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启齿
福祥上大学其实不用掏学费，可他的大学实在太远了，远的好像在外国，他们连个自行车都没有骑过的人是没法想象邯郸到上海的里程一直靠脚去丈量是要走几天才行的。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冷不冷带衣裳饿不饿带干粮，更何况他连个路费都掏不起，真是灰心丧气，但福祥是个不容易放弃的人，要不然他早就死心塌地种地了，也不会费心劳力考上这大学，他得想法借钱。
这世界上都说舅舅疼外甥姑姑亲侄女，福祥也知道舅舅家仨孩子，但他还是想来舅舅家碰碰运气。
妗子坐在炕沿儿上，怀里抱着才出生八九个月的弟弟。白白胖胖的娃娃应该是刚吃完奶睡着了，他的小嘴巴还保持着吃奶时可可爱爱的样子，他睡的真香，全然不顾姐姐们在炕上玩闹。她们藏在窗帘后，不依不饶的互掐。舅舅妗子也不打算去给闺女们断案，他们招呼着福祥坐到大椅子上。
这是姥爷新打的家具，大大方方方方正正的椅子漆着红漆，既光洁还漂亮，又高又直的靠背，两边是高低合适的扶手，坐在上面，脚蹬住底下的撑子，往后一靠，舒服极了。
“舅舅，这椅子很好，等我们家刨了院里的大椿树，我们也打个这。”福祥笑着跟舅舅说，他想起来小时候相中舅舅的蝈蝈笼子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舅舅就会爽快的说“送你”。
“那你赶紧找个媳妇，叫你爹娘备好木材，到时候我和你姥爷给你打一套新家具，保准比我家这个样子时兴。”舅舅早就替外甥物色好了年龄合适的姑娘茬儿，可逮着机会提出来了。
“看你，又忘了，咱福祥不是考上大学要上学走了吗？还打啥家具。”妗子一说话就笑，是福祥见过最明媚温暖的人，她辫着两条长辫子，整齐的刘海不长不短垂在眉毛上方，双眼皮大眼睛，脸上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完全不像那种奶孩子的三十多岁的邋遢女人。
“也是，我们福祥有出息，以后都去城里上班了，还打啥家具。”他舅舅看着福祥，一脸的骄傲，跟自己亲儿子考上大学一样觉得脸上有光。
“舅舅，我是考上大学了，但我去不成。”
“因为啥，通知书不是来了吗？”
“因为上海太远了没钱坐车，听说上大学不掏学费生活费也会花很多钱，上个学太贵了。”福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借钱。
舅舅“哦”了一声。妗子回过头朝窗帘里的妹妹们喝了一声，命令她们从里面出来。妹妹们当然我行我素，依然吵闹不停。
“贵，也得上啊，福祥考上了，那么多想上的还考不上呢！”妗子是支持福祥的。
“那你今天来，是你娘有啥事儿让你捎信儿来的吗？”舅舅站起身来准备要出去了。
福祥知道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他憋的脸通红，说到：“我是来看看舅舅妗子能不能借我点儿钱上学。”
妗子怀里的弟弟，不知道是被尿憋醒了还是被姐姐们吵醒了，他突然哇哇的哭起来，妗子抱起来就往门外走，她蹲在院里给弟弟把尿，嘴里还咿呀的哄着孩子。
舅舅看着门口，并没有迈步出去，他的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好像再找什么东西。
进门后的妗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搬倒大椅子，将孩子放进椅子四条腿围成的空儿里，她上炕把妹妹们从窗帘里揪出来，一人赏她们一巴掌，呵斥道：“看你们把臭蛋儿吵醒了，赶紧出去玩。”
福祥不知道是不是他影响了大家的心情，他负罪感达到了极限，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福祥，借钱是大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到哪里也借不出来。早早回家吧！别让你娘担心。”舅舅从妗子身边走过时低下头去，他弯下腰拉拉臭蛋的手，走了出去。
“福祥，既然你来了，就去看看你姥姥吧。”妗子抱起臭蛋，接着哄孩子睡觉。
来到姥姥屋里，低矮的房子，小小的窗户，屋里又阴又潮又暗，窗户边上放着一台木架织布机，姥姥背对着福祥坐在机前忙碌，稀疏的头发挽成的小发髻松松垮垮一晃一晃。只见光滑的梭子在姥姥左右两只手里飞速穿梭，织布机的踏板在姥姥的双脚下急促上下交替，一根根棉线就神奇地变成平整的布料横跨在机架上。姥姥专注于织布，根本没有注意有人进来。
“姥姥，福祥来看你了。”
姥姥扭过头儿摘下沉重的老花镜，离开织布机迈起三寸金莲一小步一小步颤巍巍的走过来，她的眼皮儿耷拉下来，皱纹好像被什么捆在眼角，看到福祥，笑得眯起了眼睛。
她爬上炕头打开柜橱，从里面拿出一小兜江米条点心，招呼福祥过来吃。
“姥姥，你留着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估计福祥长多大，在姥姥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
福祥来看看她，面对姥姥他不能张口借钱，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就是想看看姥姥，哪怕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跟她待一会儿也好。
姥姥听说舅舅串门走了，妗子在哄孩子睡觉，她打开黑色的柜门，拿出一块儿粗布塞到福祥手里，小声说：“回家吧，这是我给你织的床单，上大学时铺。别告诉你妗子。”
原来姥姥也记挂着福祥的大学，只是她没有多少钱可以帮他。
出门碰到姥爷，他是个很好的木匠，他的好手艺也为他博得了好名声，三里五乡都知道他是个老好人。
“福祥，你怎么不去地里帮你娘干活，半晌午过来有事儿吗？”
常言道，外孙都是歪树枝儿，福祥虽说从小就没有爷爷，但也没有从姥爷这里得到过多少隔辈亲，每次走亲戚过来，姥爷也都是在饭桌上坐一会儿，不说几句话。福祥立到大门口，喊句姥爷，便没有下句。
“没事儿啊？没事儿就好。别来回逛荡，眼里得有活儿，开秋就上大学走了，趁着还在家，多帮帮爹娘。”姥爷语气平静，完全不知道福祥这孩子心里憋屈的慌。
“我知道了，我走了姥爷。”
福祥看着最亲的人却说不出来最想要说的话，还是借不到自己最需要的钱。
这世界上都说舅舅疼外甥姑姑亲侄女，福祥也知道舅舅家仨孩子，但他还是想来舅舅家碰碰运气。
妗子坐在炕沿儿上，怀里抱着才出生八九个月的弟弟。白白胖胖的娃娃应该是刚吃完奶睡着了，他的小嘴巴还保持着吃奶时可可爱爱的样子，他睡的真香，全然不顾姐姐们在炕上玩闹。她们藏在窗帘后，不依不饶的互掐。舅舅妗子也不打算去给闺女们断案，他们招呼着福祥坐到大椅子上。
这是姥爷新打的家具，大大方方方方正正的椅子漆着红漆，既光洁还漂亮，又高又直的靠背，两边是高低合适的扶手，坐在上面，脚蹬住底下的撑子，往后一靠，舒服极了。
“舅舅，这椅子很好，等我们家刨了院里的大椿树，我们也打个这。”福祥笑着跟舅舅说，他想起来小时候相中舅舅的蝈蝈笼子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舅舅就会爽快的说“送你”。
“那你赶紧找个媳妇，叫你爹娘备好木材，到时候我和你姥爷给你打一套新家具，保准比我家这个样子时兴。”舅舅早就替外甥物色好了年龄合适的姑娘茬儿，可逮着机会提出来了。
“看你，又忘了，咱福祥不是考上大学要上学走了吗？还打啥家具。”妗子一说话就笑，是福祥见过最明媚温暖的人，她辫着两条长辫子，整齐的刘海不长不短垂在眉毛上方，双眼皮大眼睛，脸上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完全不像那种奶孩子的三十多岁的邋遢女人。
“也是，我们福祥有出息，以后都去城里上班了，还打啥家具。”他舅舅看着福祥，一脸的骄傲，跟自己亲儿子考上大学一样觉得脸上有光。
“舅舅，我是考上大学了，但我去不成。”
“因为啥，通知书不是来了吗？”
“因为上海太远了没钱坐车，听说上大学不掏学费生活费也会花很多钱，上个学太贵了。”福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借钱。
舅舅“哦”了一声。妗子回过头朝窗帘里的妹妹们喝了一声，命令她们从里面出来。妹妹们当然我行我素，依然吵闹不停。
“贵，也得上啊，福祥考上了，那么多想上的还考不上呢！”妗子是支持福祥的。
“那你今天来，是你娘有啥事儿让你捎信儿来的吗？”舅舅站起身来准备要出去了。
福祥知道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他憋的脸通红，说到：“我是来看看舅舅妗子能不能借我点儿钱上学。”
妗子怀里的弟弟，不知道是被尿憋醒了还是被姐姐们吵醒了，他突然哇哇的哭起来，妗子抱起来就往门外走，她蹲在院里给弟弟把尿，嘴里还咿呀的哄着孩子。
舅舅看着门口，并没有迈步出去，他的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好像再找什么东西。
进门后的妗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搬倒大椅子，将孩子放进椅子四条腿围成的空儿里，她上炕把妹妹们从窗帘里揪出来，一人赏她们一巴掌，呵斥道：“看你们把臭蛋儿吵醒了，赶紧出去玩。”
福祥不知道是不是他影响了大家的心情，他负罪感达到了极限，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福祥，借钱是大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到哪里也借不出来。早早回家吧！别让你娘担心。”舅舅从妗子身边走过时低下头去，他弯下腰拉拉臭蛋的手，走了出去。
“福祥，既然你来了，就去看看你姥姥吧。”妗子抱起臭蛋，接着哄孩子睡觉。
来到姥姥屋里，低矮的房子，小小的窗户，屋里又阴又潮又暗，窗户边上放着一台木架织布机，姥姥背对着福祥坐在机前忙碌，稀疏的头发挽成的小发髻松松垮垮一晃一晃。只见光滑的梭子在姥姥左右两只手里飞速穿梭，织布机的踏板在姥姥的双脚下急促上下交替，一根根棉线就神奇地变成平整的布料横跨在机架上。姥姥专注于织布，根本没有注意有人进来。
“姥姥，福祥来看你了。”
姥姥扭过头儿摘下沉重的老花镜，离开织布机迈起三寸金莲一小步一小步颤巍巍的走过来，她的眼皮儿耷拉下来，皱纹好像被什么捆在眼角，看到福祥，笑得眯起了眼睛。
她爬上炕头打开柜橱，从里面拿出一小兜江米条点心，招呼福祥过来吃。
“姥姥，你留着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估计福祥长多大，在姥姥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
福祥来看看她，面对姥姥他不能张口借钱，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就是想看看姥姥，哪怕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跟她待一会儿也好。
姥姥听说舅舅串门走了，妗子在哄孩子睡觉，她打开黑色的柜门，拿出一块儿粗布塞到福祥手里，小声说：“回家吧，这是我给你织的床单，上大学时铺。别告诉你妗子。”
原来姥姥也记挂着福祥的大学，只是她没有多少钱可以帮他。
出门碰到姥爷，他是个很好的木匠，他的好手艺也为他博得了好名声，三里五乡都知道他是个老好人。
“福祥，你怎么不去地里帮你娘干活，半晌午过来有事儿吗？”
常言道，外孙都是歪树枝儿，福祥虽说从小就没有爷爷，但也没有从姥爷这里得到过多少隔辈亲，每次走亲戚过来，姥爷也都是在饭桌上坐一会儿，不说几句话。福祥立到大门口，喊句姥爷，便没有下句。
“没事儿啊？没事儿就好。别来回逛荡，眼里得有活儿，开秋就上大学走了，趁着还在家，多帮帮爹娘。”姥爷语气平静，完全不知道福祥这孩子心里憋屈的慌。
“我知道了，我走了姥爷。”
福祥看着最亲的人却说不出来最想要说的话，还是借不到自己最需要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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