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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顺治长春

    在大康人的眼中,月有阴晴圆缺之别,而人亦有高低贵贱之分。

    天生这个词,在很多时候就是用来形容那些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自己身份的那类人。

    就好像,老鼠生的儿子天生就只能是一只老鼠一样,哪怕你天赋异凛到能与猫狗称兄道弟,但在他们的眼中,你天生就是一只老鼠的事实却根本没有过任何改变。

    是的,人类天生的贵贱之别,在某些人的眼里看来,早已经不是划分同类的标准,而是成为了不同物种之间的区别。

    不过,不管是猫狗也好,又或老鼠也罢,无论他们是不是相同的物种,他们当中却总会产生一些异类,试图抹掉自己又或是他人身上那种天生的印记。

    于是,天生这个词,逐渐开始有了另外一种用法。

    比如,某个市井出生的贱民被誉为天生的读书种子,又比如某个天潢贵胄之后却被贬低成为了一个天生的败家子。

    而萧长睿,作为大康帝国曾经的皇室嫡长子,天生帝皇是他与生俱来就拥有的身份。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自己的名字,又或是想要在自己的名字中赋予些更美好的寓意,因此在正式登基之前,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萧长春。

    尔后,原本应该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大康帝国就真的宛如枯木逢春般,在他正式继位之后,再次焕发出了生机。

    也就在景顺帝萧长春即位的那五年,也是让大康再次看到中兴希望的那五年,在康史的记载中它被单独罗列出来,将其称为了景顺之春。

    天生帝皇,则是康史对这位给垂垂老矣的大康帝国成功续命,然而自己却英年早逝之君的最高评价。

    明月高悬。

    一个年轻人单手托腮盘膝坐于一处城垛之上,眼中的目光好似在看着那轮天边的明月,然而看他有些落寞的神情,显然心中却是另有所思。

    此情此景,无不想让人调侃上一句,“少年郎,你这眼中有月,你这心上又可有人否?”

    年轻人的半步身后,有一位身着甲胄,却被其项上顶盔遮掩住了面容的身影,此时正用一只手扶着腰间的剑柄,另外那只手却是手指天际,仿佛在与那位城垛上的年轻人说着些什么。

    而在离那俩人稍远些的地方,则是一片被遮挡住了月光的阴影,只不过在那片阴影之中却隐隐约约映衬出了一个貌似人形的身影。

    还是那个年轻人,如一只毛虫般蜷曲着自己的身体,背靠着一处城垛瘫坐于地上,脸上的表情满是无力与悲伤,或许也只有从他身边那只紧握着的拳头,才能看出他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而原本那个身着甲胄的身影,此时正静静屹立在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尽管没有丝毫动作,那伟岸的身形却依然犹如一把巨伞般,将那个年轻人,甚至整段城墙都庇护于其中。

    两幅丹青,两个主角。

    虽然描述的故事似有不同,不过却都有着同样的明月,同样的场景,甚至不起眼的角落处那个貌似人形的阴影。

    “事到如今,我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丹青之外,一个中年人盘膝端坐于榻上,正神情专注的看着壁上挂着的那两幅意义难明的丹青,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呢喃道。

    而在他的身后,一位宫装丽人仿若未曾听见他的言语般,只是默默用自己的那如葱玉指轻轻插入那中年男人的发间,尔后将他那略显凌乱的发髻打散,任其那灰白相间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

    “怎么不说话?”

    中年男人并未回头,只是从那两幅丹青上收回了目光,然后静静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身后的女子在其顶项之上放手施为。

    “陛下想听臣妾说些什么呢?”

    自称臣妾的宫装丽人,从唇上取下了那支一直轻咬在口中的象牙玉梳后嫣然一笑,然后一边细心替中年男人梳理着头发,一边轻声回问道。

    “难不成我们那一向善解人意的贵妃娘娘,居然听不出朕的心情有些失落?”

    “又或是朕的絮叨,让娘娘觉得开始有些厌烦了?”

    景治帝萧长勇,这位大康名义上最有权势的男人语气之中似乎有些不满,然而悄然浮现上嘴角的一丝笑意却显然暴露出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臣妾惶恐,还望陛下恕罪则个。”

    林若薇脸上笑意吟吟的请着罪,然而看着手里那些日渐斑白的发丝却忍不住有些眼神微黯。

    对于所有大康人来说,五年的景顺之春让他们看到了大康再度中兴的希望,然而那位挽大厦于将倾的传奇帝皇,却居然连子嗣都还没有留下就突然暴毙,这样的结果显然让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

    于是乎,就在那景顺帝宾天,举国皆哀的同时,有些阴谋论却也开始喧嚣尘上。

    而萧长勇作为那位传奇帝皇的亲兄弟,也是他身下那张龙椅最终的继任者,自从他成为大康万民之主的那一刻起,对于他的质疑声似乎就从来没有断过。

    身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仰望的传奇帝皇,身边是一群动不动就要他比肩先贤的朝堂众臣,而身后则是隐隐藏在暗地里那些有关于大逆不道的闲言碎语。

    就在这样的处境下,萧长勇在位的这十三年,可以说每一刻都过的如履薄冰,深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拽入那无底的深渊,在康史上留下永世的骂名。

    可想而知,这位大康皇帝陛下的心里究竟承受着多少压力,肩上挑着的又是一副多么重的担子。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将手中的玉梳放到一旁,林若薇展开双臂,有些心疼的轻轻环住了身前男人的腰身,侧脸靠在了他的项背上,希望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可以稍微慰藉下身前这个背负着整个天下命运的男人。

    “年前崇州城外那场八百里大捷的抚恤金,剑南新建的那座宜州城已经停工半年有余,北部的平胜十三州依然还有大批流民需要安置,春汛两江十余州的筑堤防洪如今也是刻不容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关民生社稷的大事,朕现在却一件都解决不了,朕又哪里做的好了?”

    轻轻握住了自己身前的柔夷,萧长勇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度,轻叹了一声,闭着眼睛轻声道。

    “臣妾听闻,朝堂上有大臣曾上折子参了穆将军一本,说其主动引战有违国策,不但要责其妄起战端之罪,更是提议将此战抚恤减半,这么说来哪怕是打了胜仗,穆将军却不但无功而且有过?”

    为了不让萧长勇于这些问题上继续思虑过深,林若薇眨了眨眼,适时引开话题道。

    “说大捷只不过是为了安定民心而已,且不说此战以伤亡来看胜负尚且两说,只说穆元真作为南境的最高统帅,完全不顾及当下休养生息的国策,一心求战且完全不计此战若是战败的后果,这已经可以算是他这个边军统帅最大的失职,若非念及他这十余年的赫赫战功根本无人可及,恐怕有朝臣让我下旨予以斥责都算轻的,就算是提议换帅也不无可能。”

    再次想起月前在朝堂上群臣皆默,却时不时将目光悄悄投往某处的那一幕,缓缓睁开双眼的萧长勇,脸上微有讽意。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特意让魏家那小子上书来报丧?说到底,不过是想借魏尚书的面子来堵住其他朝臣的嘴罢了。”

    哪怕这个自从他继位后,就一直镇守在大康南境的边军统帅从来不曾上朝觐见,但在他的心中对于这个有着鬼帅之名的边军大帅,其实始终保持着几分敬意。

    不止是因为此人身上的赫赫战功,更因为在以往边军的战报上,总能让他隐隐约约看到几分与壁上那道伟岸身影的相似之处。

    与朝臣们不同,在他的眼里看来,既然穆元真是南境三十万边军的统帅,如果有把握的话,他并不介意他私自押上大康南境甚至是整个大康的安危,去与胡人打这样的一场战争。

    他之所以不满,完全是因为穆元真在事后的处理方式上。

    事实上,不说此战要说小胜并不为过,就算真打输了,任凭那些朝臣把他往死里参又如何?

    只要他这个皇帝不松口,就根本没人敢提边境换将这种事,最多也就是在朝会上打打嘴炮罢了。

    毕竟所有人都早已习惯了这种边境安稳的日子。

    若是换了穆元真,谁能保证这种日子能够继续持续下去?

    让胡人彻底打开大康南境的大门,再次重演景顺之前的那一幕?难道他们这些人就不担心又要再次去过那种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成?

    是以,穆元真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做,然而他却偏偏就那样做了。

    这难免会让萧长勇因此而感到有些失望。

    因为这么做,不仅体现出了穆元真对他这个皇帝并不怎么信任的态度,而且就连对他自己似乎也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霸道与自信。

    说到底,无论穆元真主动引战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这种事后的处理方式却让他觉得,穆元真或许已经老了,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边军统帅所应有的气焰与担当,而原本那道一直屹立在南境城墙上的身影,似乎也开始随着穆元真的老去而逐渐消散。

    “会不会是陛下想多了?天明之所以上书,会不会只是因为在心中无法接受众多袍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去,是以想要在陛下与诸位大臣的心中,又或是在史书上给我们的塞上儿郎们留下一点笔墨?”

    感觉到萧长勇那悄然挺直了的背弯,林若薇有些不舍的松开了原本环抱着的双臂,一边按照自己的思绪陪他说着话,一边则重新拿起了边上的梳子,开始替他梳理起了发髻。

    “也许是如此吧。”

    无论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萧长勇相信穆元真自己的心里很清楚,如果任由魏天明上书报丧的话在朝堂众人的眼里意味着什么。

    不过哪怕他自己的心中已有答案,对于林若薇的猜测,萧长勇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出言反驳。

    “也不知那位左先生是谁?若是让臣妾知道的话,势必要将他请入宫来一趟。”

    将萧长勇的发髻小心扎好,林若薇先是起身对自己刚完成的杰作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尔后却是扫了一眼壁上的那两幅水墨丹青,神情之中透露出了些许不满。

    “哪位左先生?”

    对于林若薇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萧长勇,终于是让自己的目光首次落在了林若薇的身上,转过身来稍显疑惑的问道。

    “自然就是那位左先生。”

    顺着林若薇手指的方向,当看到那两幅丹青上标示着的左成二字的落款时,萧长勇却不由得目光微冷,神色亦变得有些复杂,只不过当他再次回头看向眉头微蹙着的林若薇时,面色却是早已经恢复如常。

    “臣妾也想让那位左先生给臣妾作份丹青挂在这壁上,如此哪怕陛下不曾回头看一眼妾身,至少也能在那壁上偶尔看到一眼妾身的身影。”

    萧长勇闻言哑然,尔后却不由摇头莞尔,伸手握住了已经起身的林若薇那双宛若羊旨的柔夷后,微微发力将其拽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两人就此面面相对。

    “陛下……”

    看着眼前那双近在咫尺却有些意味难明的眼神,原本还主动引战的林若薇此时却是瞬间就败下了阵来,两颊微红中轻垂螓首,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娘娘不若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在朕的眼中,丹青再妙又怎能作出如娘娘这般世所罕见的羞花之态?”

    面对林若薇的不战而降,此时已经先下一城的萧长勇又岂会错过如此扩大战果的良机,伸指微微勾起了她的下颌,让本想要就此避战的林若薇,此时却根本是避无可避。

    “臣妾知错了……”

    然而,原本还娇羞莫名想要再次高举白旗的林若薇,在看到萧长勇那勉力装出的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却终是没能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难道是朕演的不够像吗?”

    被当场看破演技的萧长勇有些懊恼的捂着额头,看样子颇有一些自信受挫。

    “不会啊,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好就真的就被陛下给骗到了。”

    轻松收复失地的林若薇,有些好笑的替眼前男人重新拾起了那所余无多的自信,在她的眼中看来,此时的萧长勇已再非那个千千万子民所共主的天下帝皇,而只是一个独属于她的中年男人。

    “这还差不多,想当初朕最大的理想可是做个天下第一纨绔,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理想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就被娘娘给轻松收伏了。”

    轻轻捏了捏林若薇羞红微退的脸颊,萧长勇的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颇有感慨。

    只不过,尚不及让他细细回味下心中那份难得的感慨,门外传来的一道禀报之声,却是已经重新将他拉回了现实。

    “陛下,林阁老有事禀报,正于房外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