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前五分钟

    她眼前发黑，弯曲的长睫毛颤抖起来，八字眉下黯淡无光地䀹着云母般的眼睛。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少，闷热的暖气渗进了她的身体，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少……她不甘地用右手臂支棱起阿妮娅知道，她又要在课上睡着了。

    大概是她是她打哈欠的那一刻，她抬起头，远处的一个黑点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想睁大眼睛，以便看清那个黑点，但她失败了。她实在太困了，脑袋比超口径的炮弹还重。

    “如果这个黑点是一只被压扁了的黑色独角仙。”阿尼娅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一定是独角仙，也可能是我在夏夜中捕获到的其它的黑色的虫子。”

    以前多好啊，仲夏的时候黑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镶嵌着一颗颗像新碾出来的晶莹、闪烁的米粒一样的星星。你只需要挑着一盏灯——最好是发出雾蒙蒙的橙黄色灯光的灯，沿着某条不知名的小径徐徐走着、走着，在某个时间点，你会诧异地上的灯影出现了残缺，而后你仔细一瞧，哦，原来是灯笼旁多了一两只小精灵——是的，我是这么称呼那些精致的小动物的。刚开始只有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三四只、五六只……老天，最后几乎都要把灯光挤碎了。它们太着急啦！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个黑点是什么。”阿妮娅放下由于长时间托着下颌而酸麻的右手，换用左手支棱起被困意灌满的脑袋瓜儿。“它有点太小了，不想只被压扁的虫子。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黑点究竟是什么，一定要的。”

    不过情况越来越糟了，她的眼里已经开始出现重影，那个黑点晃动得厉害。

    噢，上帝啊，这真的是我的眼睛嘛？它怎么这么不听我的话呢？……黑点，我是一定要搞清楚这个黑点是什么的，一定要的。说实话，它有点像格里沙爷爷手上的黑斑。哦，我有好久没看到格里沙爷爷了。最后一次看到他还是在去年冬天。哈哈，那天格里沙爷爷那像涂了一层松焦油似的甲壳虫一样的脑袋上的白头发依然那样闪着白光，像个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是的，他太老啦，老到手上流的都不是红艳艳粉蒸蒸的鲜血，而是青紫色的泥浆。血在一年比一年凉哇……生命就像夏天里的闪电，一闪就没啦。秋天刈麦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生命是多么脆弱——那只可怜的小鸭子……也怪我，割麦的时候没注意看——镰刀好像碰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一只小野鸭子吱吱地叫着，从脚下钻出来，一瘸一拐地又钻进草里。在野鸭窝的小坑旁边躺着另一只已经被镰刀砍成了两半的小野鸭，剩下的小鸭都啾啾叫着，在草地上四散逃命去了。那只被砍成两半的小野鸭出壳才几天，满身黄褐色的绒毛还热乎乎的。张开的小扁嘴上，有粉色的血泡，小玻璃珠似的眼睛狡狯地眯缝着，还带着热气的小爪子在轻轻地哆嗦……

    不知道是由于哀伤还是由于困倦，阿妮娅的眼角挂着几滴泪珠。疲倦像熔化了的铅沉重地倒进阿妮娅每个骨关节。昏昏如醉的困意腐蚀着她的意识。

    它也不像是个斑点。它会晃动，倒像个眼珠子——如黑玛瑙般的会转动的眼珠子——在驼峰似的上下翻动的波浪中闪着青铜色微光的鱼眼珠子。不过现在河里的鱼是越来越少啦。报纸上说这是大自然对人类傲慢的惩罚，唉，大人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说起环保的问题，现在报纸上选刊的文章一点都没有新意。整天都是小动物托梦跟人说些什么话，还说这是浪漫主义的手法。要是我去写，我一定不这么写，我也要写一条鱼，它不会托梦，但它从河里跳出来跟人们说：“快来吃我吧。”这么写多有意思……不过，我还是不知道黑点是什么。

    阿妮娅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

    它不是很大，但又会晃动，难不成它是一个不稳定的黑洞——阿妮娅最近沉迷于科幻小说。它好像越来越大了，看着架势，好像还是奔我而来？奔我而来！

    这个念头一下子把阿妮娅的困意打跑了。她打了个激灵，在看清这个黑点之后。没错，这个黑点确实是会晃动，它现在就在阿妮娅的课桌前。是的，这个黑点，是老师讲课时不断晃动的脑袋瓜儿！