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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红藕香残玉簟秋

    怀安总觉得今天走在街上的感觉好像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呢?就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个大名人一样,不管走到哪儿,总会有人在他的附近指指点点,然而等到他上前想一问究竟时,人家又会一哄而散。

    如此古怪的状况,让他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本大侠的大名都已经传到这临州城里了?

    只能作如此想的怀安不由有些意气风发,只要是看到那些朝他指指点点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他都会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朝着人家点头致意。

    这临州城里的百姓看来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这么看来,一会找个短工啥的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应该不会太困难。

    没办法,昨天他的全副家当算是被林贤之给搜刮一空了,毕竟自己理亏,真要去讨回来也不太好意思,索性就当是那桶酒的买酒钱了。

    游侠儿嘛,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钱财这种身外物又何足道哉。

    眼看道旁围观的群众开始越来越多,昂首挺胸的游侠儿走起路来更是显得虎虎生风,将一个侠客的骄傲与自信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了啊,这临州城的百姓热情是热情,就是有点太害羞了,他都摆出如此平易近人的态度了,居然还是没有一个人好意思上前和他这个大侠客打声招呼,让他在志得意满之中,又不由得感到有些美中不足。

    “前面那位兄台请留步。”

    就在怀安心中感到有些遗憾之时,身后传来的一道语声,顿时让他感到心情大悦。

    这不来了吗?只要有人开了这个头,想必其他人都会逐渐放下心中的矜持,纷纷上前来一睹他这个大侠客的风采,像这样的年轻人,等会一定要给他些奖励才行。

    “不错,本人就是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怀安大侠,这位兄台果然好眼力。”

    看到身后那个一身士子打扮的年轻人,怀安狠狠挺了挺胸膛,连带着昨天才刚刚加上的前缀一起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莫非阁下不是那个黑面小郎君?”

    年轻士子看着眼前那个头戴笠帽的游侠儿,眼神当中有些疑惑。

    “什么黑面小郎君?”

    怀安愣了愣,不由得一头雾水。

    “劳烦阁下把笠檐再往上抬抬。”

    年轻士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檄文看了看,然后在认真的看了一眼游侠儿,嘴角忽然泛出了一丝冷笑。

    “各位兄台,正主儿就在这,千万别让他跑了。”

    许多早已在旁边跃跃欲试的士子这哪里还忍得住,有石头的捡石头,有树枝的提树枝,啥都没有的那也是撸起袖子就上,声势那个浩瀚,比起梅园春会的那场全武行也没差了多少。

    “娘咧。”

    都到这份上了,游侠儿哪还不知道事情不妙,在怪叫了一声后,瞅准一处包围圈的空档撒丫子就跑,那份惊慌失措的神态,简直就与昨日的林贤之像是同一个模子造出来似的。

    其实以林贤之那弄出来的把戏,原本应该是造不成这种声势的。

    那些一夜之间出现在临州城的街头巷尾处,关于黑面小郎君的檄文,大多数人在看过后,都只会将它当成是某些人无聊的玩笑。

    毕竟真要有这种罪大恶极的淫贼出现,府衙必然会出具正式的檄文在城头进行公示,又怎么会像胡闹似的,连个公文印鉴都没有就在城内随便粘贴?

    不过当一些士子在不经意间看到那些檄文下方的私印时,却立马就炸开了窝。

    苏辛,一个让他们既肃然起敬又愤怒无比的名字,一个明明只要站出来,就能成为士子中当之无愧的领袖,却偏偏要在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对立面,藏在暗中对他们进行冷嘲热讽的狂悖之徒。

    但是不管心中对这个名字的观感如何,他们这些士子都不认为这个在他们心中高高在上的名字,会无聊到与人去开这种玩笑。

    是以,在通过这些士子不遗余力的奔走相告后,不过也就个把时辰,几乎就已经将整个临州城的士子全都动员了起来。

    其中一个目的当然是为民除害,而另外一个目的,虽然大家都没说,但是谁的心里都明白,就是想看看在抓到这个淫贼后,这个苏辛到底会不会真的现身。

    就这样,在这些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士子全力追捕下,黑面小郎君怀安自然是倒了大霉。

    整个临州城里,凡他所过之处,几乎都是一片鸡飞狗跳,哪怕已经跑出好几条街,后面那些喊打喊杀的人流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反而随着沿途路人的加入,声势显得越发惊人。

    耳中听着身后那些临州百姓们热情的招呼声,步履如飞的怀安忽然觉得心好累,比清明那天追了十余里的马车还要累。

    杨钰儿行色匆匆的来到了自家小姐的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外面那轰轰烈烈的讨贼运动,在让她心里感到有些不安的同时,更是对自家小姐心中的那个薄情郎多了几分怨念。

    老爷在前几日就已经先行返回江州的官邸了,小姐却带着她独自留在了这临州城里。

    虽然小姐说是有些身体不适想先在这临州城中缓缓,但是老爷与她都知道小姐留在这临州城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钰儿轻叹了一口气,也没等屋里回话,就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对于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杨玉漱却仿若丝毫未觉般,依然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案台前,微蹙着眉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小姐,要不我们回江州吧,都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老爷会担心的。”

    看着只是在窗前静静发呆的杨玉漱,杨钰儿皱了皱眉劝说道。

    “但是他还没来啊。”

    杨玉漱轻挑了挑眉头,对着窗外轻声道。

    那天刚从梅园回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心中还想着哪怕那只呆头鹅立刻来找她,她肯定也不会轻易让他见着,结果,那天他没来。

    后来,她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心中想着,他要是来了,那她就不晾着他了,只要他给自己作一首不比那首明月几时有差的词来,那她就会原谅他,然后,他还是没来。

    再后来,她已经不生气了,心中想着,只要他能来,她就直接原谅他好了,但是,他却始终都没有来。

    “能来早就来了,那混蛋就是个负心郎,小姐还等他作什么?”

    杨钰儿对杨漱玉有些怒其不争的跺了跺脚。

    在她看来,那个混蛋之所以与自家小姐往来,也许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估计是现在已经获得了梅园的头甲名额,所以就不想再来找他们家小姐了。

    可惜不管她怎么明示暗示,小姐就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还是在这临州城的宅子里,傻呼呼的等着她的那个负心郎。

    杨玉漱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她有点担心,不是担心他的情郎会负心,只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没办法来见她。

    “小钰儿,能不能帮我去林家看一看?”

    杨玉漱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不去,凭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知州家的公子哥而已,架子还凭大。”

    杨钰儿将头扭到了一边,显然心中极为不服气。

    “是不是我平日里都对你太好了?”

    杨玉漱皱了皱眉,终于不再看向窗外,而是扭头看向了一旁与她顶嘴的小丫头。

    “我不要,那个混蛋,明明知道小姐会在这里等他,凭什么他自己不过来见你,凭什么一定要让小姐你去找他,梅园首甲就了不起了么?我们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

    杨钰儿越说越替自家小姐感到委屈,说到伤心处,眼泪更是再也止不住,犹如断线珍珠一样不停在脸庞上滑落而下。

    “你个小丫头,又懂的什么呢?”

    杨玉漱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帕想替杨钰儿拭去脸上的眼泪。

    “才不要你这笨蛋小姐可怜我。”

    杨钰儿轻哼了一声,轻轻一甩头就避开了杨玉漱伸出的那只手。

    “哟,小妮子,你这是想要反了天了?”

    有些恼火的杨玉漱直接站到了杨钰儿的身前,一只手抵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帕就往她的脸上抹,费了老半天才把这妮子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又不是让你去找林墨,你一个陪嫁的小丫鬟在那瞎激动什么?”

    等到杨钰儿的情绪平复了些,杨玉漱这才忍不住轻笑了声调侃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这个大小姐在杨家宅邸里无法无天,她的这个小丫鬟也同样敢在她的面前无法无天,完全就没把她当成主子看。

    “不是找他,那是去找谁?”

    杨钰儿望向了自家小姐,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找,林贤之。”

    想起那个稀奇古怪的年轻人,杨玉漱的眼睛里顿时有了些笑意。

    “那我要和他说什么呢?”

    既然不是直接去找林墨,杨钰儿觉得倒也勉强能够接受。

    “什么也不用说,反正你只要见到他就成了。”

    也不管那一头雾水领命而去的杨钰儿,杨玉漱单手撑颊,重新蹙起眉头望向了窗外。

    虽说不担心那情郎负心,但是她这心里头总归还是有些犯愁啊。

    愁的做啥事都提不起兴致,愁的连说话都觉的费劲,愁的她,就好像那度日如年。

    望着手上那张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游侠儿的嘴都差点气歪了。

    “黑面小郎君?奸淫掳掠?喜欢冒充大侠?”

    几乎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出自谁的手上。

    一想到自己这个在北方还算是颇有名望的怀安大侠,居然会落到现在这步人人喊打的田地,游侠儿在感到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是悲愤的有些欲哭无泪。

    “人呢?那淫贼跑哪去了?”

    听着底下传来的人声,游侠儿一个激灵,连忙在屋顶上伏低了自己的身体。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游侠儿啊,又不是神仙?被整个临州城的百姓当成一只过街老鼠围追堵截,哪怕他就真的是神仙,那也要先夹着尾巴躲回天上避避风头吧?

    “小王八蛋,下回再让爷爷见着你,看爷爷不剥了你一层皮。”

    好不容易等到屋檐下的那批正义之士离开,游侠儿这才气的牙痒痒的低骂了一声。

    只可过,才刚发完狠,他就开始有些犯愁。

    现在这既没钱又见不得人的情况,他该怎么办啊?

    感受着腹中那不时传来的抗议声,游侠儿忍不住苦着一张大黑脸仰天长叹。

    难不成他这怀安大侠,真就要这样饿死在这临州城里不成?

    柳元熙看着案上那张亲手临摹的仿贴,眼中满是惋惜与懊悔之色。

    白一时的巅峰之作啊,哪怕就是陛下知道了,估计也要厚着脸皮强行给它没收了吧?

    自己咋就任由那小妮子将那张真贴给抢走了呢?

    林贤之那个臭小子,就他那三岁小儿的水平能懂个屁的字画,哪怕就是这方仿贴,老夫给他都觉得有些明珠暗投了,那副真迹给他又有什么用。

    不行,必须要找个机会给它换回来,一想到将来陛下看到他手上的那幅白一时的巅峰之作时,那种垂涎欲滴又偏偏弄不到手的挠心样,柳元熙就兴奋的有些微微发抖。

    小心翼翼的将那副仿贴收入锦盒,柳元熙正在寻思,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再将那副画给换回来的当口,忽然一颗小石子破窗而入,将正在想一些歪心思的他给吓了一大跳。

    “柳老好。”

    望着窗台上那个突然露出的大黑脑袋,柳元熙有些没好气的瞪了那只脑袋一眼后就回过头来,浑然就当作没看见。

    游侠儿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穿窗而入,拉了一把椅子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柳元熙的身边。

    “陛下不是特意诏你回来,让你暗中保护小郡主的吗?跑来找我干什么?”

    看着一旁大大咧咧的游侠儿,柳元熙皱了皱眉道。

    在他看来,这个大黑脸的脑子就有些不正常,好好的御前侍卫统领不当,偏偏就喜欢在江湖上到处浪荡,还混了个什么怀安大侠的名头。

    大侠了不起啊?能比陛下的安危更重要吗?

    这次若非是借着小郡主这个大宝贝的由头,估计这小子都不会将陛下的诏令当回事。

    “咳,柳老爷子,帮个忙成不成?”

    游侠儿干咳了一声,腆着那张黑脸,神色之间有些尴尬。

    如果不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的话,他又怎么好意思来找这个有些顽固的老爷子。

    “活该,谁不去惹,偏要去惹那只野猴子,只是用了私章已经算是人家手下留情了,真要上了公文,我看你这个御前统领怎么去跟陛下交待。”

    看着游侠儿从怀里掏出的那张画像,再听完此事的前因后果后,柳元熙忍不住摇头笑骂道。

    “这个不着调的小王八蛋还真就是那个苏辛?”

    游侠儿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苏辛的大名可以说在这几日早已传遍了临州城,他就算是想不知道也有点困难。

    “是,不过这件事情你现在还不能透露出去,要不然那小子估计会有大麻烦。”

    柳元熙点了点头道。

    “那,我这事?”

    游侠儿望着柳元熙,眼中的那股子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反正他这事要是解决不了,不说任务不任务了,估计连这临州城都没法待下去,真要到了那种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嘛,相信柳老爷子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够领会他的意思。

    “这两天帮你解决,没解决之前你就先在这里窝着吧。”

    柳元熙也没有什么推诿的意思。

    要说这货跑到人家知州宅邸确实也算是在执行陛下的任务,至于喝酒这事,人孰无过,被追了几条街就当是这事给他的教训了。

    “你,真的不去见见她吗?”

    望着已经走到窗台前的游侠儿,柳元熙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她现在很幸福,就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吧。”

    游侠儿挥了挥手,身形穿过窗台,消失在了柳元熙的视线当中。

    难道真的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见面了吗?

    或许,你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是你有考虑过玉衡,考虑过陛下真正的感受吗?

    怀安,萧怀安。

    PS: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