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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重叠的星光6

    网约车到了伯乐音乐中心楼下门口,小珑立即帮忙背一把电子键盘,关门上锁,追随同样背着大琴的老师下楼。纵然有车接载,看着弱质纤纤的长曲发背影,小珑还是不放心老师一人提两把琴下车回家,所以坚持送佛送到西,把重量摊分到底,放好两副琴在车尾箱,小珑跟着老师钻入车子后座。

    “琴放在地上就好。”到达目的地,老师也放下大包袱:“麻烦妳了不好意思。”

    “举手之劳,不客气。”小珑将琴挨着另一把琴而放在地上。

    “妳应该也饿了吧?要不吃完晚餐再走吧?当作我回报妳的体力。”老师亲切地笑着,收起了教课时的严肃。

    “晚餐?老师您煮吗?会不会太打扰呢?我回家吃泡面就行了,别操劳老师⋯⋯”小珑显得像粉丝跟偶像近距离接触时的害羞,口中婉拒心里却雀跃万分。

    “没事,煮个意面很快的,炒一下肉酱和蕃茄,拌着吃,不用多少功夫,美味快捷健康。”

    “那好啊,听着也想吃,还真没尝过老师的厨艺呢。”也许跟老师提过妈妈生病不方便,知道小珑回家也只能吃快餐,才提出晚饭邀请,感动自心间涌上喉头:“劳烦老师了。”

    年过四十的女子独居四十平方的公寓,尽管亲友在背后由劝导到不解到猜测到嘲笑老师的选择,老师都当耳边风般我行我素,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教育事业,不论赚或赔老师都把所有钱和时间投进音乐,包括生命。

    上了一整天课的小珑终于可以放松肩膀和精神,软软地坐在绒质沙发上,静静欣赏着开放式厨房里时而探看煮锅、时而切菜、时而准备碟子和调味料的女人。个子不高但因着艺术家对时尚天生的敏感触觉,配衬一身比例合适的服饰和染一头栗色波浪曲发,以及对自身和环境品味的高要求,使老师活出脱俗的人生范儿。

    “一把琴是帮学生拿去维修的,那另一把是为什么呢?”赞叹房子整洁的眼光最后落在地上互相依靠的两把电子琴。

    “多得妳啊,帮我赚到了点钱,买了新的替换这旧的,中心地方就那么一点空间,自然要让出位置。”老师回答如处理菜肴一样不徐不疾。

    “哦,既然是旧的,怎么不丢了或捐出去,而要搬回家呢?”

    “因为那是我第一把自费买的琴。”

    虽然与多数艺术家一样跟贫困脱不了勾,音乐教学生意随着竞争对手和租金增加而每况愈下,但老师宁愿筹资搬迁到偏远楼上铺,节衣缩食省减开支,也不要加收学生费用,甚至倒贴也继续经营办学。对于在这现实世界中坚守一点理想的难得,小珑很是崇拜,也庆幸自己跟对了老师。

    如今自己有点能力,可以回馈老师,延续和巩固教学的事业,心里更加兴奋。

    “很快可以吃了,妳去洗洗手过来坐吧。”

    小珑不客气地一边找洗手间一边参观老师的家,小走廊上有三个房间,随心打开一扇门,选错了,是睡房,本打算扫视一回便离开,但视线被角落一支白色的木吉他抓住,停止了拉门的动作。

    “小珑,开餐了。”

    老师的步伐携着蕃茄肉酱香气来到敞开的门前,小珑正抱住白色的吉他把玩,情不自禁地拨了弦,音色格外悲怆。

    “太久没用了,迟些替它换上新的弦线。”老师先是一怔,半秒后和善地笑了,眼里却渗出淡淡歉意:“来吃意面,放凉了味道会淡。”

    “好好吃啊!”在吧枱上小珑用秒杀行动表示美味,老师撤去碟和叉子,端上一杯水。吃饱喝足的小珑自然地回想起饭前的吉他:“那支吉他是老师的收藏品吗?但看上去很平凡,又古老⋯⋯”

    “是我的一个旧生遗下的,很久了,似乎没有取回的意思。”老师喝一口水,把杯子和视线放下:“搬店时本来是要丢掉的,联系了物主也只回覆一句由我处置,但我不忍心抛弃,便私自保留下来。”

    “这吉他很重要的吧?”小珑从老师的神绪读出不舍。

    “是他凭努力拥有的‘第一把琴’。”老师更是见证着他由购买、陪伴练习到遗弃的过程。

    “那么吉他的主人为何不要它呢?”

    “因为他觉得音乐害死了他的父母。”老师抬头,忧伤的眼神来袭,如意外一样猝不及防。

    ***

    诚心给哥哥烧香化宝、鞠躬敬礼,把歉意和祝祷从合十的双手传递出去。曼晨的官感从未如此清澈过:冬日暖阳穿过枯叶树枝抚摸青草和脸颊,微风哼着舒服的歌,墓园盘旋着释怀和畅快的气息,微笑的黑白照映出一片安稳实在的色彩。

    一月的风在哥哥生忌的这天似乎有意地缓过来,一点都不冷。一切的混浊似乎已经过去了,随风而去。曾经靠哥哥作护身符才有的安全感,竟然如免疫系统般自然生长了,又或是说,转移了。手腕的链子扣上一枚星之碎片,犹如荣誉勋章别在心口上,印证着某种铺满前路的光芒。

    刚刚在碰面时,曼晨马上把项链还给条子衬衫,对方接过来后说了句送妳的不用还,便抓起曼晨的左手,让链子绕两圈,星之碎片就这么缠在手上了。他还说裙子也不用还,曼晨便问他为什么会准备女装,难道是为别人而买的?该不会是什么集裙癖好吧?他却轻描淡写说买礼服时看见橱窗模特展示的晚装裙很美,当时顺便一并买下来而已。不管理由真假,也是一份心意,曼晨笑纳。

    笑纳他一而再的帮助、堆积如山的人情债务欠单。

    哥哥是派他来教会曼晨忘怀的吧?

    舍得走出人造灯光的房间,才能看到外面的黎明和暮色;狠心摘下自我的耳机,才能听到外面的美妙和感动。

    “走吧。”拜祭完,曼晨一转脸,一双慑人目光迎面而来。

    “别动。”条子衬衫声线温柔,俊脸倾前,伸出右手。

    曼晨以为对方要吻下来似的红了脸,整个人像做手术时被麻醉了肌肉一样定了格,只由得心脏乱跳,眼睁睁看着过程喊不出声。谁料对方焦点从曼晨双眼移开,感到被手指轻剔鼻尖然后又被揑一下头发,才明白条子衬衫是为曼晨抹除面上的灰烬。

    “好了,肮脏猫。”对方站直,回复高个子角度俯视曼晨。

    “我才不脏呢。”女方回避尴尬似的低了头。

    “想去哪里?回家洗澡?”高个子笑说。

    “洗你的头!”曼晨鼓起两腮盯了对方一眼。

    “啊,我还有发廊的优惠券,真的可以去洗头呢。”条子衬衫半认真地接话。

    “你留给自己用吧。虽然我近来需要剪发,但我不随便转理发师的。”曼晨做作地摆弄秀发。

    “那是顶级发廊,专业得给明星造型,洗头也要二百,有免费的券,免费哟,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高个子哄小孩般挨近女生,露出小孩般单纯的笑脸。

    “好吧,考虑一下。”曼晨被炽热的笑容烫红了脸,移动眼珠试图把焦点移开,把热力和紧张分散。

    “去吃点东西吧。”高个子迈步。

    “环境要有特色的。”曼晨追上。

    “有真人唱歌,好不?”

    “好。”

    在穿过树洞般的隐门之前,还以为条子衬衫要带她去九又四分三号月台,直到看见灰色墙上一角小小发光的英文字“ELFBAR”,才放心跟上。

    迷幻蓝和银白光轮流越过眼前,扫射四四方方的神秘空间,有烟有酒有歌声,但没有印象中酒吧的嘈杂氛围和浑浊空气,相反舒适和亲切感缓缓爬上肌肤,从毛孔钻进血管,振动心脏,大概是因为酒吧中央的小舞台上传来悦耳的歌声吧。

    围绕台下的客人在幽暗中陶醉,高个子带领女生坐到其中一张空桌。

    “酒吧有能吃饱的吗?”曼晨疑惑。

    “没有,但有时交情够深真的可以当饭吃。”

    老板娘与高个子互换眼色,客饭套餐菜牌便送到桌上。

    “神秘菜单?”

    原来酒吧中午十一点到两点的时段以餐店型式营业,晚上五点到凌晨两点则回复酒吧面貌,包办白天的能量供应和晚间的娱乐减压,尽用场地把租金加倍地赚回来。从别人好奇的目光知道只有条字衬衫才有此优待,身份比VIP更尊贵。

    “这里的特色。”选好饭菜,高个子用下巴指一下舞台,刚完成演唱的美女潇洒地撇下麦克风走向其中一桌坐下,与同桌的三位美女聊天。

    “她们⋯⋯是客人上台唱歌吗?这意念不错呢。”

    “歌艺切磋结合酒吧服务,ELF是先驱,慢慢地也有不少酒吧模仿,但我觉得别的不及这里。”高个子眼神荡漾着骄傲的光波:“妳也可以去唱啊。这里有点歌纸。”

    “自点自唱?”心想还是做听众为上:“可以点歌但不唱吗?”

    “为什么?”

    “因为我唱歌不好听。”

    “哦,妳可以试试看,点了歌不上台,让有兴趣的客人去唱。”

    “好。”曼晨像给圣诞老人写愿望清单,挥笔划着期待。交出点歌纸前问一下旁人:“你也不唱歌吗?”

    “比较喜欢听。”高个子略微摇头示意不唱歌:“尤其是现场演绎,因为歌者有自由发挥空间,让歌曲有了新生命。”

    从余光之中侧脸的向往微笑,曼晨看到哥哥同样对音乐的期盼。

    “这位仁兄唱的可以,但是个初学者,缺乏经验,还未认识到情绪和技巧上的关联,紧张从声带发出巨响中表露无遗,以为大声就有力量。”

    台上的音乐早已听不见,旁边分析的话语忽地解散,余韵像羽毛轻轻地撩拨昔日的片段:誓死收购哥哥的歌曲、对有听力天份的曼晨的绝对信任、亲自监控歌曲创作和编制、灵活地奏琴⋯⋯

    “其实适度的温柔能使歌曲更坚韧更耐听。”並奏出了曼晨的喜欢。

    “你其实很懂得音乐的,对吧?”连同音乐灯饰送来的信上写着重拾音乐热情,曼晨确定:“你是喜欢音乐的,为什么隐藏?就算现实商业需要赚钱,要埋葬音乐梦想,也不需要摆出那么不屑的态度,甚至鄙视音乐。”

    回想高耀给她第一印象的声音,那种像要揑死音乐的愤慨,曼晨不解。

    “曾经。”高耀想点烟,摸摸口袋却放弃了,只好把玩火机,点亮眼前的空气:“热爱音乐是曾经的事。”

    初中是最叛逆的成长阶段,也是最有拥抱梦想的盲目冲劲。高耀读书成绩中规中矩,却对音乐课特别感兴趣。起初以为自己喜欢了弹琴的老师,兴奋又羞涩,后来学校校庆请来了乐队表演,纵然非狂野另类的摇滚,而是保守清新的乡村风格,但是足够叫台下刚升初二的少年热血沸腾起来,对吉他手即兴的一段演出的着迷,令他明白到自己喜欢的不是老师,而是音乐。

    “可是父母都不喜欢我玩音乐。”少年嚷着要买吉他,父母极力反对:“当时我不知道家里经济问题,更没想过以后的经济问题。”

    少年只觉得父母不理解他,唯有向老师哭诉。老师当然支持,要是学生真心喜欢音乐,老师愿意借钱给他买吉他,甚至不必还款。前提是证明他的真诚。

    带着向吉他会社用三份功课交换才借来的吉他,过了第一关;凭着每天坚持练琴两小时过了第二关;随着中期试达到平均七十分过了第三关。假日老师便领他到琴行选一把喜欢的吉他,并叮嘱不要看价钱,要以手感为重。

    兴奋的少年从云云高材质的木棕色和啡褐色中选了普通级数的白色。

    “为什么呢?”

    “不知道是否对‘雪’相关的事物情有独钟,只是觉得合眼缘吧。”

    因为老师叫乔雪。

    抱着如老师温柔细腻质感的吉他,激动的喜悦如万马在心中奔腾,手指扫过琴弦,声音也如老师美妙。少年忍住了欢欣的泪,却按捺不住感动的鸡皮疙瘩。

    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吉他,梦想就在手中,可惜父母并没有一点点认同的高兴,反而每每在他兴致勃勃之时打击说:别弹了,隔壁投诉你吵着人家,你不睡别人要睡啊。

    家里容纳不了他的梦想。每次受屈或困苦,他便离家跑到住宅大楼的天台透气发泄,有时看看地上细如蝼蚁的人,有时看看天上自我发光的星,平伏心情后再面对问题。要玩吉他唯有去别处,想想无处可去,又找老师协助。

    “父母不善言辞不代表不关心你,你确实做错了。玩自己喜欢的音乐时,也必须尊重别人的空间。你讨厌别人阻碍你,同样,你也不可以打扰别人⋯⋯我迟些不在学校教书,自己开设了工作室,你可以过来玩。”老师欣然为他分析和解决问题,一次又一次。久而久之,长期提供音乐和人生指导的老师成为了他的再生父母、心灵支柱,当然也免不了成为生理上的幻想对象。

    高一的暑假前夕,迎来少年的转捩点:一个大型的音乐竞选活动。当年的音乐比赛不似近年那么多,可以说非常罕有,它不仅是表现实力的机会,甚至是一张音乐圈的入场券,让他达成与音乐一起的梦想。他必须参加,死了也要翻生从泥土中爬出来,绝不错过。

    父母反对是意料之内,他早已自动过滤脏话和戾气,意见接受态度照旧,最懊恼的问题只有一个:练习场地。这关乎人生的重要比赛,练琴时间必须比平日要长要密。为了专心一致,集中火力,不被搔扰,比赛前一天少年毅然闭关练功,眼里只有比赛的他把自己锁在小小的隔音室,老师的劝喻也没听,连手机也关掉。

    这手机一关、门一闭,便隔开阴阳两地,成了他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