你和曼晨跟我到后面办公室去。”

    “这种小错根本不应该犯,还没睡醒吗?”对方骂的没错,曼晨也期望自己正在温暖的床上呼呼大睡,眼前一切只是梦境。无奈外婆被碰伤送院,救护车和医护人员的声响、滂沱的雨滴、心痛的撕裂声,统统如实告知,全部都是真切的发生。

    “对不起!陈老板。我不会再让餐厅的餐具破损,请给我补偿的机会。”加上住院和医药费支出让拮据的生活更紧拙,还有外婆的助听器修理费⋯⋯曼晨不愿失业,她不能失业,只好把过失的责任和未来的责任一并承担下来。

    “老板,你也看见是她打破杯子,我没话可说。”

    “慢着!”新同事小玲冲进办公室:“不全是曼晨姐的错,是我不小心碰撞她,她才拿不稳盘子⋯⋯”

    “是我的问题,我愿意扣减工资,请老板您不要裁员。”曼晨打断新同事的话,继续求情:“我们会加倍努力,想办法提升餐厅业绩。”

    “我已经决定了,多余的员工像毒瘤,必须除去,否则腐败会蔓延开去。”陈老板闭上眼深呼吸,张开凌厉双目,眼下皮抽动着:“曼晨。”

    “不要⋯⋯”身后的小玲双肩颤抖,伸手勾住曼晨的臂膀:“不要炒曼晨姐。”

    “妳由现在开始接任逸风餐厅主管。”

    “什么?”曼晨和小玲互望而笑。

    “阿汤,你被革职了,薪金会在月底转帐给你,请你现在离开逸风吧。”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被裁?”

    “我要的主管是尽责和解决问题,不像你那样袖手旁观毫无建树,不维护下属之余还推卸责任。”

    “老板英明!”小玲心直口快。

    “哼!我才不希罕这破餐厅的主管。”汤主管幸然离去:“你们慢慢熬吧。”

    “曼晨,我相信妳能证明我的眼光是对的。”

    “谢谢老板!我会尽我所能为逸风服务。”曼晨感激地躬身致谢。

    落班前再次确认破杯地点附近没有遗留碎片。此刻无人弹奏的钢琴,见证着曼晨这次的升迁事件,也见证着她这一年来如何努力地压抑。

    她其实多害怕琴身被玻璃碎片划伤,却又不敢接触钢琴查看。

    明明应该用来弹奏的双手,却用来捧托盘拿餐具。

    每每听着琴声如此清脆,却脆得如玻璃般易碎。心想一伸手触摸弹奏,琴键便碎裂成利片,刺痛棘心,流血不止。

    明明玻璃早已清除,为何总有碎片散落在缝隙中,不让人接近触碰?

    伸出的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