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莫道南安好 » 第十章 死生犹幻沫(三)

第十章 死生犹幻沫(三)

    沐浴着阳光的侧脸稍微一扭,一张精致的轮廓在暖阳中映出一番暖意驱散了些许寒冬的冷冽,一道光芒驱直而下仿佛那光不是来自天际,而是她本身散发出来的:“可以一起。”

    宁如棠抬起手指向屋外北方:“西厢第五间。”

    徐潇然木讷的抬起头,微微欠身细声言:“多谢。”

    她缓步走进厢房内,看见丁小抓着一把胡子抹来抹去的靠在床边啃着鸡腿。

    她又是躬身:“前辈您好,我是徐潇然。”

    丁小一口啃到了骨头。

    “前辈从前在锦易门修行过吗?”

    丁小没有理她,反而越吃越香,大声吧唧起嘴来。

    “昨日大街上,您用的是锦易门张派剑法。”

    丁小两手一顿,嘴里咀嚼的鸡肉也被他含在口中,眼神略有躲闪之意:“你怎么知道是张派的?”

    徐潇然见他搭话,安心的搬来一把椅子,顺势坐下:“藏书阁庚架十层第十二本的《吴漠壁画》,这剑法就在这里面记载。”

    能这么详细的记清楚图书的存放地点,不是记忆超群就是这本书被她翻过太多太多次了。丁小当然更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和老夫卖弄你记忆有多好?”

    少女摇摇头,听她说话总有种再嘈杂的世界也能安静下来的感觉:“庚架放的都是锦易门弟子自攥的书籍。层数越高,攥书者在门内的资历越老。”

    叫《吴漠壁画》并不是因为是一个叫吴漠的人写出来的,而是写书的人,家在吴漠,他十二岁参透天地法人间学,登而一跃便纵身踏入巅境高峰,与那些少年天才不一样,他并不是挂了一个巅境的虚名,而是境界实力都实实在在在高手范围之内,上古神器七星弓找到了它的第一个主人。

    他在一个隐秘山落中,日月不停练出一套剑法,经年累月,一有灵感他跟疯了一样跑到山里比划一番随后将其刻字石壁上。但几年后遭遇山体崩塌,壁画被冲毁,他便凭着自己的记忆,在书中又刻画了一遍。

    徐潇然有点遗憾的说:“可惜的是我并不会运用这剑法,其中的‘临漳十五剑’名扬整个九州,但剑法早已失传。”

    若说还有人会的话,只有一个人。

    《吴漠壁画》的作者,七星弓的第一位领导者,张若虚。

    这些看起来都和锦易门没有关系,但偷摹《契古凡书》的,也是他。

    他本在锦易门求学,就是因为这件事被锦易门除名,就算再厉害的武者,犯了戒律,照样被唾弃。被扫地出门后的张若虚也没有门派肯要他,倒不是因为那些小门小派多高风亮节,单纯就是惹不起锦易门——被锦易门加入黑名单的人,谁敢要?

    “前辈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一个隐瞒了快四十年的身份在一个小姑娘这里破了功。

    其他人或许会感叹张若虚出剑章法迷乱不堪,就算看过《吴漠壁画》也不会怀疑他,毕竟这张若虚虽然是个得道的修行者,却不是一个好的书生,写的那点玩意儿,除了自己能明白那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剩下的就跟一堆废纸一样。

    从望止漠出来,到棽都最近的的一条路必定会经过运都,徐潇然感觉,张若虚就像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府衙您回不去了。”

    “我本来也就要离开了。”张若虚漫不经心的说,“你刚好借了我个好由头。”

    “我师父......”徐潇然想问,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半天就说了三个字。

    “我确实是受你师父嘱托,不过不是在这儿,而是在棽都。”张若虚放下鸡腿开始剔牙。

    按照张若虚的计划他应该在棽都隐姓埋名,等徐潇然要进京参试的时候暗中推波助澜,如今的见面,明显提前了两个月。

    “早点帮你分析清棽都局势也好——我是来救宁家小子的。”

    徐潇然本身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准备好从张若虚的口中听到关于上官无铭,关于满国试,或关于徐家诸如此类种种话,但她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是为了宁如棠?

    “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宁北祁,也就是他的父亲,怎么会放任他自来运都,还来查一本不明不白的帐?”

    徐潇然想到了她最初遇到宁如棠的情形。

    “截银车是掩护,目的是为了绑宁如棠?”

    丁小没有答话,笑了笑,看到手里快啃完的鸡腿,又抬起手吃了起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宁北祁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刘洋?”

    这么说来,那伙蒙面人的四下逃窜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张若虚。昨日夤夜徐潇然要去大牢找张若虚,宁如棠跟着去根本不是因为他自己说的凑热闹,是要确保自己能活着回棽都。

    “林宁两家在元和元年时定下了亲事,还是,皇室赐婚。好奇为什么不说陛下?因为是宁北祁求司徒昕赐下的婚事,我们众所周知的小皇帝,哼,就是个傀儡。”

    “宁北祁要把...他,”徐潇然想说宁如棠的名字,可她不知道,宁如萌说过她也记不住,她记别人的名字和白痴一样,“送给刘洋干什么?”

    “宁如棠是夜郎血脉的人,小皇帝逐渐长大,满国试让司徒昕开始慌乱,他的计划要实行,人质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徐潇然没有答话,只是带着一种无知的眼神,张若虚冷汗一冒:“生死都经历过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是何身份吧?”

    “很有钱的败家子。”徐潇然就说了这七个字。

    张若虚不禁瞪大眼睛,随后破口大笑。

    宁如棠的不学无术是被整个棽都的人看在眼里,宁北祁不让他习武他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看妹妹,宁北祁吩咐的家事和生意是一眼都没看,整个南安,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自暴自弃的。

    “他叛逆的很,宁北祁的话到他耳朵里跟放屁一样,此次除了受宁北祁威胁,目的还是想来见我。”

    “见您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当前你要防备刘洋会给你留后手。”

    徐潇然得了回答自然也就没提,换话头问:“您不问我和刘洋谈了什么条件?”

    张若虚扔掉他手里的鸡腿,毫无形象的抠起牙缝:“只要不是杀我,我也没兴趣问。”

    “万一是呢?”徐潇然真诚的问。

    “就你?”张若虚言语间露出极大的嘲讽之意,“女娃娃,不是老夫打击你,别看现在我满身伤痕的,你初悟法势都不曾有吧?还跟我打?”

    锦易门作为法势天下第一的门派,自然各个弟子都懂得如何运用法势,就算再笨,御剑凌物这种初级的法学也是懂得的。可徐潇然,进门十载,连剑术都是自己琢磨的,她不是没有学过如何参照,如何开天命,只是在白杨树旁打坐几天几夜,除了肚子会饿,身体上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

    其中缘由,徐潇然将目光放到了她如死尸般冰冷的皮肤上。

    从她有记忆,也就是跟着上官无铭进入望止漠之后,她的身上就从来没有暖和过,要不是她的脉搏跳动如常,她真的以为自己是魔域的傀儡。

    张若虚用袖子擦擦沾满油渍的嘴:“八九不离十,我觉得他是让你进京参试,虽然他怀着鬼心思,可要是真入了安察院当个内师也是赚了的呀。况且,关于你的身世传言总要去了棽都才明白啊。”

    徐潇然平静的说:“他说我是徐然,会帮徐家平反。师父说过,我不是徐家女。尸体运回棽都,鞭过尸,焚过人。没理由再怀疑我了。”

    徐潇然接着说:“他想骗我,引诱我甚至威胁我。”

    张若虚莫名觉得徐潇然的话越来越有诱力。

    “安察院的国试是当今陛下提出的,司徒昕肯定反抗过,但是徒劳无效。身为一个权臣,自己权力要保不住的时候,是要找活路的。”

    刘洋,司徒昕,这两个名字徐潇然都只是听过一遍便牢牢记住了,和宁如棠不同,她不会怎么也记不住,因为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不需要用它来救命来累积人脉,她一旦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除了书上的武学大家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张若虚用嘲讽的眼光打量她一番,满脸堆笑道:“你是他的活路?”

    少女整理了一下她下身的裙摆:“替他顶罪的人,才是他的活路。”

    这里有两个他,指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南安是没有让他有这份恭敬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